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主母的那一聲叫喊實在太淒厲,饒是我因爲‘跌蘇大哥’四字飛了魂魄,也候然回神,南宮絕因爲趕來救我快馬加鞭。(小說~網看小說)聽得殷家主母的失聲叫喊,這刻想勒轉馬頭也是勒不住的。我倒是被南宮絕救走了,可殷素煙還在那大道正中,藍驄是一定會踩到她傷到她的。我回頭想去看殷素煙,可這會兒我們的馬已與出事地點拉的很遠,又拐了個小彎,根本看不見。金善的喊叫聲就在我們耳邊。藍驄從我們身旁翹尾狂奔而過,殷家主母淒厲的叫聲中。南宮絕閉了閉眼,終是狠狠夾着馬腹追趕金善而去,斷了回頭去看顧殷素煙的念頭。
“父汗!”
“跌蘇大哥!”
“父汗!”
金善一路哭喊,南宮絕奮力駕着普通馬去追趕金善的寶馬藍驄,眼見郊外的地勢越來越險要,南宮絕指導金善馴馬之時,終於叫道:“前面那處陡坡,公主棄馬跳下去!”南宮絕將坐騎的繮繩交給了我,顯然是隨時準備墜馬。去救接棄馬跳下陡坡的金善。金善的目光卻停在前方更陡直處的高山懸崖。叫喊着回話道:“藍驄掉下去會粉身碎骨的,它會死掉的!它會死掉的!我不能棄它不顧!”
那處懸崖是南陽地勢最陡峭的荒郊。山崖上怪石鱗響不說,崖下深谷沒有萬丈也有百丈不說摔匹馬摔個人下去。就是飛鳥墜下,也無有生還,是南陽遠近聞名的‘死人谷’,這些日子隨着南宮絕南陽城外四處走動,也來過這裡口生死關頭,金善沒惦記自己的性命,倒還在愛惜寶馬藍驄,如此貞義女子,南宮絕說不出北喝的話,只得暗自咬牙切齒。好在他鉢可汗這時候趕到了。在後面叫道:“金善!金善!”
他鉢可汗喊道:“快跳馬!哎啃,都怪父汗先前急着與臣相賽馬,”
陡峭之地,駿馬一躍就是兩三丈,時間不等人,眼見藍驄離的死人谷上方的懸崖越來越近了。金善再不棄馬的話,只能爲藍驄陪葬,他鉢可汗嘶聲喊叫道:“快跳啊!”
金善望了一眼前方死人谷,終是脫繮,棄下藍驄,墜馬滾下斜坡。
“父汗!”
“跌蘇大……”一句跌蘇大哥還未叫完;滾下斜坡的金善已被前去相救的南宮絕抱住,南宮絕抽刮出鞘。插在斜坡硬土之中。制止住了兩人往坡下翻滾的勢頭。與此同時,藍驄前蹄踏空,墜下死人谷。百丈深淵,藍驄掉下去,一點回聲都沒有。不想我座下的馬見到藍驄出事,卻有些受驚,本來已將它勒住,藍驄的慘劇在它眼前發生,驚恐之下,它前蹄上揚,嘶聲惶叫起來。下一刻,竟是翹尾揚蹄往死人谷上方的懸崖奔騰而去,好像通過藍驄的命運,這笨馬也預見了自己的命運,愚鈍迷信地接受‘命運’。想要去赴死一般。
“明月——”南宮絕顫聲叫道。
離死人谷上方的懸崖還有千米距離,我的馬術爲三哥親自教損,應該將這笨馬馴服的住,他急什麼急。心裡雖是這般想,但座下笨馬像是着了魔,驢一樣倔強地想要奔去懸崖,往死人谷下跳,也讓我心裡發誅了。最最惶恐的時候。身後馬蹄聲漸近,南宮絕駕着他鉢可汗的馬追趕而來。“明月!”追到了跟前,南宮絕棄了他鉢可汗的馬,翻身上了我的馬,坐在我身後,將我手中繮繩牢牢握住,翻轉了我的身體,讓我面朝他,好不看前方的懸崖,免得我驚恐害怕口因爲面朝他這個方向,很自然就看到了後方的他鉢可汗和金善口金善,跌蘇大哥……。就想起了跌蘇……。恨毒滿懷,頓生起與南宮絕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念頭,眼見繮繩到了他的手中,乾紳瞬時扭轉,笨馬已有被馴服的跡象,鬼使神差的,緊緊抱住南宮絕身體的時候,我慢慢拔下了發上管子,緩而重地插一進了馬的後臀。