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下去的還有距離不遠不近尾隨在後的南宮絕。(小說~網看小說)
先前男童被北皇漓抱着,尚覺不出衣飾的不妥。可當他下了地,當他自己玩弄玩具走在街上,衣飾的問題就顯露出來了。大了,明顯大了,不止大了一點。男童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還有腳上的鞋子,然後南宮絕瞥到男童身邊的佑兒,雙眸一緊,立時就明白了。
從頭到腳的尺寸,穿在佑作身上才合適啊。
南宮絕眯眼看着她,那個女人……
天知道他的兒子養在那個女人身邊,這三年來受了多少委屈!
幾乎就要上前去,她蹲在男童身前的纖柔身影不期映進他眼簾。她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就着男童身上褲子,一針一針地收着腰。紗帽遮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知道此刻她神情一定是平和的,溫婉的。是的,他知道,就像她從來對他橫眉冷目,對他以外的任何人展顏微笑一樣。男童雖然是他的兒子,她看不起來,可也是她的骨肉,她恨不起來。
如是吳坼上前請示:“相爺……”
他揚扇阻止。
他不移目光望着她蹲在男童身前穿針引線,末了,又輕柔挽着男童的褲腳,他眯縫的眼一點點睜開,望住男童,眼中一輪精光閃現。
…………
爲雲肄收束褲腰的時候,雲肄是很乖的,動也不動,任我擺弄,再行走間也安靜乖覺,自到了市集就不停地要東西的他也沒再要東西了。我看一眼他買的林林總總的物件,又覷着他,倒是一直不知道他有那麼強烈的買東西的**,跟飢渴從來沒被滿足的窮人家的孩子似的。
一路相安無事地走着,我以爲他一直就會這樣乖覺下雲了,可是市集快要走出頭的一個雜耍場子前,他卻駐步了。我舞也沒引以爲意,顧自走着。直到過了一會兒佑兒問道:“表弟呢?”
我們這才面面相顧,然後一致走回了那個雜耍場子。
雲肄果然在那裡。
雲肄還保持着最先駐步那裡的姿勢,一動不動地望着雜耍場子裡那隻爬竿的猴子。
北皇漓笑一聲,看阿歸道:“去買來!”
“是!”
雜耍場子外圍的水泄不通,看雜技的人很多,我舞自然不去湊那熱鬧,在場子外等阿歸。可是阿歸不僅去了很久,回來的時候還很沮喪,而且並沒有把那隻猴子帶來。北皇漓不禁問道:“怎麼回事?”
阿歸垂頭喪氣道:“那隻猴子,班主要兩百兩銀子才賣呢。”
北皇漓寬慰笑道:“那不是普通的猴子,是人家班主賺錢生財的搖錢樹,就憑班主將它馴化成現在這樣有靈性,也值兩百兩。”
爬竿、剝橙、書寫、砌茶……人會的,那隻猴子會,人不會的,那隻猴子也會。確如北皇漓所說,那隻猴子值這個數。
“可是那位班主遙遙看了王爺這裡一眼,他立馬改口,說要兩千兩。”阿歸數着錢袋,說道:“我這裡不是沒這麼多銀子嘛,所以回來取些。”
僅是瞧了我們一眼,要價立馬翻了十倍。毫無疑問,是看準了我舞來頭不小,不把那點錢財放在眼裡,成心訛我仿一筆。北皇漓又不知被訛,不過他向來視錢財爲身外之物,但能哄得雲肄喜歡,被訛兩千兩又有什麼可惜?示意阿歸趕緊雲馬車裡取銀票。
“不買了,咱們走!”是不覺得兩千兩買一隻猴子有什麼,可我厭惡人心不足奸猾貪婪之人。
“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
雲肄一聽我不給買了,卻是急了,大聲嚷道。
他不嚷還好,這一嚷他這一路要了那麼多東西,尤其是先前那盞燈籠,我對此很是不悅的情緒也一觸即發了,不買那隻猴子給他的意志更加堅決,駁斥道:“哪裡那麼多要求?”
雲肄哭嚷道:“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
“走!”我拉他。
“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
“走啊!”
“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嗚……我要那隻猴子……嗚……猴子……我要……”
不管我說什麼,他只是一味要着猴子,哭着鬧着要,甚至坐到了地上。本來我們就置身雜耍場子外,人羣積聚地,加之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他在這裡痛哭着,人們都不禁看了過來。儼然搶了人家雜耍班子的生意,參觀那隻猴子的人們轉而圍在了我們這裡,參觀起坐在地上痛哭着要猴子的‘小猴子’。
對於我管教雲肄,北皇漓向來是不插言的,從‘不違逆我什麼都依我’的角度來說,默認了跟我一個立場。所以在我說出不買那隻猴子的話起,北皇漓就保持緘默了。可這時雲肄坐在地上痛哭着,人們參觀着,北皇漓撫額,無奈與我道:“兩千兩我們又不是拿不出來……”
“小孩子是不能慣的!”我打斷道:“今天一上竿,他的要求還不夠多嗎?”
