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飄至下游,章武帝與文武百官佇立的石拱橋下靜潭,沒有水力的衝擊,便不再飄移了。(小說~網看小說)此地有柳絮花雨,漫天繽紛;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兩岸百花齊放,以爲花朝應節。波光鱗鱗,湖面上飄蕩的盡是花朝節日灑下的鮮花朵朵,花瓣孱孱,載浮着足下竹筏,一切景緻都恰到好處,唯美妙哉,宛如得天神助。水面清湛如鏡,倒映出芙蓉面。色若棠梨,脂若敷嫣,人面桃花相映紅。
一如一路作舞到此,並不去擡眼相望石拱橋上君臣的反應,我只管醉心舞蹈,心無旁騖。今日一曲《霓裳》,過去十年功底。爲達目的,更是幾近耗盡心血。這《霓裳》舞美到極致,也危險到極致,轉圈收放稍有疏忽不慎,便可令舞者身殘體損,萬分不能出錯。若非如此,今日也會召春夏爲冬伴舞。加之此舞醒以胡樂更引人心馳神往,春夏主文,隨我十餘載,一人習成琵琶,一人吹得玉笳;爲湊奇效,更趨美觀,我刻意增加了《霓裳》舞的一此飛舞動作,我不懂武藝不會輕功,主武的秋冬可以從中幫襯,而今日若不生其他變故,之於南宮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洗刷汝陽王府冤屈,重正雲家名聲,過回我想過的生活,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春夏秋冬,甚至是佑兒,是迴歸我身邊的時候了。
輕命雲手,玉袖生風,舞至激盪處,寬廣的衣袖飛舞得如鋪灑紛揚的雲霞,頭上珠環急促的鈴鈴搖晃作響,腰肢柔軟中柳,漸次仰面俯下去,激得如夏日驟雨,似筆走游龍繪丹青,行雲流水若龍飛若鳳舞。春的琵琶猶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夏也吹奏出鐵騎突出刀槍鳴的士氣。鳳舞出潭湖,燦金花瓣灑下,花雨漫天迷離。是時一縷清越笛音昂然而起,樂聲清泠於耳畔,一個旋舞已見北皇漓亦是到來,立於石拱橋楊柳岸上,執一竹笛悠悠然吹奏。除了北皇漓錦上添花的笛音,春嘈嘈切切錯雜彈的琵琶聲,和夏跌宕悠揚的玉笳聲,石拱橋上下一片寂靜,靜的就中同沒有一個人在般。
……
舞樂早已歇,君臣還心旌神移於鸞鳳舞,陷於餘韻,久久沒回過神來。我依舊身在竹筏之上,向竹筏前端走了兩步,清顏白紗,青絲墨染,趨步生姿彷彿從夢境中走來,微低頭,並不敢直視君顏,眼中餘光卻鎖定石拱橋上那黃身影,款款下拜道:“臣相大人恭祝皇上宏基永固,大業千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我爲臣相南宮絕進獻帝王,以充掖後-庭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心下冷笑,我雖是自薦枕蓆而來,但當然不會表明這是我的意思,會扣上南宮絕的名頭。我已先一步昭告世人,南宮絕這是在把我進獻給章武帝,便成功地堵了南宮絕的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未雨綢繆,萬一他搶先解釋辯駁,阻止這一切的話,此刻他便再無解釋。縱使解釋,人也只會以爲他行事荒唐,前後不一,非但不能力挽狂瀾,還在文武百官面前失去威信,引得章武帝不愉。
