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說了。”蕭大老爺轉過臉去,不看蕭玉琢。
蕭玉琢嘆了口氣,她還要再開口的時候,景延年卻及時握住了她的手。
她甩了一下,未能甩開。
景延年攥得緊。
“大伯,您好生休息。”他說着拽了蕭玉琢離開。
回到蕭玉琢院中,景延年才低聲勸道,“他心裡必不好受,擔驚害怕也是有的。旁人是何情形,我們根本無從猜測,他貿然說出自己已被藥物控制,藥癮發作起來,也許形狀不堪。這叫他的同僚親友如何看他?”
蕭玉琢眯了眯眼睛,“他害怕這些,你就不怕麼?堂堂景將軍,卻要用自己藥癮發作的樣子,來勸諫聖上,勸諫衆臣,你就不怕被人嘲笑麼?不怕紀王黨羽趁着這機會攻擊你?”
景延年定定的看着蕭玉琢,半晌未曾說話。
蕭玉琢嘆了口氣,“罷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已經吩咐我的人,上下悉知這藥的危害,並且叫他們散播出去,叫衆人都知道。可是他們沒有親眼見過,想來說服力總是不夠。你爲了你的大義,你的君,你的父……甘願犧牲你自己,我有什麼資格反對呢?”
“玉玉,你別這麼說,說的我心裡很難受。”景延年將她的手攏在他手心。
他眼眸如一汪望不見底的深潭,映着她的倒影。
“我只是不想叫你受那種罪罷了……之前的話,是我說的過分了。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我不管了。但你記住,你只要嘗試,我們就再無關係了。緣分到此爲止。”蕭玉琢說的平靜。
她已經沒有先前在吳王府說這話時候的惱怒之態。
但這般清清冷冷的語氣,較之先前,更叫景延年心驚膽戰。
“玉玉,也許是我衝動了……我這不是和你商量麼?你既不同意,我自然不會背棄你。”景延年輕緩說道。
他幾時沒有這般溫柔小意的說過話了?
蕭玉琢瞪他一眼,“你再不走,天都要亮了。快走吧!”
景延年連連搖頭,“玉玉不解氣,我不敢走。”
蕭玉琢哈的笑了一聲,“你連毒藥都敢吃,這世上還有你不敢幹的事兒?”
“是不敢,再不敢惹怒你了。”景延年爪牙不露,像一隻溫順的大貓。
露出爪牙的時候,纔是一頭猛虎。
蕭玉琢看着一頭猛虎,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膽戰心驚,收斂成貓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我生氣,你不知道原因麼?若不是怕你也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管你作甚?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我知道,”景延年連連點頭,“是我猖狂了,我只是聽你說,並未親眼見過這藥會有怎樣的危害,我以爲自己是意志堅定的人,並不會變成你說那樣子……”
“好了,你不必解釋了。”蕭玉琢閉了閉眼睛,“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等明日,我再勸勸大伯吧,若他願意現身說法,叫人知道,豈不是什麼力氣都省了。”
景延年又哄了蕭玉琢一陣子。
被蕭玉琢不耐煩的趕走。
她思量着如何能勸了大伯,迷迷糊糊睡着。
感覺自己只不過是打了個盹兒的功夫,便聽聞外頭有人拍門。
蕭玉琢趕忙坐起,卻見天都大亮了。
“娘子,大老爺留了封書信給您。”菊香在外頭說道。
蕭玉琢忙喚她進來,來不及更衣,便將信拿在手中,“大伯爲何要留書信給我?他想幹什麼?要出遠門嗎?”
菊香連連搖頭。
蕭玉琢在信中找到答案。
她看着信,臉色怔了一怔。
愣怔片刻之後,她連忙掀被起身,她臉上帶着些驚喜,卻又不乏緊張和忐忑。
“娘子……”菊香一面換了梅香過來,給她梳妝,一面狐疑的看着她,“大老爺他?”
“他進宮去了,他信中說,他要在朝會上……”蕭玉琢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愣了愣神。
“要在朝會上,公然揭開紀王的真面目嗎?”菊香訝然道。
蕭玉琢緩緩點了點頭。
“那……”菊香也是一陣緊張,“婢子去叫竹香過來吧?”
蕭玉琢重重點頭。
待竹香進門,蕭玉琢立時吩咐道:“通知同盟會,調動長安城及近旁的力量,隨時候命,紀王或朝廷,可能會有什麼舉動……先太子未滅,長安城不能就此亂起來。”
竹香就要點頭而去。
蕭玉琢又道:“別忙走,派人去紀王府盯着,盯着突厥公主阿爾,防備她狗急了跳牆!”
