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如輕揚的羽帳緩緩灑落,覆住了呼吸,連感官都只侷限於那一色的灰濛,日頭不知哪裡沒精打采去了,從東方露出淡淡魚肚白,到西天昏暗整個世界漸至鍋底黑,都是那樣沉悶壓抑的天氣。(小說~網看小說)那樣的沉悶壓抑,讓人覺得隨時都會有爪牙襲來,要將人拖進無底深淵去,那月明星稀倒像是希望,然而銀漢迢迢,也只覺伸手不可及。
我與他並乘一騎,沒有再多買一匹坐騎,落那樣的刻意,總歸馬鞍上看來身體挨近的兩個人,心離的那樣遠,那樣遠……
倒也不同於回來京城前與北皇漓之間那樣的近情難安,不像那樣,只是心裡沉重,好像有一把鈍刀在心口割着,刀子那樣鈍,割又割不掉,而心卻一刻不得清閒,在等死中無望活着,望着霍霍聲響的刀子絕望恐懼着……那樣的氣氛中,每一刻鐘都是煎熬。度日如年。扭頭看他,他也是不好受。自己心裡的不好受何嘗比他少,甚至因爲負載着兩個人的鈍痛,更苦不堪言。
信馬由疆,緩緩前行,懶得催促馬兒的腳程快一些。明明知道往南陽走已走了許多日。而南陽那裡有着怎樣的大事要做,時間何等珍貴。卻懶得,懶得催促馬兒快一點。什麼都懶得,那種懶怠,是從心底裡生起的灰心無力。
許也是因爲心灰意冷,他的身體都是冰冷的,倒以保護的姿勢在我身後,不離不棄。
這一點,倒與已杳去的感情晉好的時刻,與過往歲月別無二致。
去往南陽的路途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足以讓我與他就這樣天荒地老走下去。
……沒有盡頭也好,至少這一刻在一起,永遠這樣下去……
……然而路終有盡頭……
到南陽的那日,正臨近歲末,大雪紛揚。彷彿幾年前隨他到來南陽也是這一日。也是這樣紛揚的大雪天。不由慨嘆真與他回到了過去。——幾年前,我與他也是這樣背道而馳的關係。便連魚水之歡,也是虛與委蛇。貌合而神離,心向兩個方向沒有交集地背離。
“孃親,爹爹……”
“姑姑……”
南宮世家門口,雲坤和春帶着雲肆和佑兒早在大門口迎接我們。一見他倆,已是下了馬飛跑過去。因爲想念兩個孩子,亦因爲終於行路到了終點,從因爲與南宮絕同騎鈍痛更深中解放出來。
攏過雲肆和佑兒,才過問他們可安好,身後陰影漸重,顯然是南宮絕走近。心一滯,帶着更加疏離隔膜他的刻意,掛念問雲肆道:“你父王呢?”
雲肆望著我道:“父王到了南陽後,便四處遊山玩水去了。秋姨和冬姨也跟去了。——爹爹!”望着南宮絕,又往南宮絕身邊撲去,“爹爹,我會背《出師表》了,路上表哥教我的!”說着就背起來……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敞……
完全沒感觸到南宮絕身上僵默的氣息,雲肄琅琅上口地背誦着。聽着純稚的童音,望着天真無邪的兒子,南宮絕不覺愛憐展露笑顏,這一路來,一個笑顏,蹲着身,問雲肆道:“到南陽多久了?”
