飛雪絮絮,讓前兩日有些微化的瑩白又積壓了起來,爲這南秦屹立了三百年的繁華都城裹上厚厚的銀裝。
鼓樂齊鳴,歌舞未央。
重興宮麩欒殿中亮如白晝,南海留支島國進貢的琉璃盞在燈火的照耀下,熠熠其光,將整個大殿照耀的如同九霄上的仙府之境。
隨着薰香嫋嫋,殿內酒香瀰漫,一片觥籌交錯、歡欣和樂。
坐在上殿的羿王剛剛回敬了吏部尚書呂秋維一杯酒,便眼尖的瞧見何樞沉着臉,在殿門口探了探。
收回目光,秦君逸不動聲色的同周圍幾人說着客套話:
“幾位大人這一年辛苦了,吏治可是國之構樑。蜀地池州前些日子的嚴政革新推行的不錯,如若明年春上成效顯著,便值得其他州縣借鑑施行。”
其他州縣,說的大抵是把持在平王手中的淮禹兩州,和安王治下的錦州。
雖說官員任免的大權是由皇權中央說了算,可地界之治,總不能面面俱到。一地的政通績明,往往和直接的治理者有着不可分割的關係。
比如江南之地的官商勾結、貪腐成風,就是因了魏家的鼠目寸光、貪得無厭。
畢竟是崇政帝一手提攜而上,短短二十年便躋身南秦四大家之一,沒有歷史家資的沉澱積累,沒有世學底蘊的諄誨薰陶,提起魏家,京中世家想到的多是貧兒乍富、不知紀極。
或爲那骨子裡改不掉的貪婪粗鄙,或爲魏家女兒那份求不來的寵冠六宮,其中酸楚羨嫉,幾家人各有體會。
經歷了這麼多事,魏家已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剩下的端看高高在上的那位,是想要在衆人的質疑中繼續護着平王、護着自己一手提拔而起又亂權獨斷的魏氏,還是忍痛下手,以保全自己岌岌可危的“一世英明”了。
“殿下一心爲政爲民,當真是我南秦百姓之福……”
千篇一律的恭維頌揚,讓秦君逸面上掛了一絲淺笑,卻不置可否,端起酒盞,湊近脣邊,斜覷了眼與京畿大營汪慶相談甚歡的靖陽王秦君璃。
君璃,秦君璃。
相比那些不堪一擊之人,可只有你,纔是我秦君逸真正的對手呢!
宮婢盈盈而至,爲上席的幾位殿下倒了酒。瞥見宮婢露在外面的凝脂粉膚,秦君逸手指一頓,忽然想到宮外上演的那場好戲來。
輕輕放下手中的金玉之物,避開衆人,朝外間行去。
何樞見自家殿下遲遲不出來,正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奈何麩欒宮又不是他一個小小侍衛能進的地方,只得一邊搓着手,一邊焦急的等待着。
遠遠見到從容淡定、履履而出的華服錦袖,何樞連忙迎了上去。
“如何?”
秦君逸不鹹不淡的開了口,何樞卻做不到他這般,沉着臉,壓低了聲音說了宮外的消息。
消息通過羿王府的暗衛傳遞,只知道鮮有敗績的何昭失了手,卻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
“你去準備下,馬上出宮。”但見秦君逸臉色一變,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劍拔弩張。何樞連忙道了“是”,急急的往宣德門方向行去。
擡頭看了眼麩欒宮外漫漫而下的雪,秦君逸的眼中染上一抹勢在必得,他握緊了拳,猛的呼出一口氣:
“無論你是誰,都休想從本王手中奪走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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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笙剛來的消息,下京小院的‘王懷章’是假的,羿王府的人同對方交上了手,現在往城郊方向去了,怕是要失手。”
雲夜在席間刻意打翻了湯汁,藉着更衣的功夫,從雲非口中得知了王家與羿王府今夜的動向。
卻是對這位離宗弟子所說的“失手”兩字,有些懷疑和不明。秦君逸費了那麼多功夫,生生拖了大半個月,就是爲了布這個局,引兇手入甕,怎會那麼輕易失手?
“羿王府的人?何樞還是何今?”原先還打算回到前院的雲夜想了想,將身上的青色薄襖換下,着了一身灰衣武服,在雪色的映襯下,幾不可顯。
見雲洛一個翻身從窗外鑽入,才點了點頭,隨着雲非一前一後踏上牆頭,翻出了封家大宅。
“是何昭。”
“何昭?!”原先在前的灰衣腳下一頓,扭過頭來,看向雲非,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詫異。
怎麼可能?以秦君逸的心計,既然設了局,又用了自己最得力的何昭親自出手,怎會允許“失手”的局面出現?!
除非……這位殿下早就料到了下京小院的事情會敗露,真正用來引“殺人兇手”上鉤的,不是翻牆而出、尋歡作樂的王家紈絝,而是那個待在王家大宅、被人精心守護、如假包換的王懷章!
甩掉所有人、帶了一個小廝、遠離安全的王家大宅,只爲一夜風流——這種事王懷章確實做得出。
可就算再過合理,還是有一定的疑點和漏洞。
如若玲瓏館一案,對方動機單純,就是尋仇,想殺掉王懷章,定是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但若這件事情不那麼簡單,背後還有高手在出謀劃策,就會看透羿王府的“請君入甕”之計——趁着何昭帶了羿王府大半人力追殺“兇手”,轉而偷襲王家大宅,或擄或殺,完成玲瓏館沒有完成的事情。
那等待對方的,必然是更甚十倍的埋伏……
這下,連雲夜也是生了濃濃的好奇。爲了一個王懷章,攪亂這京城一池渾水的,到底是什麼人?!
“宗主?”見雲夜立在一方院落的屋脊上,陷入沉思,任由飛雪在她肩上落了厚厚一層,雲非皺着眉開口喚到。
這本是羿王府與王家的事情,就算牽扯了封家入內,因沒有實證,早就排除了宗主的嫌疑。
況且如今宮中晚宴已近尾聲,珍寶閣的好戲就要上演,她爲何要費這心神與功夫,去蹚羿王府的渾水呢?!
“雲非,你可知王家到底是什麼樣的世家?”
彷彿感覺到了雲非心中所想,雲夜忽然開了口說話,叫跟在身後的那人一凜,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東南海域之王,金玉爲食、貝珠爲妝,實實在在的南秦……首富。”雲非垂了頭,陪她站在雪夜中,恭恭敬敬的回答。
“南秦首富?再富能富得過執玉閣?再富能把持的住九州經濟,影響數地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