竹香愣了愣,頷首而去。
“大老爺真的會在朝會上說出此事麼?聖上和羣臣會相信麼?紀王會如何反駁?聖上信他,還是信紀王呢?”菊香一連串兒問道。
蕭玉琢看了她一眼,無奈笑了笑,“你家娘子是凡人,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
菊香兩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幸而將軍如今已經回到羽林軍中,即便紀王他急了,也並不是全然沒有辦法控制……”
蕭玉琢眯了眯眼,人心最是難猜,誰知道紀王現在籠絡了多少人在他身邊呢。
……
身在朝會上的蕭大老爺此時也沒有把握。
他不知道自己說出所遭遇的真相之後,多少人會警醒,多少人會不屑嘲諷。
他只能賭一賭。
倘若連聖上都服用了紀王的藥。
那結果就更難猜了。
倘若聖上已經全然沉迷在那藥之中,他即便丟開臉面,不畏人言,以死相諫,聖上若不領情,他莫說名垂青史了……只怕會被貶爲一坨狗屎!
朝會上大臣們說的話,他全然聽不到。
只覺耳旁一直有刺耳的聲音,嚶嚶嗡嗡,叫他心煩意亂。
他上次服食那藥,是在昨天前晌時候。到現在,已經將近十二個時辰了。
他覺得自己的腿已經開始發軟,小腿肚子隱隱亂顫。
身上往外冒着虛汗。
說,還是不說?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連書信都給侄女留好了。今日朝會不說,只怕日後再也沒有勇氣說了……
如今還只是他和侄女之間的秘密。
他的醜態不過叫自家人略知一二……倘若是當朝說出來,他的醜態很快就會傳的天下皆知……
說,還是不說?
蕭大老爺覺得,這大概是自己幾十年來,人生之中尤爲關鍵,決定生死,最是艱難的時刻了。
御座近旁的太監已經在高唱“無事退朝——”
再晚,真的來不及了。
“臣——有事啓奏!”蕭大老爺猛然間邁出一步,揚聲喊道。
他只覺自己這一嗓子聽來響亮,可每一個字似乎都帶着顫抖。
“臣有事啓奏。”他又說了一遍。短短几個字,他卻霎時出了一身的汗。
彷彿他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另一隻腳是進是出,就得看運氣了。
賭徒一般的心態,叫蕭大老爺此時有些瘋魔。
“蕭愛卿有何事要奏?”聖上見他站出來半晌,卻拱手不說話,不由催問道。
蕭大老爺清了清嗓子,“啓稟聖上,臣是要……感謝紀王殿下的!”
正在朝上的紀王,聞言微微一愣。
聖上噢了一聲,“謝紀王什麼?”
“紀王前些日子,在臣生辰之時,送了一味奇藥給臣,說這藥乃是難得的仙方所制!能包治百病,延年益壽,老當益壯,雄風大振!日服一顆,快活似神仙!”蕭大老爺說話間,看了紀王一眼,還露出些許笑容來。
朝堂上爆發出一陣竊竊笑聲。
還有些和蕭大老爺關係好的同僚問道,“那蕭大老爺雄風大振了沒有?”
笑聲更多了。
紀王略有不解的皺眉看着蕭大老爺。
當初送藥的時候,他說了,此事一定要保密,不足爲外人道也。
他在朝堂上,給自己宣傳什麼?
聽起來句句是好話,可當真是好話嗎?
蕭大老爺面色怔了怔,緩緩說道:“還真是威武了好些日子,叫我家中妻妾甚爲和睦……”
家中妻妾身不和,大約是每個男人的痛苦。
妻妾和睦,說明妻妾都被滿足了,那這個男人可真是了不得!
衆人都有些豔羨的看着蕭大老爺,紀王神色也稍微一鬆的時候。
蕭大老爺卻毫無預兆的話音一轉,“可如今才知道什麼叫飲鴆止渴,那幾日的威風赫赫,換來的只怕是日後再不能站起來了……”
他的聲音沉痛,面色發白,額上隱
約還有汗滲出。
如今已經是臘月天,大殿裡殿門敞開,沒有地龍爐火,冷的人瑟瑟發抖。
他額上的汗,更叫人覺得刺眼詫異。
蕭大老爺知道,自己是藥癮要犯了,身體裡的那種渴望,幾乎難以抑制。
但他想到自己站在這裡的目的,自己要達成的願望,他極力剋制着自己繼續說下去,“下半輩子,只怕臣再不能離了這藥了,否則,莫說不能叫妻妾滿足,只怕臣也活不下去了!”