本已被南宮絕馴服的馬,騾然一聲狂嘶。南宮絕臉色大變,力氣使盡,也將馬馴服不住,笨馬已至懸崖邊上。先前南宮絕與我棄馬墜地的話,縱使此地地勢陡峭我們也還有生機,可此時卻不行了,要麼一人能安然脫險,要麼兩人都墜下深淵,粉身碎骨。千鈞一髮之際,我只覺身體騰空,後腰和背部一痛,沒預想到的被南宮絕丟在了懸崖邊上,親眼見到笨馬揹負着南宮絕掉下百丈深淵,掉下死人谷,一點聲響都沒有。
從馬背上生生墜在懸崖硬石上的疼痛都像是不痛了,我站了起來,往懸崖邊上走了兩步,想看看懸崖下面。與他同歸於盡好,我能活着當然更好。他死了。而我還活着。因爲活着,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在沒有他的世界上,我的生命。我怕踩着懸崖邊角的石頭,一個不穩,就也掉下去,於是我趴下,趴在懸崖邊上看下面的深淵。看不見,入眼就是升騰起的雲霧。這地勢那麼險要,山那麼高,懸崖那麼陡峭,深淵那麼深,他一定是死了。他掉下去一定死了。
他鉢可汗和金善見出了事,趕來懸崖時,我正在笑,他鉢可汗的部下這會也到了,他鉢可汗看了看我,慎重地與部下吩咐道:“這位姑娘傷心過度。你們,護送她回行館。你們,找條路下去,要找到臣相!”
“是!”
“是!”
突撅武士與我作請,送我回去時,我仍在笑。金善見狀,與他鉢可汗道:“父汗,今日我也累了,我與她一起回去吧。”
他鉢可汗點頭。“回去喝點蔘湯壓壓驚,我在這裡等等有無臣相的消息。”
金善看着我,近乎小心翼翼地道:“你別太傷心,也許……。也許臣相還活着,你們漢人不是有一句話叫作‘吉人自有天相,嗎?”金善吶吶道:“臣相若不是救我耽誤了時候,是不會出這樣的事的,都是我的不是。”金善苦惱低泣道:”樑國臣相若真因我喪生了,我與跌蘇大哥怎麼交代啊……”
被金善扶進突撅武士趕來的馬車裡,我仍在笑;不是傷心,真的不是傷心,他鉢可汗和金善當時離的遠,看不到我拔下發籠插一進了那笨馬的後臀,致使它受不住疼痛狂性大發。我神不知鬼不覺,間接地把南宮絕殺死了。我終於把他殺死了。在今天,終於把他殺死了。
後來的很多天,我都處於這樣的精神狀態,稱得上是傻笑的微笑,所有人都說我是傷心過度,連他鉢可汗請過來問論的庸醫也那樣說。直到有一天,那是南宮絕掉下死人谷後的十七日,我終於笑不出來了。他鉢可汗下榻的行館裡,南宮絕活生生地站在了我面前,圍在他身前身後的,是描述明月姑娘在他捨身相救,墜身懸崖後,是如何如何地傷心過度,以至茶飯不思,相思成疾的突原武士們。甚至於他鉢可汗和金善都附和我如何如何悲痛欲絕之類的話口南宮絕抱起了我,而我也終於笑不出來了口甚至是他死,去後的十七日再看到活着的他,就笑不出來了。
離開行館,南宮絕帶我回南宮世家的馬車上。他抱着我,我看着他破舊且髒亂,見證着在懸崖下生存了十七日,死裡逃生的衣服;好在期間他有洗浴。身體不髒,身上沒有難聞的氣味。他說着話,問着我話,吻着我,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什麼反應也沒有口如果說以前的十七日是高興的傻了,是假傻,見到他活着後,就是真的傻了。但我這反應,顯然讓他誤信了傳聞,關於他捨身救我生死巨側,我傷心過度的傳聞曰一人說他可能還不信,兩