而章武帝不好美色,雖爲我驚豔,有沒有將我收納後宮的心思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此刻我以臣相南宮絕作爲我的‘後臺’,將‘獻美之人’冠上南宮絕的名諱,大庭廣衆之下,章武帝必不會拂南宮絕的顏面,是一定會笑納下我的。這也是我的考慮。如此一來,章武帝即便稍後即知是我要成爲南宮絕的臣相夫人,要被他賜婚於臣相南宮絕的明月郡主,賜婚一事,也有了轉圜的餘地。賜不賜婚,就都在於他這位權利至高無上的帝王了。反正,我這前的語言鋪墊已是爲他鋪好的臺階,他順着下即是,是萬也不會支有損他君主威嚴,掃他顏面的。以他與南宮絕君臣之間的面和心不和,他也樂見南宮絕吃憋。只要他之後單獨召見我,我即與他面呈閡家冤屈,南宮世家謀反確鑿的證所,獻上南宮世家的藏寶圖。南宮絕朝臣相淪爲階下囚,爲我與南宮絕賜絕一事,即便章武帝之前金口玉言,也再不用理會和作數了。
縱使思慮周全,心下還是有幾分忐忑,特別是我已與章武帝示款下拜許久,石拱橋上的章武帝並未有隻言片語的表示。加之因爲章武帝未有示下,文武百官們也沒有一個人敢嵌嘆唏噓-即將成爲臣相夫人的我,是臣相南宮絕將我‘進獻’於章武帝的,一個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一個位及人臣的宰相,都是他們言論不起的。石拱橋上下,甚至是周遭方圓靜的花開花落的聲音都聽的到。我還好,至少表面看來我是極其鎮定的,與我一道下拜的春夏秋冬卻不禁心跳如。她們並不是沒有見過大場面,可今日與以往都不同,石拱橋上佇立着的,是操縱人生死大權的帝王。
萬賴俱寂,好似拉至滿弦的箭矢就要脫弦,好似巖熔鍊溫度高升到就要火山噴發出來,又好似那樣的寂靜中,誰隨時會吼叫幾聲,以打破這樣的無聲。可是沒有,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吼叫聲,相反地,聲音很低微,有人發出了很低微的聲音,好像那人怕聲音大了,會驚嚇到他小心翼翼去呵護的人兒,怕聲音大了,驚散了眼前的團圓:
“月兒……”
就想起了換這身舞衣前扯下的那串寶石項鍊,若再回到那一刻,我立馬會彎下身去,一粒一料地拾揀它們。我想象着我中美在地上拾揀那些寶石的畫面,光華璀璨,明明就在我眼前,伸手可及,可我怎麼也夠不着,不甘心,也不知疲憊,近乎機械和麻木地拾着,拾着……
那低微顫抖,又帶着梗塞的聲音不像是趺蘇,我是通過那一聲月兒斷定出他是趺蘇的。在這世上,就只有二哥和趺蘇喚過我月兒,不可能是二哥,而本該從趺蘇口中發出的聲音,卻確確實實地從那個一襲明黃龍袍的男子口上發出。雖一直不敢直視君顏,但那皇明黃自今日映進我眼底,就一直存在我眼中。剛纔是我樑國的皇帝,章武帝在喚我沒錯。章武帝……
我逼迫自己不去相信,但事實面前,還是有許多以前忽視的細節給予至沓來,一股腦地涌現心頭:
大哥陷身厥牢獄,趺蘇,我以爲的那個突厥男子,僅靠着寶劍作爲信物,即可使章武帝的外公——突厥老王上不假思索地給予支援。
趺蘇於長鳳山莊傷愈,留書告辭的那日,章武帝,昔日的太子殿下正好被臣相南宮絕迎回東宮,雲州街頭與我擦肩過,機緣錯失。
南宮絕火燒了福家,中斷了我與趺蘇的聯繫,章武帝,昔日的太子殿下火冒三丈,親赴汝陽王府,與管轄那地域的父王問隙。
汝陽王府滿門問斬,我赴往刑場的路上偶遇東宮儀仗,太子殿下哂笑不齒下,曾讓我以爲是幻覺的趺蘇的聲音。
沒有再維持斂衽下拜的姿勢了,站直了身,可依然沒擡眼去望石拱橋上的章武帝,或者趺蘇。一徑低着頭,便見着湖面上倒映出我的清好身影,章武帝手扶欄杆伏在石拱橋上的頎長身影也倒映在湖中,與我的影子交相呼應,宛如一對完美無暇的璧人。我的情人,呵斥從人,大街上鞭影接踵而至,加諸在我身上的屈辱……不是不怨,可也僅僅只是怨而已,又能怎麼樣呢?他又不知道汝陽王府明月郡主是我,那日我高燒下嗓子也啞了,想必他也沒聽出我的聲音,不知道爲救家人,攔下東宮儀仗,雨中與他下跪的女子是我。他若知道的話,一定不會那樣對我的……
最後對他的一絲怨懟都化作了委屈的眼淚,泫在眼眶,勉強撐着不滾落,免得被人笑話。卻更沒有擡頭仰望他的心思了,這眼淚汪汪的樣子怎好意思?何況文武百官盡都在此。倒是他在長風山莊養傷時,素日照料他的冬與他相交頗深,此時知道他即是章武帝,望着他,不可置信地向他確證着:“趺蘇公子?”