朝堂上一片譁然。
一個男人,失去那方面的能力,這實在是太過丟人的事兒了!誰也不會拿出來當衆說,捂都來不及。
那是男人的最原始的本能,如果連這本能都失去了,那還是男人麼?
連男人都不是了,活着只能給祖宗丟臉抹黑,一條殘命,還有什麼苟延殘喘的意義?
蕭家大老爺這一番話,在朝堂上引起一陣的震盪。
紀王當即怒道:“蕭學士休要胡言!”
蕭大老爺轉過臉來,定定的看着紀王,“紀王說臣哪句是胡言?是紀王殿下不曾送給臣藥?還是說臣所說這藥的藥效不對?”
紀王心思急轉,“本王從未給過你任何藥材!你生辰當日,本王去了蕭家不錯,可本王送給你的乃是顧愷之的畫作,當日許多人都能夠作證!”
“紀王在朝中,將領之中,所送出的藥材,定然不止臣手中一份!臣手中這藥材取名叫忘憂藥,起實際有效之物叫阿芙蓉,或者還有別的名字,但名字不過是畫皮,剝下畫皮,實際纔是醜陋骯髒的實際!”蕭大老爺言辭激烈。
他這會兒不僅臉面發白,整個人都不由的顫抖起來。
他擡手指着紀王的鼻子,似乎張口想罵,可是他抖的厲害,似罵不出口了。
臣下指着紀王,這本就是大不敬。
紀王怒道:“來人,將這胡言亂語,神志不清的蕭學士扶下去!”
宮人還沒上來扶,蕭大老爺忽然倒在地上,蜷縮在一起,“給我藥,給我藥,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他口中亂叫。
大殿之上,衆人驚的鴉雀無聲。
只剩下蕭大老爺無助又淒厲的聲音,在房樑之間反覆迴盪。
“給我藥,一丸就可,快給我……我再不戒藥了,再不戒了……太痛苦了,給我藥,求求你了,紀王求求你了!”
蕭大老爺從地上翻身而起,跪爬而行,抱着紀王的腿腳衣袍,可憐兮兮的仰望着紀王。
這跟剛纔膽敢指着紀王鼻子呵斥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紀王驚得一身汗,“蕭學士,你戲唱完了麼?”
“給我藥……快,快給我藥……紀王,求求你了,我再不敢戒藥了……”蕭大老爺根本不理會紀王的話,他渾身顫慄不止,臉面白的像鬼,嘴脣卻微微發烏,且哆哆嗦嗦,讓口齒顯得格外的不伶俐。
“這若還是唱戲,那蕭學士的戲,唱的未免也太好了吧?”有臣子竊竊私語道。
“紀王殿下暗中給蕭學士這樣的藥,讓蕭學士誤信這藥乃良藥,卻對紀王產生依賴,究竟居心何在?”景延年忽而從殿外邁步進來,冷聲問道。
他在本在宮門外巡視,聽聞殿上消息,大爲驚異,立時趕來,便正趕上蕭大老爺藥癮發作的形態。
他心頭當即一冷。
若不是玉玉以斷絕關係相威脅,若不是蕭家大伯相勸,現在在那裡瑟縮不已,匍匐委頓在紀王腳下的人,是不是就會是自己?
看到蕭家大伯這般屈辱的形態,他心頭尤爲憤怒。
殿中又是一靜。
蕭家大伯的聲音聽來便格外的刺耳,“紀王,微臣給您磕頭了……求您給我藥吧……微臣定聽命於您啊,你叫微臣往東,微臣不敢往西,求您求您……”
“放肆!”聖上怒吼一聲,豁然站起。
微臣這稱呼,唯有臣子對着聖上之時,方能如此自謙。
蕭家大伯彷彿看不到聖上的震怒,屈辱的跪在紀王腳下,砰砰的朝紀王磕頭。
便是臣子平日裡見聖上,尚且不用行此大禮。
可此時,卻向着紀王……
聖上站在尊位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紀王。
聖上一雙眼目赤紅赤紅,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殿中安靜,彷彿整個大殿裡,都是聖上呼哧呼哧的聲音。
紀王連連搖頭。
蕭大老爺要害死他了!
