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鴻門宴(1)

翌日清晨,竇建魁將軍府的人就來接我了。(小說~網看小說)

這次將要去竇建魁的將軍府住半個月。本來竇建魁要求的是三個月,被南宮絕僵硬着臉,面無表情地討價還價到半個月。當着我的面,大庭廣衆下,像是市場買賣貨物般,討價還價。我是不是該感謝他,若沒有他的堅持,我還得多侍奉竇建魁兩個多月?

對鏡梳妝,細緻穿戴,打扮得花兒般嬌媚,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臣相府,與奶孃坐進了去往竇建魁將軍府的馬車。

不管怎麼說,能暫時脫離他的魔掌,哪怕是纔出狼穴又入虎口,我也能緩一口氣。

南宮絕沒有來送行,最後一眼看到他,還是昨晚筵席散盡之後。賓客們都走了,甚至於宴廳裡的侍者都退下了,他一個人靠坐在椅子上,閉着眼,手撐着額。像是喝醉了在調息心神一樣,連賓客們何時走的他也恍若未覺。雖然他喝的並不多。我看宴廳裡除了他,人都散盡了,我看了他一眼,就也走了。

臣相府門口,車駕正要起程,卻似從府裡出來一人,只聽竇建魁將軍府負責接應我的侍衛長輕笑道:“臣相大人不會是反悔了吧?”

便聽到筆笑嘻嘻的聲音,“瞧胡護衛說的,相爺哪裡會出爾反爾呢?不過相爺覺得送一位姑娘服侍竇將軍,實在小家子氣了。爲了表示誠意,所以補送了兩位美人。溫柔鄉,溫柔鄉嘛,不熱鬧點,怎麼稱得上是溫柔鄉?”

“誒——”姓胡的侍衛長道:“將軍只讓我帶明月姑娘一人回去,可沒說還要帶別人。”

筆見縫插針道:“昨兒個相爺只送了明月姑娘一人給竇將軍,竇將軍當然只能吩咐接明月姑娘一人過去了。”

胡侍衛長還要說什麼,胭脂水粉的香氣撲面而來,有蓮步自臣相府門口踏出,一個聲音清清冷冷地一哼,另一個宛如黃鶯般的聲音搶白道:“難道我們比不上馬車裡的月姑娘麼?”

周遭男子們還未平復的心跳聲頓時又紊亂起來,胡侍衛長向兩位美人看去,登時說不出話來,一如先前見我出來臣相府那樣的癡怔。筆已知事情順送,笑嘻嘻道“胡護衛看看這兩位美人,一個是醉香樓的頭牌,一個是羣芳苑的花魁。多少達官貴人捧着千兩黃金排隊預約,你帶回去,竇將軍只有笑逐言開的。”

醉香樓的頭牌?

羣芳苑的花魁?

京師這等聲色犬馬之地青樓衆多,青樓裡的美人更多。這就好比是我樑國的選美大賽,京師的青樓聚集了樑國所有青樓裡最美豔的女子,在這麼多的青樓裡,醉香樓羣芳苑要混出今日脫穎而出,並駕齊驅的局面,顯然這兩座青樓裡的女子個個秋水之姿,嬋娟之貌了。馬車外面的兩位,更是那兩座青樓裡的花魁呢,想來更是美人中的美人,美人中的佼佼者。

不爲與她們比較什麼,只爲好奇。要知道,自小養尊處優,更讀的是聖賢之書,教化的是禮儀道德,王府郡主身份,更不可能與青樓那等買賣的地方有一絲一毫的接觸,不是輕視不屑,是不被允許。微撩馬車的竹簾往她們看去,身上衣飾華美可比宮中貴婦,身上香氣可飄十里,卻又不讓人覺得那香味庸俗低劣,可見醉香樓羣芳苑用在兩位花魁身上的手筆了。當然,**一夜便值千兩黃金,老鴇從她們身上賺的更多。可謂羊毛出在羊身上。兩位花魁,一位高貴中蘊含矜持,弱如扶柳;一位春花般嬌豔欲滴,貌若朝陽。看她們形態氣質,我已然斷定,那位高貴的女子是醉香樓的頭牌玉姑娘;那位嬌豔的,是羣芳苑的盈姑娘。雖未涉足過那種地方,醉香樓羣芳苑兩位花魁的名諱我還是聽說過的。

