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
趺蘇望着我,從喉嚨裡囈出這聲驚悸的呼喚,他本能地要過來我身邊,可腳步剛邁出,又凝滯住,整個身體都像是被巨大的憂懼充塞漲滿,導致他連呼吸都沉重的像是在喘氣。(小說~網看小說)
我扶持着柱子,還是將目光落在年輕的伍大人身上,藉着瞧那位伍大人,不去看他。
倒是那位伍大人,本一趺蘇的叱喝大難臨頭,幕帷落下我的出現無形中救贖了他。而因驟然見到我,趺蘇滿腔的怒氣轉爲了憂懼,更是將對伍大人的遷怒拋擲到了腦後,伍大人平白化過了一劫,甚至於連與趺蘇下跪請罪都用不着,明顯感覺到了我與趺蘇之間的僵對——前一刻還是久別重逢的情人,這一刻卻不願去瞧上他一眼,好像累積了幾生幾世的宿怨,跨越不了的隔膜和距離,同在一殿之中卻隔了千山萬水,哪再有先前半點的親密無間?——姓伍的大人好殿內其他臣子們,俱是驚疑地望着我和趺蘇。
趺蘇已經巍顫地望着我好一會兒了,可我還是不想去看趺蘇。
我的這反應,是已知悉所有的事情無疑。趺蘇一臉都是絕望,腳步也再沒有勇氣邁過來。
倒是那位嵩大人,仗着趺蘇向來禮遇他,剛纔跌死即便氣頭上也賣他面子,更見倚老賣老起來。這關頭,當仁不讓地以自己德高望重的身份主持起局面,與趺蘇作揖問道:“皇上?”
在趺蘇初對‘汝陽王府’四字反應激烈時,殿內臣子就有諸多疑惑,不過沒有,也不好表露出來;隨着趺蘇這刻面對我的場面更加匪人所思,臣子們心中疑竇更甚;而我與趺蘇之間的氣氛僵對,此情此際,也確實需要一人出面調和,嵩大人詢問的話一出口,殿內明顯有臣子鬆氣的聲音。顯然連夾雜在我與趺蘇僵對氣氛中的大臣,也覺得呼吸不太舒服了。
當事人趺蘇更可想而知。
趺蘇重重喘了口氣,幾步到來我面前,小心握着我肩胛,嗓音輕顫道:“月兒,你聽我說……”
也沒再瞧那位伍大人,我將臉偏開,迴避看趺蘇。
只要一想到我曾經的情人,我一直喜歡的人,他是覆我家族斬我滿門的背後主謀……連艱澀鹹腥的呼吸是強是若也分辨不出,胸口悶疼,像是鏤了一個洞,張開它黑糊糊的大嘴,嘲笑着我愚蠢的過去,那段純稚美好的感情頓時變得荒謬滑稽……
趺蘇到底沒有勇氣扳過我的臉讓我面對他,望住我,脫口而出道:“是不是南宮絕告訴你的?”
他沒再如往日對南宮絕以臣相稱,直呼的是南宮絕的名字。
先前他不知道我身份,可我已知他是樑國皇上,並沒表現出一分對他的排斥,顯然是我到來這議事殿前聽到了什麼‘風聲’。
而南宮絕正是他對汝陽王府下手最大的幫兇,且與他甫知曉的明月郡主身份的我‘關係’最爲親近。
明知他在我面前提及南宮絕,沒有半點羞辱我的意思,我還是剋制不住羞惱成怒,轉頭望住他,惡狠狠地盯着他,冷冷質問道:“是他告訴我的,可這難道不是事實麼?”……心尖巍巍地顫着,我與南宮絕無媒苟合的那些齷齪事,在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他定然已經聯想到了……
可若不是他覆亡了汝陽王府,我沒了後臺,又豈會受南宮絕制肘?
汝陽王府興盛的那些年月,南宮絕便是唐突了我,也會顛倒黑白與父王解釋一陣子;而汝陽王府滿門下獄的當晚,南宮絕就強暴了我。
“他存心的,他存心的!”此刻已知我是汝陽王府明月郡主,一如滿朝文武,他對明月郡主的事蹟並不陌生,已然聯想的到我的事蹟。尤其這一年來,不得已隨侍南宮絕身邊沒有自尊通房卑賤的生活……不是人盡可夫的青樓女子,只服侍過南宮絕一個人……可如此一來恨怒非但沒減少一分,還更增添了,青樓女子還好,他不會對恩客們嫉妒,便是嫉妒,嫉恨分散到千千萬萬個嫉恨對象恩客的身上,也被分割的淡了,可那個唯一擁有過我身體,嚐盡其中奧妙的男人……嫉恨沒有被分割,盡數匯聚在了一起……何況他嫉恨的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是他的臣子,日夜佔有他的女人挑戰他帝王尊嚴的臣子,那個臣子還是他面和心不合,心心念念想除去的人:位及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離他的帝位僅一步之遙;南宮世家後裔,掌握着天下財富……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趺蘇道:“我過問長風山莊的主人,他是你義兄,十年來與你以家人的關係相處,他怎會不知道?他卻推託。後來又塞給我一個皇后……”趺蘇已然反應過來了:“南宮絕他一直在做破壞我們感情的事!過去是,現在還是!”