他斷然沒有想到,蕭大老爺會給他來這麼一手。
他不怕他們私下裡報復,因爲他們需要這藥,需要這藥就會有求於他。
有求於他的時候,自然也就受制於他。
可蕭大老爺非但沒有按着這事兒,躲躲藏藏,反而這樣的在大殿朝會之上,公之於衆。
還將自己藥癮發作的醜態,暴露在衆人面前。
堂堂蘭陵蕭氏的蕭大老爺呀!竟這樣將自己的臉面都置於不顧了麼?
這般釜底抽薪,同歸於盡的方法,他怎麼敢用!?
“我兒,斷不可如此,快快起來!”蕭諄一直用沉冷的眼光看着自己兒子的一番作態。
揣摩着朝堂上的風向。
可如今卻眼見兒子受不住了,蕭諄看不下去。
如此做,聖上會惱恨了紀王不假,聖上更是會惱恨了他呀!
他這般做,還能活得下去嗎?
蕭家在朝堂上,在歷代帝王更替當中,不可撼動地位,位極人臣的榮耀,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中,已經消耗殆盡了吧?
蕭諄此時,心中是悲憤沉痛的。
他上前去拉蕭大老爺。
卻被蕭大老爺一把推開。
他雖身體康健,卻也一把年紀,腿腳哪裡如年輕人靈便,當即跌坐在地,驚愕瞪眼。
殿中衆臣也傻了。
蕭學士跟蕭相動手?那是他爹啊!
跪拜紀王,推到父親……
這是不忠又不孝啊……
衆人看向紀王的眼神,冷厲,鄙夷,驚恐……各種各樣。
唯獨沒有賞識和敬重。
紀王只覺脊背都寒了。
聖上卻倏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詭異的笑聲,迴盪在大殿之上,無端叫人覺得甚爲淒厲。
衆人看向聖上的表情,好像聖上也癲狂了一般。
聖上笑了一陣子,笑出了眼淚,他猛地將笑容一收,“景將軍,爲朕拿下紀王!”
“父皇,兒臣是受陷害的!兒臣從來不知道什麼忘憂藥!兒臣沒有給過蕭學士任何藥!是蕭學士陷害兒臣啊!”紀王叫道。
“蕭家是什麼樣的世家?蕭愛卿是什麼樣的人,朕豈會不知?”聖上沒有看紀王,他的目光落在衆臣當中,“倘若這藥不是你給他,你害他至此,便是給他千金萬金,他只怕也不會拉下自己的臉面不要,在這大殿之上,這樣攀誣你!”
這話太有說服力了,衆臣不禁在心中狂點頭。
士族有多珍視自己的臉面啊!祖宗榮耀都在臉上掛着呢!
便是寧肯流血犧牲,也不會將祖上的榮耀就這樣踩在旁人的腳底下啊!
倘若當初蕭家大老爺只是用個小廝,用個隨從,來展示藥性。
就斷然達不到這樣的效果了,紀王一推,推脫了個乾淨,誰知道你是哪兒來的藥?隨便拿個人就想誣陷王爺?死罪!
看着蕭家大老爺在地上抽搐,翻滾。
蕭相坐在一旁老淚縱橫。
這悲慼,淒涼的畫面,怎麼能讓人相信,只是爲了誣陷紀王?
景延年纔不聽紀王狡辯。
聖上君令一下,他立即招了羽林軍進殿。
紀王狡辯之時,已經被羽林軍擒住。
殿上有些人心惶惶。
“啓稟聖上,紀王殿下既然暗暗送了藥給蕭學士,自然也會送藥給旁人。求聖上徹查,朝中軍中,都有何人曾接受過紀王的藥!”景延年拱手說道。
殿上的氣氛霎時間又變了。
卻有種風聲鶴唳,人人自危之感。
聖上眯了眯眼,“先將紀王壓下去!此事容後再議!”