“那是那是,”胡侍衛長回神後已悅然道:“我說昨晚去醉香樓找玉姑娘出座,去羣芳苑找盈姑娘出座,怎麼都撲空了呢,還想着誰這麼大的手腕,原來是臣相大人,難怪難怪……”

姓胡的一個侍衛長,怎麼同時請得起醉香樓樣芳苑兩位花魁出座?要知道與醉香樓羣芳苑的那兩位花魁一夜**,都得出價千兩黃金,何況是出座,將她們請出青樓,數日陪伴了。顯然不是他請,是他背後的主子,頂頭上司竇建魁請了。竇建魁昨晚請我過去小住,服侍於他,若說是爲我的美色,同時又請那兩位花魁做什麼?單單是爲美色麼,顯然不是!

胡侍衛長見說漏了嘴,喉嚨裡隱約有一絲緊張的抽氣聲。

筆狀似沒聽見似的,依舊笑嘻嘻的。

可筆那等奸猾之人,當真沒聽見麼?

胡侍衛長話語出錯後,以請玉姑娘盈姑娘上馬車掩飾心緒,因爲來臣相府只爲接我一人,是而只竇建魁將軍府上一輛馬車候着,她們只得與我同車而坐。只見衣香鬢影,玉姑娘盈姑娘撩裙上得馬車來,饒是她們知道馬車裡還坐着位姑娘,擡眸乍見我,也是雙雙一驚。她們確實是兩個美人胚子,不過我剛剛已撩簾見過她們,這會倒沒表現出多驚訝來。

到底是根基好,自信心好,她們驚怔過後沒多久就恢復常態了,盈姑娘長相嬌豔,性情也坦率,撩裙坐下,望着我笑意吟吟道:“喲,竟是不知道,京城裡什麼時候又出了位月姑娘了。”

月姑娘……

盈姑娘先前在馬車外稱呼我,便是月姑娘。明月姑娘聽着尚算良家女子,這月姑娘嘛,怎麼聽怎麼是青樓女子。她們是南宮絕補送給竇建魁的,這會又是從臣相府出來,顯然是見過南宮絕了。這聲月姑娘,顯然也是南宮絕示意的了。當真呢,他視我爲青樓女子呢。

奶孃才嫌惡地要辯駁,我以安撫的眼神看了眼奶孃,按捺了下。

忍辱負重,臣相府侍奉南宮絕,以待咬死他的良機,這樣以色侍人,跟青樓女子有什麼兩樣?

被南宮絕恭手送人,又與青樓女子有什麼不同?

入住竇建魁的將軍府服侍竇建魁,不是青樓女子是什麼?

青樓女子買賣身體,尚你情我願,暢暢快快,我每每午夜夢迴還噁心的要死,搜腸刮肚地想吐,嫖客還是殺死我全家,強暴了我的仇人,我過的日子,簡直比青樓女子還不如!

我雖沒應答盈姑娘的話,但這思緒輾轉,笑比哭還難看的神色,她看着,便怎麼也生氣不起來,她給自己倒了盞茶,喝了一口,又倒了一盞茶給玉姑娘,有意給我倒茶,看我面前茶盞裡滿滿的,就作罷了,又喝了口茶,漆黑如夜的眼珠望着我,一派稚氣未脫的樣子,“唉,新進來的吧?”

“新進來的。”

她哦一聲,“多久了?”

“兩個多月了。”自被南宮絕強暴,至今日兩個多月了。

她一副很是理解的神情,“我最初兩個月的時候,也是你這個樣子。”

她看着我,若有深意地補充了一句:“前途無量,你很快就會名聲大噪的。”她看了眼身邊默默品茶的玉姑娘,“比我和玉嬈名聲還要噪。”

也許吧。

也只是也許,我到底不是青樓女子。

身體裡流淌着的汝陽王府的骨血,不允許我淪入風塵。

我自己也不允許。

一定,可以過回我想過的日子,不需要昔日王府郡主的前呼後擁,香車寶馬,我只要找回我的自尊、尊嚴,扳倒南宮絕,讓皇室還汝陽王府一個清白,我不要父王在天之靈也揹負着通敵賣國謀反的罵名,不要汝陽王府永遠被世人不齒下去,然後便帶佑兒走的遠遠的,天涯海角,永遠不再回來……