人說他可能也還不信,三個人,他就動搖了。哪怕以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出事我會難過,想也不用想,他就能斷定這是不可能的。我拍手稱慶還來不及。但三人爲虎,所有人都那麼說,他就相信了。只怕這一刻我的呆傻,他也只以爲我是高興過度。他嘴角彎着笑弧,顯而易見的偷悅。
當晚奶孃侍侯我沐浴,這麼多人,也只有奶孃清楚我的心緒,之前的癡傻是高興,高興是真;見到南宮絕生還的癡傻是悲痛,因爲太痛苦了。所以整個人麻木的一點反應都沒有了。奶孃幽嘆道:“臣相也真是命大,死人谷從來就沒有人能活着走出來的。臣相掉進死人谷竟然也生還了……”言下之意,想要他死哪有那麼容易。奶孃想必是憂懼我會真的悲痛的傻掉了,竟是勸慰我道:”臣相危機關頭肯捨身相救,看來對郡主還是有幾分真心的。郡主何不將計就計,現下連臣相都以爲他救了郡主一命,郡主感動之餘不計前嫌。正是消掉他戒心的大好時候。郡主這個時候對他剖露真心,他一定會信以爲真的。取得他的信任,總比他始終戒備你方便對付他多了……”
南宮絕雖然生還,但墜下懸崖,傷勢還是很重,從他鉢可汗住的行館接了我回來,他便處於昏睡狀態,由大夫和下人服侍着在牀上睡了。端着侍女煎給他的藥雅門進屋。臥房裡除了昏睡在牀的南宮絕和我,再無旁人,將藥放在桌子上,背對他而立,用調羹攪着熱氣騰騰的湯藥時,我也慢慢取出了衣袖裡的砒霜。打開包着砒霜的紙包,要將砒霜往他的藥碗裡倒時,許是從沒直接做過殺人的事,饒是此刻要再次殺死我汝陽王府不共戴天的殺家仇人,我的手也止不住地發抖,砒霜的粉末遲遲沒有倒進藥碗。背後的牀上,他的呼吸均勻而平穩,應該還在昏睡中,我卻心虛地回頭看了看他,看他是否睡着,確證了過後,心裡才安定了些,然臨到再次準備要將砒霜倒進藥碗,心裡又虛了起來。禁不住倉皇四顧,明明門窗掩的嚴嚴實實,也怕外面有南宮絕的人在看着口風平浪靜。外面連一絲風吹草動都沒有口應該沒有人。我戰戰兢兢再次要將砒霜倒進藥碗口可週遭越是平靜越教我心裡發毛,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南宮絕若知我起心毒死他,會怎樣對我?成不了事不要緊,可成事了又如何?那匹笨馬揮下深淵,粉身碎骨,找不到我刺它後臀的證據,南宮絕喪生屬於意外,追究不到我的頭上;可我若毒死了南宮絕,是一定會落下證據的,殺人償命,我會爲他陪葬,到了陰曹地府都搖脫不了他。他又是臣相,他之死,朝廷也不會放過我。汝陽王府父母兄嫂們已揹負了通敵賣國的罪名,遺臭萬年,難道我也要揹負殺人的名聲給祖宗蒙羞?況且還有活着的估兒,我不能棄他於不顧,要將我汝陽王府僅存於世的血脈撫養成*人……
血績血償,只能通過正當的手段,雖然這條道路曲折艱難了些,卻勢必一步一步走下去。
奶孃的勸慰適時地盤旋在我的腦海。將計就計,取信於他。這麼久都忍過來了,再多忍一時之辱又有何妨?
我飛快地將砒霜包好,塞回了衣袖,本要攪井砒霜的調羹穩穩舀過一匙竄糖,他怕苦,喜歡吃甜的,慢慢攪樣着,以使湯藥不那麼燙。估計溫度差不多了,自己嚐了一口,確實可以入口了,才端着那一碗湯藥,腳步輕緩地往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