“聖上……”景延年還要再說。
卻被坐在地上老淚縱橫的蕭諄,拿嚴厲的眼神瞪他暗示。
只見聖上臉色黑沉,甚是不悅。
景延年未再多說,押了紀王離開大殿。
紀王被抓。
尚在紀王府的阿爾得到消息,收拾了小包袱就想開溜。
沒曾想,她剛逃出紀王府,還沒出了昌平坊,就被人給圍住了。
阿爾擅長使
毒,所來的這些人都不敢圍她太近,且大白天的,這些大老爺們兒,竟然都帶着厚厚的面紗。
這會兒還沒有防毒面具,有厚厚面紗保護,總比什麼都沒得強。
阿爾眯了眯眼,伸手揮出一把白色的粉末,隨風一揚,像是白色的煙霧。
“閉氣!”圍着她的人大喝一聲,並打手勢,叫衆人動手。
阿爾除了用毒,功夫倒是差了些。
見對方人多勢衆,她有些後悔這麼匆匆忙忙的就從府上溜出來。
她這會兒想躲回紀王府去。
可這些人早盯着她,如何能叫她逃了。
雙方動起手來,阿爾邊打邊退,她時不時的就從袖中抖出些東西來。
或是煙霧,或是粉塵,帶着各種異香。
這些人雖有防備的閉了氣,可動手尚需運氣動功,閉氣堅持不了多久。
吸入異香之後,有些人變得昏昏沉沉,動作緩慢。
有些人甚至直接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眼看阿爾又要退回到紀王府中。
追着她的人卻越來越少。
阿爾心頭一鬆,就要躍進院中之時。
卻互聽坊間腳步聲大作,有人高喝:“包圍紀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朝廷兵馬來了!
阿爾大驚,這下豈不是甕中捉鱉了?
呸,她纔不是鱉!
阿爾突圍不成,又被堵回了紀王府,她翻身剛剛跳進紀王府,紀王府卻已經被整個包圍上。
……
“娘子,咱們盯着的人,沒能擒住阿爾。”竹香回來說道。
蕭玉琢皺眉,“叫她跑了?”
“那到也沒有,她見逃脫不得,便躲回了紀王府,恰好將軍派了羽林軍,包圍在紀王府外。”竹香猶豫了片刻,“估摸着,她會落在將軍手中吧?”
阿爾擺脫了蕭玉琢派去的人,卻是沒能擺脫被抓的命運。
她身上的毒在先前應戰的時候,就使得差不多了。
羽林軍搜捕抓她的時候,她能拿出手的,不過一兩樣毒粉。
待她囂張完,拼起真功夫的時候,立時就被擒住了。
紀王尚且在看守之中,阿爾卻已經進了羽林軍刑房。
蕭玉琢暫且沒空去看看阿爾的景況如何,因爲祖父帶着大伯,從宮裡回來了。
大伯形狀癲狂,幾個小廝都要按不住他。
蕭玉琢帶着菊香匆匆忙忙就去了長房院中。
幾個小廝合力才把他弄進臥房之中。
他轉臉就要再撲出來。
瞧見蕭玉琢,他倒是忽然眼眸一亮。
擡腳就想朝蕭玉琢奔來。
“菊香,你看該怎麼辦?”蕭玉琢皺眉問道。
菊香摸了摸袖袋,“先穩定住大老爺的情緒吧,然後漸漸減緩劑量,一點一點隔斷,看這樣行不行。”
蕭玉琢點點頭,叫她上前。
菊香拿出藥丸給大老爺。
大老爺接過,便一口吞了,連水都沒要。
但他氣息很急,藥效似乎沒有那麼快,他臉面之上仍舊焦躁不安。
但那顆藥進了他的腹中,似乎就已經對他起到了安撫的作用。
小廝們聽蕭諄之令,將他關在臥房之中,他總算沒有再那麼癲狂的反抗了。
蕭諄看了蕭玉琢一眼,“你跟我來。”
蕭玉琢面對祖父大人的時候,總覺得親切,今日卻只剩下緊張忐忑了。
蕭諄回到葳蕤院中,蕭老夫人連忙慌慌張張來打聽。
“你先一旁坐着,什麼都不要問,待我問清楚了,你想問什麼再開口。”蕭諄說道。
蕭老夫人在後院兒是最大的,但蕭諄一開口,就沒了她說話的份兒。
蕭玉琢看了祖母一眼,見祖母安安靜靜的坐着,沒有一絲不忿。
她垂了垂眼眸,這纔是大夏婦人們的常態吧?男人一開口,女人就得屈居後頭?縱然像祖父這般開明的男人,卻也是如此?
“忘憂藥果然是紀王給的?”蕭諄問道。
“是。”蕭玉琢點頭,“最早他尚未回長安的時候,便已經給了在軍中的將領。”
“如今朝中,都散佈給了哪些人?”蕭諄看着蕭玉琢。
蕭玉琢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呃……”
她開口又猶豫起來。
蕭諄的目光變得深暗,“我沒猜錯的話,這藥,他也謹獻給了聖上吧?”
