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與瞿素素回憶起兒時的點點滴滴,師父在世時的教導,兩人說一陣,默然落一陣淚,也沒有人來打攪她們,就這樣痛痛快快的宣泄,直到天色暗沉下來,又一個沒有夕陽的黃昏來臨。
葉落陡然驚醒,只見楚玄玉剛剛走到牀前,手上拿着牀被子,嚇了她一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了,瞿素素也不見了,忙翻身坐起來。
“泠霜,你怎麼就這樣睡着了,被子也沒蓋好。”楚玄玉說着,將被子輕輕覆在她身上:“趕快去洗個熱水澡,這樣會凍壞的。”
“素素呢?”葉落卻只記掛着她,瞿素素情緒那麼糟糕,會不會趁自己睡着的時候去做傻事吧?
“她——”楚玄玉神色一黯。
葉落心忽地下沉,一把抓住楚玄玉的胳膊:“她怎麼了?”她不敢想瞿素素那麼活躍明麗的一個人,會……那她決不能原諒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睡着了,讓她輕易離開。
楚玄玉逆光站着,但是葉落仍是清楚看見他的眼睛似乎有些紅腫,裡面有盈盈亮色滾動,默然了一會,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用力一把抓住葉落的手,急切道:“泠霜,你什麼都不要管了,趕快離開這裡……”
葉落不解的看着他問:“玄玉,你說什麼?”
他一定也是傷心過度,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糊塗了吧?葉落心中如是想。
楚玄玉連連搖頭,正要張嘴再說些什麼,只聽得門口瞿素素無力的聲音傳來:“大師兄,泠霜,你們……”
葉落慌忙推開楚玄玉,便看見瞿素素倚在門邊,驚異地看着她們,她忙上前去攙扶瞿素素道:“大師兄來看我們,見我把被子蹬落在地上就幫我蓋上。”
“可是,我看見你們剛纔明明……”見瞿素素仍是有些疑惑,葉落也顧不得楚玄玉的感受道:“我忽然有些頭暈,他就扶了我一把,現在沒事了。”玄玉,對不起,這個時候我不能讓素素傷心,她剛剛沒有了父親,也許心裡會想着依靠你,假如知道我們之間……該有多失望,還是緩緩再告訴她吧。
瞿素素似乎大大鬆了口氣,隨着葉落進了房,目光劃過楚玄玉的臉,他忙垂下了頭,收斂了剛纔的急切,沉聲道:“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說罷,他從她們身邊走過,一聲輕嘆落入葉落耳中,她內疚的看了楚玄玉一眼,他眼中蘊含着一絲憂傷淒涼,卻在觸到她的目光時,飛快的躲開了。
“大師兄,辛苦你了,我剛纔去命人準備了一些好酒好菜,不如你和我們一起吃個晚飯。”瞿素素說着,見楚玄玉步子緩了一緩,沒有回答,又求助的看向葉落:“泠霜,你幫我勸勸大師兄,他不聽我的呢。”
葉落心裡何嘗不想與楚玄玉多呆一會,即使不能說那些體己的話,只要能多看他一會,也是好的,於是便開口道:“大師兄——”
還沒等她邀請,楚玄玉卻像是頗爲忌憚的走向門邊,連頭也沒回說:“不必了,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你們慢慢聊吧。”
不等葉落再開口,楚玄玉逃也似的快步出門而去,葉落有那麼一會兒愣怔,卻想到他可能是不好意思,或者是怕被瞿素素髮現她們之間的關係,又或者真的是很忙,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別再添亂了,也就釋然了。
回頭,卻看見瞿素素目光中深深的失落,凝視楚玄玉遠去的背影,脣邊一絲無奈的苦笑。
清湯似碧波,綠葉油亮青翠,白肉似玉石晶瑩玉潤,一桌子美味佳餚,色彩繽紛,香味誘人。
葉落坐在桌前頓覺飢寒交迫,從天未亮就被蘇毅徐景虹抓去審問,兜頭一桶冰水,寒冷刺骨,後來又安慰瞿素素,直到方纔纔去簡單梳洗換了乾淨衣服,渾身覺得舒服了許多,只是悲憤了一天,此時才記起自己已經是一天水米未沾了。
瞿素素眉目溫婉,帶着揮之不去的哀傷,卻又極其親切地拿起桌上那一隻白玉蘭花瓷瓶,給葉落倒酒,葉落忙拿起杯子:“素素,你別客氣了,我自己來就行,你要仔細身體。”
在這日之前,她們之間雖然早已經沒有了兒時那劍拔弩張的敵對,可是也並不是無話不說的知心好友,瞿素素依然是被人羨慕捧在手心裡的珍寶,那些師姐妹們,千金小姐全圍繞在她的周圍。
葉落功夫再高,孤高冷清的性子,始終難以融入她們那一羣,她們高聲談笑時,練功場上是她千百次揮劍孤獨的身影。
雖然說除了杜青蓮以外,師門的這羣女子中,瞿素素是葉落覺得最親近的,卻從來沒有象今天放開一切相擁哭泣傾吐,此時覺得心裡有一種溫暖的舒坦輕鬆。