都是女孩子,一樣的韶華玉貌,她二人自幼就被青樓老鴇收養,琴棋書畫樣樣請名師教習,老鴇見其資質好,那是下了血本的,就圖今日賺個衣鉢盈滿,只除了家世,她們並不差我什麼。無論才、貌,都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好的。惺惺相惜,相見恨晚,從臣相府到竇建魁將軍府的一路,我們已然混熟。玉嬈雖然人冷清些話少些,但一旦啓齒,必定妙語連珠,引得人由衷舒心愉悅。盈姑娘和我同姓,算是本家,性情坦率,更是消停不下來的人。汝陽王府滿門問斬,說不完道不盡的冤屈,我失去的清白附加失去的愛情,侍奉仇人的隱忍和含恨……那些覆天陰霾都好像散淡了,仇恨不是沉甸甸地壓在心中,記着仇恨,卻也能開懷地笑,屬於十六歲女子的靈動活潑回來了,甚至因爲接觸的人不一樣,接觸的事不一樣,往日因爲婦德教條束縛着的古板少了些,憑空有了盈姑娘那樣的活潑淘氣,明明做錯了事,卻還像個孩子般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你,讓你不忍責怪;又不失玉姑娘的矜持,靜女其姝,伏我於城隅,讓人禁不住心猿意馬,輕憐蜜愛。

路上玉姑娘曾蹙眉,嫌棄竇建魁油頭粉面,盈姑娘啜茶道:“玉姐姐在醉香樓還少人捧場嗎,什麼樣的男人沒經手過,不乏有比他相貌還不堪的吧?”

玉姑娘沒有說話,盈姑娘放了茶,撥弄了下耳墜子:“胡侍衛長不是說漏嘴了嗎,言下之意,他昨晚還找過咱倆。”盈姑娘看了一眼我,又與玉姑娘道:“看這陣容,他像是隻爲美色,目的這麼單純麼?”

末了,盈姑娘看着玉姑娘,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雖有盈姑娘的話鎮心,到了竇建魁的將軍府門外,臨下馬車時,玉姑娘的步履仍舊有些沉重。盈姑娘瞥着玉姑娘,嘀咕道:“自昨晚見過臣相大人,就一副失魂落魄,不願再接客的樣子。”

我亦看着玉姑娘,莫非……

我笑意吟吟道:“那是隻失了心的狼啊,招惹誰,都別去招惹他。”

萍水相逢一見如故的情誼上,又將繼續相處些日子,我言盡於此,點到爲止,先自下了馬車。

玉姑娘微擡臻首,看着我的身影,若有所思。

竇建魁的目的果然不單純。

他的將軍府西苑裡,衣香鬢影,好像全國各地的美色都雲集於此。

一共有二十來個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的女子吧,卻無不是花容月貌。冰雪驚神,紅粉緋霞,女子們的美貌比滿園的夏花還絢爛,比正午時分的太陽更炙燙人心。紛紛被秘密帶進西苑後,接送的侍衛閒雜人等就退了下去。保定帝賞賜竇建魁敕造的將軍府風景如畫,偌大的西苑,除了我們一干女子,就只有眯眼微笑的竇建魁,和他的幾個親信了。

那位姓胡的侍衛長,就是親信之一。

看來,令其去臣相府接我,他當真格外重視呢。

竇建魁在女子們中掃了一眼,瞄到了我,便放下心來的樣子,他往西苑的一間廂房走去,說話道:“進來罷。”

女子們紛紛隨其入內,我心情疏懶地走在最後,正要最後一個踏進廂房時,那位胡侍衛長在我耳邊低聲道:“郡主,將軍吩咐,一會兒另外見您。”

稱呼的是郡主,不是明月姑娘,或者月姑娘。

便想起臨離開臣相府,見筆上得前來,胡侍衛長輕笑的那一句,臣相大人不會是反悔了吧?

倘若真是南宮絕杜撰的與我長得相似的明月姑娘,或者月姑娘,胡侍衛長何來此問?

