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沉鈺之前,六師兄已經專門在大梵音殿十丈高的金身佛祖面前給我們、連同大梵音殿的小沙彌們開過一次很是隆重的會。那時候六師兄咬牙切齒,滿臉殺氣。會議主要內容大致概括如下:各位出門若是遇見一個黑衣男,則赤手上去揍一頓;若是見這個黑衣男在拔桃樹,則亮出家夥上去揍一頓;若是見這個黑衣男拔了桃樹種芋頭,則二話不說直接上去結果了他。
是以很長一段時間裡,大梵音殿都不見一個敢穿黑衣出門的神仙,怕自己被當成六師兄眼中的黑衣男。
那一天,廚房的小沙彌被大師兄喚去一同尋他的阿寧了,去廚房蹭吃的我便被使喚去後山挖芋頭。我叼着一根胡蘿蔔揹着竹簍便去了後山。大梵音殿的後山,有一塊巨大的石壁,師父在上面刻了《楞嚴經》,很是適合我們這些佛義修行尚淺、心欲神識不淨的弟子觀讀學習。
邁入後山,遙遙便聽見石壁那處傳來嘹亮的男聲在唱:“你是我的芋頭哎,你是我的妻!天天爲你種芋頭哎,只要你嫁我爲妻!心尖尖兒上的小青哎,我要娶你爲妻!”
彼時,那粗獷嘹亮的歌聲幾乎顛覆了我對音律的認知,亦是那時候才曉得音律這種東西讓心情歡愉很容易,分分鐘摧毀你的神智亦不是難事。這歌聲,儼然屬於後者。於是我舉着胡蘿蔔便往石壁那處跑。
只見刻着清心靜欲的《楞嚴經》的碩大石壁上,一個掛着黑色衫子的人仰面恣意躺着,眼上遮了一片芋葉,擋着陽光,嘴皮子卻是露在外面,一刻也不得閒,扯着嗓子唱着:“天天爲你種芋頭哎,只要你嫁我爲妻!心尖尖兒上的小青哎,我要娶你爲妻!”那歌聲中傳達的直白*,實在是有傷《楞嚴經》的尊嚴教誨。
我蹭蹭爬上石壁,揭開他眼上的芋葉,痛苦道:“這位施主,你唱得太難聽了!”
他騰地坐起來,瞪大眼珠子望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沉鈺其人。
恰逢四月山間桃花絢爛盛開的時節,奪目的日光穿過肆虐妖嬈的桃花枝、照在他臉上,他整個臉龐、整雙丹鳳眼都生出華光,煜煜之姿,竟比枝頭那豔豔的桃花還要炫目幾分。且說他那張臉,乍一看與六師兄有些像,只是眼尾更凌厲,劍眉更筆直,鼻樑更高挺,輪廓更硬朗……這樣一看,便又覺得與六師兄很不一樣了……起碼,眼前這位一看就是男人,而我六師兄……咳咳……
他眉頭蹙到一處,冷冷道:“爺爺我又不是唱給你聽的,你管我作甚?!”縱然是氣話,那聲音聽着卻潤雅之極,比剛纔那歌聲動聽了千萬倍。
我放下竹簍,又湊近幾分和氣道:“你是誰?在這兒幹什麼?”
他指了指遠處桃樹地下堆得幾百麻袋種芋,滿臉掩不住自豪,那種表情,掛滿了彷彿要指點江山、變幻倉田的霸氣,他頂着這樣恢弘的氣魄與我道——
“給我老婆種芋頭。”
自己方纔幻想的恢弘氣魄因這句話一瞬間化成碎渣渣,但還是好奇:“你老婆是誰?”
他瞧見我手裡的胡蘿蔔,便奪過去咬了一口,清清脆脆道:“青月啊。”
我點頭:“哦……”正欲問他青月是誰,卻陡然反應過來,當即被“青月”連個字震得從石壁上滾下去。
不爲別的,只爲“青月”堪堪是我六師兄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