蕭玉琢皺了皺眉,半晌,才緩緩點頭,“祖父猜的不錯……”
蕭諄長長吐了口氣,“難怪,難怪今日景將軍在朝中說,要徹查大臣將領之中有哪些人沾染了這種藥的時候,聖上的臉色變得那麼難看!這事兒從根兒上就壞了!”
蕭玉琢低眉不語。
“服了這藥的人都會……都會像你大伯那樣癲狂麼?”蕭諄問道。
蕭玉琢喚了菊香上前,“還是你說吧。”
菊香連忙福了福身,“回老太爺的話,並非什麼時候都是癲狂的,癲狂乃是藥癮發作之時,身體不受控制,意識被身體的渴望俘虜,纔會做出這般舉止。若是按時服藥,並不會有癲狂之症。”
“那豈不是說,這藥也是可以吃的?”蕭諄詫異問道。
菊香連忙解釋,“這藥不會立時要了人的命,毒性是慢慢積累在人體內的。服藥之初,人的意識處在藥物麻痹的狂熱興奮之中,會做出一些尋求的刺激的反常舉動,比如說嗜血的武將有可能去殺人,與人苟合等等……大概就像,唔……飲酒飲醉了失去理智的人差不多吧!”
酒後亂性。
這藥,是能叫人藥後亂性。
“拂亂性情,攝人心魄,詭詐!詭詐之藥!”蕭諄猛拍了一下大腿。
他沉思一陣子之後,叮囑道:“玉玉,你要提醒景將軍,切不可操之過急,不可逼的聖上一刀切盡服食這藥的人。逼得急了,定會掀起朝堂大亂的!更何況聖上自己也……”
蕭玉琢連連點頭,“孫女明白了。”
“這藥究竟是哪裡來的?市面上有麼?”蕭諄又問。
“據聞,這藥乃是突厥公主聯絡了大食和波斯的商人,從他們手中買來的。”蕭玉琢說道,“市面上並沒有流通,他們一直都是和紀王單向聯繫。”
“紀王如今已經被控制,或可從大食波斯人身上下手。”蕭諄低聲嘀咕了一句。
蕭玉琢垂了垂眼眸。
這會兒蕭老夫人才清了清嗓子。
蕭諄看她一眼,“你問吧。”
蕭老夫人這才能開口,“聽聞今日在朝堂上,他藥癮發作的形狀已經叫朝會上衆人都看見了?”
蕭玉琢愣了愣,這話不該問她呀,她又沒見。
蕭諄嘆了口氣,“是。”
蕭老夫人擡手捂着心口,“他原本已經下定決心戒藥,且最開始的幾天,藥癮最是大的幾天,他都熬過去了……若不是那蠢婦!若不是那蠢婦!”
蕭老夫人附在矮几上,嚎啕大哭。
蕭玉琢聽得心裡有幾分悲涼。
這事兒說好,說壞呢?
對蕭家來說,這當然是壞事,好好地蕭大老爺,這麼一鬧裡子面子全沒了……他有藥癮,只怕日後官兒也做不了了。
蕭家人說不定出門都要被指指點點的。
可若不是他復染這藥,他不會經歷後來的痛苦,也就對紀王,對那藥沒有那般徹骨的恨意,他絕不會站出來,公開說自己被藥癮俘獲。
那便不能叫旁的人警醒,不能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
說不定大毒梟紀王和阿爾,還在逍遙法外,謀算着害更多的人。
……
她覺得無論何種言辭,拿出來安慰祖父祖母,在此時都顯得蒼白單薄。
她福了福身,悄悄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院子沒多久,便聽聞蕭老夫人命十八娘去探望大夫人。
“老夫人怎的這會兒叫十八娘探望她?”竹香驚異道,“老夫人應該是恨極了大夫人的吧?”
蕭玉琢點點頭,“只怕大伯孃活不過今晚了。”
“用不用婢子去看着點兒?”竹香有些不放心的問道。
蕭玉琢搖了搖頭,“不必了。”
既知結果,又何必問那個過程呢。
“要不,婢子還是派個人盯着吧,萬一有什麼意外呢?”竹香隱隱難安。
蕭玉琢見她皺眉,樣子很是執着,只好點頭。
十八娘來探望大夫人,倒不是空手來的。
她帶了白綾,毒酒,和一把鋒利的匕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