懾於南宮絕臣相權威,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昨晚宴席上,之前見過我的,明知我就是明月郡主的大臣們,雖是那間口上不敢反駁,誰人心裡不清楚真相呢?誰會相信杜撰的,相貌肖似的明月姑娘呢?掩耳盜鈴罷了。此事怕是一夜之間,文武百官,人盡皆知了。

玉姑娘盈姑娘因與我一道而來,在這些打從天南地北到來的女子中已算與我熟識了,就走在我的前面,她們並未聽到胡侍衛長與我說話,見我未跟着進去,盈姑娘欲開口喚我,我站立原地不動,只與她微微一笑,她似有所悟,與玉姑娘跟着前面的女子往廂房裡去,三步一回頭地看我。

折身遠廂房而去時,裡面已傳出竇建魁的聲音,好像在說,太子什麼的,左一句話不離太子,右一句話也不離太子。

將軍府的西苑還真是大呢,竟然有一條湖橫亙而過。汝陽王府也有這樣的湖,可是那是人工的,眼前這條卻是天然的。一個人坐在湖堤邊的柳樹下掬水,站起的那一剎那正撞進一個男子的眸底。

男子微一尷尬,繼而低眼摩挲起手中寶刀來。

是昨晚臣相府筵席上才見過的刑部尚書。

看來他對那把寶刀還真是愛不釋手。

以前與刑部大人碰過幾次面,有幾次是在汝陽王府,他與父王談事情。有一次是在皇宮裡,主持花朝節盛典的時候,花朝節,花朝女……還想那些做什麼,我所有的自尊、尊嚴,都被南宮絕抹煞掉了。我的花朝女榮譽職責,兩月前,就在所有人心照不宣下,消逝了。

然後這個月上旬,初五那天下午,我本來在明月小築繡樓上曬太陽,站的高望的遠,不經意間,就望見玉驕在南宮絕的陪同下,兩人笑語歇歇地逛臣相府,隨行在他們身後的玉驕的宮人們手裡都抱着大捧的絢爛夏花,玉驕薄如蟬翼,隱隱見得到曼妙身段的宮裝衣襟上,也插着一朵盛開的桅子花,顯而易見,花朝女,換作了她。

“樑大人怎生在此?”我微笑問道。

刑部大人望了眼竇建魁與女子們密談的廂房,再望我,眸上浮現訝異,似在暗忖我這個時候還笑的出來,“哦,路過……”聽我問話,刑部大人回過了神,亦是寒暄道:“在那邊船上與成朔喝酒回來,看到郡主,就過來了”。

成朔……

憶起是平陽愛慕的那名軍人。

一直只聽平陽說,卻是未曾見過,也在雲坤的口中聽聞過此人。——竇建魁最得力的下屬,竇建魁軍中,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很多軍務要事,竇建魁都是依仗了成朔才完成的。

西苑今日雖防守的嚴密,但成朔是竇建魁座下二把交椅上的人,刑部大人的官銜也不低,他們在西苑喝酒,倒也說的過去。

“……那個叫……”刑部大人酒意微薰下,閉目想了想,纔想起似的,“荷爾穆,就是汝陽王府衛隊中,和雲坤共事的那個人,知道郡主今日會來竇建魁的將軍府,所以他昨晚託我把這個交給你。”

荷爾穆與雲坤同是汝陽王府衛隊統領,當初父王讓我選護衛,我選了年輕些的雲坤,將而立之年的荷爾穆返還給三哥護衛汝陽王府周全,暗忖那份威信最能撐得住場面。汝陽王府失勢後,雲坤應我命令召集了京城中汝陽王府的十萬兵馬,年輕力壯的,依舊跟隨雲坤身邊,令他帶着投靠北皇漓;餘下五萬人跟隨着荷爾穆。落入竇建魁手中的五萬汝陽王府兵馬,正是荷爾穆領導下的那五萬人。

“我也正在等他。”有些人雖然相交不深,但身上天生就有讓人信服的力量,刑部大人如是。明人不說暗話,我直言不諱,此次頭也不回地離開臣相府來竇建魁的將軍府,很大程度上,也是懷着與荷爾穆接頭的目的。

接過刑部大人手中短束,我知道,我等到了。

望着刑部大人,他不是恰巧在西苑與成朔喝酒吧?

“哦……成朔人還不錯,呵呵……”刑部大人笑着笑着就沒笑了,說道:“汝陽王府的案子是我審辦的……”

那類案件確實是歸刑部管,再經大理寺和宗親府,刑部大人道:“有很多疑點。不過我才着手去查辦,才做着審理的準備工作……剛接手,皇上問斬汝陽王府滿門的聖旨就下來了……臣相帶着禁軍,就從我那裡把汝陽王府的所有人帶走了。”刑部大人看我道:“你父王下獄到問斬纔不過三天,你知道,那類案子三天是查不出來什麼的。”

刑部大人垂目於寶刀,冉冉道:“二十歲做刑部尚書到今年而立,十年,這是我手頭一件冤案。”

刑部大人刀法精湛,飽讀詩書,能坐在斷案官吏極致位置,顯然心思縝密,善推斷與謀略,他口碑也不錯,好像一直是沒有囫圇過案子。

“……嗯,十年前南宮世家的血案,是我爲官起經辦的一件案子。雖然也一直找不出南宮世家謀反的證據,不過我敢確信,南宮世家確實是有謀反的念頭,保定帝問斬南宮世家滿門,也不算冤枉他們……若不是柯中天徇私力諫,就沒今日的南宮臣相了……汝陽王確實是冤枉了。”刑部大人撫摩着寶刀說道。

證據?