聯繫過往,回朔朝暮,南宮絕的可惡更被放大了,趺蘇情緒激動道:“到現在了,他還舉着個大棒重重打散鴛鴦!他若一開始說明白,早早告訴我你的身份,我也就不會對汝陽王府下手,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趺蘇望着我,眸子裡隱有期冀閃爍,“月兒,整件事和我無關,都是南宮絕導致的!”
還對他與這一切無關存有一點點希冀,可我到底失望了。
他是‘無辜’,可這份‘無辜’,卻不是我想要的。
知情故意也罷,不知情無意也罷,他總是覆我家族斬我滿門的那個人。情有可原,到了我這裡,也已經不能原。從雲家滿門血洗刑場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原。
一次聽到覆亡汝陽王府的幕後黑手竟是當年的太子殿下,殿中臣子雖是膛目結舌,然聽明白後那位嵩大人即刻與趺蘇作揖,雷厲風行半點不似古稀老叟:“皇上,斬草當除根,明月郡主留不得啊!”
再顧不得對德高望重的嵩大人保留尊重,趺蘇怒目瞪視,然還沒叱喝出口,嵩大人已先自反問道:“皇上並沒有懊悔覆亡汝陽王府,此時之所以悵悔,可是因爲與明月郡主的情分?”
趺蘇緘口,甚至連先前要叱喝嵩大人的話也沒再說出口。
顯然,嵩大人說的是對的——他並沒有懊悔覆亡汝陽王府,此時之所以悵悔,是因爲與我的情分。
嵩大人繼而道:“皇上覆亡汝陽王府,也是因爲汝陽王府通敵賣國的證據確鑿不是?”
趺蘇本能地要開口反駁,可話到嘴邊,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污衊麼?爲了一己之私污衊麼?他是帝王,怎將這樣毀損君主形象的話說的出口。
他不反駁,無異於默認了嵩大人的那番說辭。
我望着他,失望與憤恨更甚。
“汝陽王府意圖謀反,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皇上剷除佞臣是當機立斷明智之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汝陽王府身家清白,皇上決議剷除,天下人也無話可說,更容不得汝陽王府的置嚎什麼。”嵩大人望了我一眼,繼續說道:“今明月郡主不僅執意與皇上論是非,討說法,更對皇上心懷憎恨。世家血仇不共戴天,留她在世,只會令皇上龍體性命潛受威脅,皇上夜不能安枕,臣等夜不能安枕!”
嵩大人望着趺蘇,掀了袍角下拜,“老臣諫請皇上,爲了家國,爲了天下保重龍體,斬草除根,賜死明月郡主!”
隨着嵩大人跪下,殿內七八位大臣紛紛跪拜在地,衆口齊聲道:“請皇上斬草除根,賜死明月郡主!”
雖只有七八位大臣,但漏*點澎湃下,聲音匯聚也渲染出了昂然氣勢,餘音繞樑,久久盤旋在議事大殿內,震盪的人耳膜漲痛。
即便汝陽王府失勢,我聲名狼藉,就一直遭受唾罵鄙夷,早已習慣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漠,這一刻在議事殿的輿論壓力下,依然不禁心口起伏跳動的不規律,連呼吸都像阻塞了棉花,虛浮失重。手扶着柱子,環視過下跪的大臣,下意識地望着趺蘇。
趺蘇亦是望着我。本來因明瞭我身份驚惶繚亂閃爍不定的黑眸,在轉而面對臣子時,陡生起狂躁暴戾,嵩大人一寸寸爬竿而上的話,毒蛇般鑽進了他的心裡去,狂躁被撫平,暴戾被壓抑,帝王與生俱來的多疑便衍生了出來。忽然瞧見我回望向他,他眸中漂泊的疑雲立時消逝,笑得兩心無猜,卻依舊難掩眼波深處的悽暗,他微微試探地問道:“月兒,你會要我血債血償麼?”
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般,下意識想發出尖叫,卻發不出,喉嚨僵硬的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心裡卻燃起了一團烈火,我也很想問問他,我若回答我會,他會不會當機立斷,立刻就下令先將我斬首了以絕後患。不,或者親自動手掐死我,讓我死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