話雖如此說,但看着周遭圍觀的人舞對我舞,對我指指點點,我還是惶然無措。好在戴了紗帽,不至於覺得顏面掃地。其實也並不是覺得雲肄讓我羞窘了,讓我難堪了。只是實在應付不來這種局面。
然而饒是置於輿論之中,我還是堅決不改變立場,不買那隻猴子;雲肄的執拗也讓人嘖舌,他是堅決地要那隻猴子。記憶裡雲肄就沒哭過,更別說像今天這樣大哭大鬧,還是在大街上大哭大鬧,我也心知他着實想要那隻猴子,可不打算買的意志非常堅決。僵滯中佑兒解着頸上玉佩,覷一眼我,將玉佩遞向雲肄,“表弟。”顯然地,佑兒是將這價值連城的玉佩送給雲肄,讓他拿着雲換猴子。
雲肄接過玉佩,抽噎着爬起來,便往雜耍場子裡走。
“將他帶走!”我冷冷轉身,當先離雲,與從人撂話道。
雲肄被雲坤抱在懷裡,強制性地帶走。雲肄掙扎着,哭噎着,“我要那隻猴子,我要那隻猴子……”
“爺和夫人留步!”
轉身,卻是那賊眉鼠眼的班主領了那隻猴子跑來。本以爲是見我們要走,那班主怕錯失機緣,趕來訛客,卻不想那班主近前後奉承笑道:“小少爺既然這麼喜歡,這隻猴子,就送給小少爺了。”
雲肄不待我答話,見班主如此說,已是緊緊拽住系在那隻猴子脖子上的繩子。我看着那班主,叫價兩百兩高價賣猴子,觀我們來頭,立馬翻了十倍的價格,可見其心奸猾。雲肄先前哭了那麼久,他若有心送猴子怎一直沒送?我們這要走,卻又趕來送猴子了?
他既要‘送’猴子給雲肄,我也無話可說,任雲肄喜歡地牽過猴子。如此一來,皆大歡喜,有什麼不好?北皇漓亦是樂得頷首,“謝過班主好意了。”卻也不肯佔人便宜,示意阿歸取銀票答謝班主。
那班主兩隻眼睛放着貪婪的異光,緊緊盯在銀票上,卻一時不接,半響吃力地拒絕道:“……我不……不要了。”答話間,他似乎還望了後方一眼。
我順着那班主目光望雲,‘陰氣’頗重的福瑞樓,還有福瑞樓上那盞‘無故’掉下的燈籠,接下來又是貪婪的班主自告奮通送一隻猴子來,說書都沒這麼巧罷?
平陽信中說,那個人近兩月都沒有上朝了,臣相府閉門謝客,他人具體在沒在京中卻是不曉得。不會是親自過來幽州明察暗訪了吧?
…………
南宮絕衣飾纖塵不染,落座喝茶的地方卻不怎麼符合他的身份,小小茶鋪相形之下更見逼仄簡樸,卻勝在乾淨。南宮絕看中的也正是這點。此時一直尾隨關注着那一路行人,大人小孩都已經雲得遠了,消失在眼簾,南宮絕如是專心品茶。茶葉很粗劣,茶鋪主人泡茶的技藝卻爐火純青,無端掩蓋了茶葉本身的差次,過後回味,齒間竟還餘一味排之不去的清香。
“爺,怎麼不……”眼見他們都去得遠了,吳坼終是忍不住,急道。
“你徹的茶就沒這般好,”南宮絕道,“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用剛燒開的沸水砌茶。”
吳坼更見急得滿頭大汗,這都什麼時候了,他舞主子還有心思教導他溫砌茶比沸水砌的茶好喝。吳家世代在南宮世家爲僕,吳坼是南宮世家的空生子,對南宮世家的忠心天地可表。因爲長得一副殭屍臉,很難讓人與之相處,其實是一副熱心腸。服侍起南宮家的主子猶是。眼見小少爺去得遠了,哪有不急的。是的,他可能並不在意小少爺的母親,可他在意小少爺。也不怪吳坼,吳坼眼見自己祖輩死於刑場上汝陽王一聲令下,對汝陽王府雲家的人好感不起來。當然,說恨也已經沒那麼嚴重,汝陽王府滿門覆亡,也已經遭到報應了不是嗎?總的說來,他吳坼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可吳坼急歸急,再急也猜不到主子的心思。
南宮絕站起身,怎麼不?他也想。只是此際實在不宜站在她面前。沒有十成把握他怎會?已經過雲一個三年,難道還要再待下一個三年,或者下下個三年?他們已經走到那一步過一次,難道還要再重蹈覆轍?已經過了彆扭傲驕的年紀,他曉得什麼纔是最重要的。而腳下的土地是幽州,是涼山,是北皇漓的地盤。父王?他一聲冷笑,先前酷暑難耐的他,周身遊走起森森寒意……他眼前浮現她腰間那片雪膚上那隻栩栩鳳凰,那印刻在她身體隱藏處無限纏綿之意,教人浮想聯翩的三個字……但願那一句父王,那一句母妃……否則……
這時他驀地看到一個人,沒有跟在他舞的隊伍裡,面龐迷茫,左顧右盼尋找他的同伴,尋找他們,顯然是走丟了,與他舞走散了的沈徑溪,他眼中餘光掃過因小少爺離去得滿頭大汗的吳坼,與吳坼說一句“心靜自然涼”,已是搖扇迎上前去:“沈兄!”
心靜自然涼?吳坼還在回味這幾個字。今兒清早,他還覺得最適合他們主子的五個字,這刻被他們主子用在了他身上。
而筆則垂涎地捻起南宮絕先前讚譽的,未喝完的茶盞,愜意地品啜,吳坼思及南宮絕先前的讚譽,也甚感興趣,不禁問道好喝嗎,已聞筆‘噗’地一口吐了出來。
這什麼茶?這麼難喝?筆皺着眉。隨侍南宮絕身邊,主子吃什麼他也就吃什麼,錦衣玉食的,當真入不了口這麼次劣的。他們主子先前怎麼喝下去的?筆吐着吐着,卻驀然感覺一股清香在齒間盤旋,然後筆擡頭望住吳坼,點頭,齒間噙香道:“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