南宮傲日留給南宮絕的藏寶圖背面的血字,算是證據罷?

見我看着那把寶刀,刑部大人道:“這把刀,是汝陽王私下送我的。”

“父王?”我驚訝道。

刑部大人詫異道:“你之前沒見到過?”

沒有見到過。

甚至敢斷定,汝陽王府絕對沒有這樣一把上古時代的寶刀。

從刑部大人手中接過寶刀撫摩着,雖對這把寶刀真爲父王所贈的說辭存疑,也不禁有了些親切感。

這真是一把寶刀啊,外型好,內在也實用,削鐵如泥,我放了根髮絲在刀刃上,髮絲立刻就斷了。

“……怎麼會?”刑部大人兀自不可置信,“可臣相好像見過它的樣子,昨晚與我說起它,臣相引經據典不說,還說曾用它練過一套刀法。”

南宮絕是十二歲入居汝陽王府後開始習武的,之前他並沒習武,甚至也沒重點習文走做官這條路。他是南宮世家的世子,十二歲前,他學的,一直是經商方面的知識。那麼,南宮絕用這把刀練過一套刀法,是入居汝陽王府期間了。

我雖是女兒家,不碰不摸兵器,但是自幼在汝陽王府長大,汝陽王府有沒有這樣的一把刀我還是知道的。

刑部大人看着我,脣角上翹,蓄了笑意道:“奇怪了,這樣的事汝陽王的女兒不知道,臣相反倒知道。”

我陡生出些頑皮,眯了下眼睛,揣測道:“父王贈刀給大人,不會是因爲汝陽王府事件,向大人行賭吧?聽說大人剛正不阿的。”

“……不是行賄。”刑部大人啼笑皆非,“出事的前幾月,汝陽王就贈我刀了。”刑部大人赧然解釋道:“嗯,那天和竇建魁成朔他們喝酒,你知道的,男人的場合……竇建魁提議誰喝醉了誰就去汝陽王府求親,那天我喝醉了……”

去汝陽王府求親……

汝陽王府就我一個郡主,不是向我求親,還能是誰?

我臉上有些發燙,刑部大人也有些不自然,“汝陽王沒有應我的求親,贈了我這把寶刀。”

刑部大人靠在柳樹樹幹上,正午的陽光穿透柳樹的葉子,灑照在他黑色的頭髮上,蜜色的臉龐上,他明熠的眸子裡也跳躍着陽光:“朝中上下,誰不想娶汝陽王府的明月郡主呢?上到保定帝齊王殿下,朝中有妻室沒妻室的大臣,下到跟隨郡主身邊的侍衛,就拿雲坤那小子來說吧……唔,荷爾穆那短諫我也看到了,那些侍衛個個願意爲郡主爲汝陽王府賣命,情誼不淺吶。郡主才貌雙全,又溫婉端莊,我大梁再找不出二個這樣的貴族女子,男子們的敬重愛慕,郡主受之無愧,是應該的。不過大家也都掂的清自己的分量,郡主這樣的女子,不是屬於我們的,所以只是發乎情止乎禮的敬重愛慕,郡主別有什麼心理負擔,呵呵,我們還是希望看到樑國京城永遠開着郡主這朵鮮花,都去做那惜花人,譬如齊王殿下那樣的就很好……”

“至於有些摧花手……”

刑部大人撫摩着寶刀,沉吟道:“我們和郡主一樣,都不希望看到。”

刑部大人的一番聊表愛慕之意,甚至也替衆位男子聊表的愛慕之意,不但沒增添我的因擾,還使我噗嗤一口笑出了聲來。若說玉姑娘盈姑娘使我性情開朗了起來,刑部大人則使我從心裡,從內到外地開朗了起來,那不是一番莫名其妙的話,不是一番唐突佳人的話,每一字句,無一不顯露着往日我有的東西,現在仍舊有,自尊,尊嚴,別人對我的尊重,敬重,在這個世上,我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還有着那麼多人的矚目,關懷……