一路來,我們之間便再無多餘的話,許是久不開口的緣故,他的聲音澀啞而堵塞。然而云肆也只理解爲那是深刻父愛,並不曾想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緣故,投桃報李,血濃於水,對他爹爹更是依戀,“五六天了,還一直奇怪爹爹孃親怎麼還沒回來……”所以一直等在家門口。顯然是指眼見的我們同坐一騎,雲肄莞嫵一笑,“爹爹孃親是‘一起’回來的。”那個一起,經由他口中說出來,說不出的曖昧溫暖。
心中又泛起哀涼,甚至於不忍再在童真的稚子面前待下去,我繞過衆人,先自往大門口走。
不去在意已是起身,同樣哀涼,目注我背影的南宮絕。
臨踏進南宮世家大門,我不由頓步了。
我走在最先,隨着我的停駐,衆人的腳步都只得停了。
望住“南宮世家”四字熠熠的闊高門,沒有忘記幾年前一次到來南宮世家,殷素煙予我的“見面禮”。不是還對殷素煙對過往耿耿於懷,只是下意識地不想邁過這道門而已。一如不願,也不想與它的主人攜老餘生。
那樣哀涼地先隅而行,本就引起了不止南宮絕,所有人的注意,隨在我身後進府,亦是判研地望著我。此刻春更是猶疑喚道:“郡主……”
正轉頭望春,驀然覺得腳下騰空,身體一輕,望在瞳仁中的人也不是春是南宮絕。而因着猝不及防,雖深知置身自己人中無有危險未下意識驚呼,卻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低首看我,抱著我,邁過了南宮世家的大門,一步步穩穩當當地走進他的祖家,他的故居。
顯然也知我猶疑什麼,他以抱我入他家門的方式請我進去。這是誠摯地,甚至是對往事負荊請罪般的態度,更是一個男人尊重珍愛一個女人的態度。
在他懷中,哀悒望着他的面容,沒有消退的鈍痛洶涌地自心底泛起。
想着推拒他,絕情斬斷情絲,然而……望着他的臉龐,終究不捨和貪戀……
這是最後一次親近了罷。
姑且縱情自己一回。
雖然南宮絕在衆人面前抱我進了南宮世家,但不過兩三日後,身邊的人還是感覺到了我與他之間的僵默。“明明同坐一騎回來的……”春喃喃道。花嬤嬤繡着鞋樣,偏頭不知與春私喁着什麼。奶孃實在無事可做,拿着抹布在我一塵不染的臥房中抹着,藉此在這裡待着,在我面前待着,抹一下器具,覷一眼,就要說一句:“回來這麼久,臣相對我們挺好的……”在邊地時,北皇漓就對我們不好麼?因爲雲肄,而對北皇漓不放心,始終存着戒備之心,總感覺與北皇漓同住一起不自在,回來京城住於臣相府,奶孃倒是自在了?“臣相是在汝陽王府我看着長大的,他心眼不壞,十二三歲就家破人亡,寄人籬下,也怪可憐的!”奶孃嘆息,“本來也是闊人家的孩子,”奶孃看顧室中金玉良器,“最闊綽的本就是商人,到底是富可敵國的南宮世家,你看看這茶壺,這杯具,是什麼燒的……”
以前對北皇漓印象,待北皇漓又哪裡不好,亦說他心眼好,人好,去一次邊地因爲雲肆而猜疑印象就變了。反倒覺得南宮絕可憐起來口是看着南宮絕長大的不錯,南宮絕身世悲苦也確實不錯,然而是屈居臣相府過的,南宮絕做過的壞事,奶孃她不也看在眼裡嗎?怎麼就記的他的好來?北皇漓予人的好就一點也記不住?而身世悲苦的又何止南宮絕,我不也是麼,佑兒不也是麼?……不是還對南宮絕耿耿於懷,實是奶孃態度讓人愕然不已。而讚歎南宮世家之殷實,事實上昔日汝陽王府,甚至是臣相府,更或者居於邊地時的齊王府又差多少了,並非沒見過世面,那論調,那語氣,倒像爲人牽線搭鵲橋的媒婆,一套金玉良緣天作之合的說辭之外,總免不了把人家家底也掀顯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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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臣相自己的臥房啊……”還在爲南宮世家的殷實感嘆着,爲南宮絕對我心意感嘆着,見我一直不說話,怕我聽不懂,奶孃望着我,這回明着道:“我看臣相改頭換面了,又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對你也不錯……”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是住在幾年前他的房中,這是他的臥室。當時他直抱了我來此處,看顧臥房,已是不欲。他道:“我不住在這裡。”我纔沒有再行推拒的。望住我,說過那話後,他果真去了別處。這兩三日,亦再沒見到他。便連膳桌上,也是不見他的人影。每每雲肆問及,我也是笑言,最近爹爹事多,忙呢。從京城輾轉來南陽,又經過與趺蘇之爭,雲肄便是一孩子,也感覺的到形勢不樂觀。遂也不再疑心。
然而南宮絕是忙,又怎忙到連與我們同桌用膳也沒有時間呢。
倒好,只有奶孃一人遊說和勸服。畢竟與南宮絕感情的昇華和懨息再無三人曉得,雖覺得此來南陽我與南宮絕關係比在臣相府的和樂融融還不如,到底缺了根據依判,連親近如春和花嬤嬤也只私喁揣度。秋冬隨北皇漓遊山玩水回來後,對我與南宮絕關係也有所覺察,到底也只停留在春和花嬤嬤那程度。也是,都如奶孃心思那樣匪人所思,我不還得窒悶死。然而卻忘卻和低估了北皇漓。他不過象徵性地過來南宮世家拜訪,連我讓他住過來,他也說他在南陽的朋友已爲他備好下塌之處,他實在不便推辭。然而不過與我品茗下了局棋,之前不欲太殷勤往南宮世家走動的他,在他辭別時我邀他有興致時再切磋棋藝,他已是不假思索地應下。並且翌日再來拜訪。當院中大雪有尺厚了,才恍然一連四五日,他日日都有過來南宮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