瞿素素執意給葉落滿上酒:“泠霜,委屈你了,都怪我,紙老虎似的,平時總以爲自己怎麼行,怎麼厲害,沒想到風一吹就倒了。爹的噩耗……我就覺得像個晴天霹靂,沒想到三師弟和四師妹,她們不分青紅皁白,想屈打成招,我一聽說,可急壞了……”
她給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酒,放下了酒壺,用一隻冰冷的手顫抖着拉着葉落的手說:“我現在才體會到你當初有多麼的不容易,沒有爹孃疼……泠霜,我再不能失去身邊任何一個人,尤其是你,如果她們真把你怎麼樣了,我一定不會輕饒,因爲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現在更是把你當做最親近的人看,唯一能暢所欲言不用顧忌的好姐妹。”
瞿素素眼中涌起熱切的渴望和期待。
葉落的手也不禁微微顫抖起來,伸了雙手將瞿素素的手包裹起來,溫暖着她,眼中升起一團濛濛水霧:“素素,真的嗎?我從小就總是在做夢,夢見我的爹孃,還有兄弟姐妹,可是每次她們都在一起有說有笑,好開心。可是我只能遠遠的看着,總也走不過去,總也看不清她們的模樣,只有爹,每次看見他,就是師父的樣子,慈祥和藹,對着我微笑……”
瞿素素拿過帕子輕輕給葉落擦拭奪眶而出的淚水,舉起酒杯:“泠霜,我是真的想有你這個妹妹,爹要是知道我們現在這麼好,該有多高興。”
瞿素素一抹臉上的淚水,努力露出一絲笑意:“來,你要是也願意認我這個姐姐,就乾了這一杯,從此我們都不是孤獨的,我們情同姐妹,不,比親姐妹還親,無論患難,快樂,痛苦,秘密都快要和對方分享。”
“好,只要素素不嫌棄,我求之不得。”葉落舉杯和瞿素素一碰,一聲輕輕的脆響,然後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至杯中滴酒不剩。
瞿素素欣慰的接着將自己杯中酒也全喝乾……
夜色漸深,雪花又開始一點點飄落,屋檐下的冰柱更牢固晶瑩透亮了。
屋子裡橘色的光輕輕搖曳,照得葉落和瞿素素的影子在牆面上妖嬈的跳着舞,兩人臉上都泛起了紅暈,桌上菜餚早已經冷卻,幾個酒瓶在桌子上東倒西歪,一隻酒瓶被葉落無意間觸到,骨碌碌在桌子上打着滾,灑出幾滴殘酒落到了地上,摔碎了。
葉落被這響聲一驚,擡起有些迷濛的眼,看看地上從細細瓶頸處斷成兩截的酒瓶,不以爲意地收回目光,一隻手撐在腮邊,一隻手扶住桌子——她已經半醉了,身子有些端坐不穩地搖晃着,看向對面的瞿素素。
瞿素素看起來也和她一樣,不勝酒力,一臉紅霞,半趴在桌子上,眼睛彷彿也睜不開了。
“好妹妹,其實我一直都不服氣,爲什麼我這麼能幹,和大家的關係也都不錯,習武也比你早,可是爹就是喜歡你超過我呢?”瞿素素說着話,舌頭都有些打結了。
葉落搖頭,想了想:“也許是我出任務從來沒有失手過?也許師父看在我是個沒人要的孤女,所以就多關心我一些?”
瞿素素擺手:“不是,我覺得他特別信任你,有些事情對我都瞞着不說,卻告訴你。”
葉落只覺得頭暈乎乎的,腦子裡想着一些事情,管不住自己的嘴便說了出來:“什麼事?沒有吧,你是他親生的,別瞎猜了。”
“既然現在咱們是好姐妹,你是不是不該瞞着我?不然我就生氣了。”瞿素素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裡有精明的亮色一閃而過。
葉落卻看見眼前的酒瓶在搖晃伸手一抓,卻抓了空,將酒瓶碰倒,往桌子下滾去,她手忙腳亂的去接,幾個起落,才終於勉強將那白底蘭花的瓷瓶抱在了懷中,卻是抱反了方向,瓶口衝下,將酒水灑得一身都是。
“可算沒摔破。”她脣角浮起欣然之意,師父去了,可是楚玄玉和瞿素素都對她更甚以往的好,心裡的惶然減少了許多。
瞿素素的語氣有着本性的刁蠻,姐姐的氣勢,女子的嬌俏,令她覺得熟悉而親近。
瞿素素一把將酒瓶從她懷裡搶了去,就往自己嘴裡倒,可是瓶子已經空了,她有些沮喪的將瓶子丟在桌子上,扯了塊不知道是汗巾還是手帕來給葉落擦拭身上的酒水:“酒都被它喝了,你搶到瓶子有什麼用?”
“是啊。”葉落順勢將頭往瞿素素肩膀上一靠:“姐姐,你對我真好。”平時,縱然她心裡這麼想,也絕不會表露出來,更不會說,可是這時,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
瞿素素扶住葉落的肩膀,將她推開一些,仔細看着她酡紅的臉頰,那雙不能集中注意力的眼,確定她真是醉了。
“泠霜,你有很多秘密瞞着我,對不對?”瞿素素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