冬的聲音悲喜不分,我與春她們一路走來,卻是明白的,那聲音既有着對他當日見死不救,相逢對面人不識的悲憤,雙有着終見天日的喜悅。是啊,他是帝王,往後不管怎樣,我們都不會再過那種苟且偷生的日子了。
這一年來過的日子……
眼淚依舊旋在眼眶裡不落下,臉上卻浮起了微笑,縱然與他求救那日,他認出了我,因爲我救下了汝陽王府,與我之間的關係怕也與今日無異。在那的幾日前,既被南宮強-暴;與而今南宮絕的牀費心這上忍辱負重承歡一載,又有什麼區別呢。趺蘇……我依舊愛他,心中最柔軟繾綣的地方依舊爲他保留着,我還想和他在一起。只但願趺蘇,我的情人,他和別的女子的情人不同,他是帝王,不會像別的男子那般看重愛人的貞潔。
說不看重,又怎麼會不看重呢?竇建魁的將軍府與我遇見的那次,就爲此輕視過我,他剛剛喚我名字哽澀輕顫,許是……許是不怪罪我了罷?
便有些喜極而泣,縱使依舊含住一眶淚水忍住不下落,甚至是低着頭,但這眼淚汪汪的樣子想必還是被趺蘇瞧在了眼裡。果然,微仰頭,就看到扶着石拱橋欄杆,整個身體伏在欄杆上的趺蘇,我肯擡頭看他了,這意味着什麼,他明白,他便是在等着這一刻,終於等到了,他臉上綻出激越的笑意,哽顫道:“月兒,你待在那,我下來。“扶着欄杆的手挪開,他往右退步,想要下來石拱橋,目光卻還戀戀望在我身上。便撞上了他身側的南宮絕。南宮絕之於我與章武帝‘似是早相識,且有男女之情’的事實似乎並不意外,他一臉的平靜,一直那樣的平靜,也不因趺蘇是章武帝但心他自己的處境,他就跟個旁觀者似的,負手背後,泰然若素地看着我與趺蘇重逢的場景。他在橋上,我在橋下,我又在他的前面,看不到他揹負身後交纏得緊緊的兩隻手。刑部大人就站在他的後方,望着那兩隻緊纏脈動的手,臉上掛着淡淡笑意。
趺蘇退步的過程中撞上了南宮絕,南宮絕也是一絲反應都沒有,雖是趺蘇的失足,但趺蘇是帝王,照理臣子的他該與趺蘇謝罪,但他沒有,目光仍是望着橋下竹筏上的我,神情是臨界漠然的平靜。好像他超凡脫俗,成了仙,成了神,身體,血脈,甚至是精神都冰封成塵。可是這樣不正常的僵冷平漠還是出賣了他。趺蘇雖然還不知道南宮絕與我的關係,心底裡,卻本能地生起了對南宮絕的憎惡。
“臣相獻美有功,朕銘感五內。“趺蘇說着感激的話,可神情和語氣都沉沉凝凝。
南宮絕便像是回過神,目光從我身上收了回來,微俯身,退步,雖然他剛纔的神情,並看不出有絲毫走神的跡象。他清越笑出了聲,微笑着與趺蘇道:“月姑娘天人之姿,剛纔那曲舞也跳的好,臣看着也失神了呢。“
月姑娘……
已與他徹底翻臉攤牌,他維持尊嚴使然,稱呼起我來自也極盡侮辱之能事。一聲月姑娘,是叫給我聽的,在與我宣告:正如今日與章武帝自薦枕蓆,月姑娘……我在他心中,就是這樣的一個青樓妓女。
他清越的笑聲,微笑的言語,最後一句話的弦外之音,不僅在羞辱我,更是在告訴趺蘇,我是一個人儘可夫的妓女。那個‘也’字,臣……也……,那個謔嘆的感嘆詞‘呢’字,更是隱喻了我被他賞玩了不知多少個日夜,身體被他進出了不知多少次的事實,他以趺蘇不知情的方式,戲謔着趺蘇頭上那頂綠蛋子,羞辱着趺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