刑部大人先前說那麼一大段話不覺得有什麼,被我一笑,卻微微窘迫,恰竇建魁與那些女子密談結束了,那位胡侍衛長往這裡走來,似奉竇建魁的命令單獨請我。

“小丫頭。”刑部大人這麼笑了一句,就離開了。

“大人,”見刑部大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我不由叫住他道:“您而立之年,春秋正盛,寶刀未老啊。”

話畢才覺‘寶刀未老’四字不妥,真是,從昨晚到現在一直見他摩挲寶刀,弄的我都話語混亂了。

胡侍衛長從刑部大人身邊走過,刑部大人帶着酒氣,帶着醉意,寶刀似沒握穩,差點落地,刑部大人握好寶刀,汗顏呢喃道:“寶刀啊寶刀,保重啊保重……”

別人只道他愛刀成癡,醉時都在喃喃自語,我卻聽得明白。

被胡侍衛長引至廂房。我踏足入內,胡侍衛長退下,恭恭敬敬帶上了門。

竇建魁坐在首座上,呷着茶,望着我,眯眼笑嘻嘻道:“明月,明月,果然皎皎啊。先前滿屋子春色,比不上眼前一技獨秀。什麼叫美人,這就是啦。”

竇建魁出身市井,大字不識幾個,也能準確買弄文字,官至武將一流,果然也不是懵着混着過來的,幾把刷子,還是有的。

竇建魁回味着茶香,慢悠悠說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也不和你玩臣相那一套,什麼明月姑娘明月姑娘的。明月郡主,隨便坐罷。”

我坐下,神態怡然。並不急。也不說什麼問什麼。橫豎接下來竇建魁要開口的。說真的,一點都不着急,即便昨晚甫知要來服侍竇建魁,我也不着急,只是因爲南宮絕薄情至此震痛而已。總歸能借此與荷爾穆等人會面,禍兮福所倚。至於名節清白,南宮絕那麼噁心的人都能忍受,閉了眼睛,大約也能忍受竇建魁了;今日馬車上見到玉姑娘盈姑娘,將軍府西苑裡又見到那麼多貌美的姑娘,知道竇建魁不是**攻心之人貪圖我的美色,甚至或許能不服侍他,就更不着急了。至於其他的,且聽聽看罷。凡事有壞的一面,必定也有好的一面。或許藉此機會攀了高枝兒,結識了哪個能與南宮絕匹敵抗衡的達官貴人,我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將他帶給汝陽王府帶給我的一切苦難盡數還給他,這機會也就更大了,成功率也就更高了。

可是樑國上下,能與南宮絕抗衡的有幾人呢?

是厭惡官場厭惡政治的齊王殿下?

是年至半百仍舊色心不死的保定帝?

還是視父王爲政敵,打了我一頓鞭子的太子殿下?

我低着頭,悠然地撫弄着腕間的羊脂玉手鐲,竇建魁看我這不急不徐的樣子,好像他不說什麼話,我就可以這麼悠然自得地坐到天荒地老的樣子,一股惱意自他心頭生起了。而今汝陽王府失勢,我再不是昔日後臺強硬的明月郡主,有名無實,受人制肘,表面上我在臣相府是自由的,可是我若踏出臣相府一步,生起一絲遠走高飛的念頭,試試,南宮絕會怎樣對我?八成打折了腿囚禁起來。不是他帶我出那座臣相府,這一刻我可能還是像一隻美麗的金絲雀被圈養在明月小築那個華美的鳥籠子裡。

可他以讓我服侍,以恩客的方式帶走我,就是我的恩人了麼?

——保定帝帶我去煙雨樓的那日就說了,參奏父王的大臣,竇建魁他赫然是其中之一。不僅是其中之一,還是領軍人物,還親手將奏本交到保定帝手中。若說滅門之恨,竇建魁毫無置疑,也佔了一份子。

他可能還打算晾晾我,竟不想我這麼不給面子,可接下來要談論的話題,要合作的事情,好像又不能傷了和氣,他終是壓下了惱意,哼哼笑道:“明月郡主知道竇某請你入住將軍府的緣故了麼?”

他不擺架子了,我也禮貌多了,微微一笑道:“明月聽到竇將軍提到太子什麼的,想來是與太子有關罷?具體的,正待將軍詳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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