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關泠還窩在溫暖的被窩裡,聽得外面溫和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坐起來, 鞋也忘了穿, 歡快的跑到外廳。
“泠兒, 都這麼大的人了, 怎麼還這樣。”趙姬見關泠只穿了裡衣滿臉開心的跑出來, 假意責怪,“地上涼,你怎麼光着腳就出來了。”
許久不見, 趙姬還是那樣美,她的美中有一種恬靜, 有一種親切, 也有一種別樣的高貴嫵媚。
關泠笑了笑穿上青禾拿來的鞋子, 撲到趙姬懷中,撒嬌道:“許久不見姑姑, 姑姑有沒有想我啊。”
“泠兒可有想姑姑?”趙姬笑了笑,拉着關泠坐下,“泠兒長大了,愈發的美麗了,跟你娘一樣。”
與趙姬再次相見, 關泠幾月來鬱結的心境開朗起來, 可這樣的好心情, 在嬴政踏入廳中的那一刻全然消散。
他一如既往的面色清冷, 可這不應該是他見到趙姬時的表情呀, 再看看趙姬,她目光閃爍, 似在逃避什麼。關泠疑惑了,久未相見的母子二人怎顯得這般生分?
“母后,見到政兒您高興嗎?”嬴政走到關泠身邊,挨着她坐下來,一雙清冷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趙姬,關泠見着,覺出危險來。
“當然高興。”趙姬勉強的笑了笑,撲了薄粉白皙的面上卻顯蒼白,注意到她顫抖的手指,關泠忙握住,笑道:“姑姑,你這手鐲真漂亮。”
關泠握的很用力,她的手很暖,趙姬看着她,也會意地笑了笑:“泠兒喜歡姑姑送給你。”
“對了,姑姑,您看我今天穿什麼衣服了,要不,您幫我挑挑吧。”說完,關泠拉着趙姬的手,回頭對嬴政道:“王上,泠兒這還沒洗漱,先告退了。”
嬴政看着她,剛從被窩裡爬出來,那張白嫩的臉上透着粉紅,滿頭青絲隨意的搭下來,凌亂的頭髮,寬鬆的裡衣,慵懶中透着幾分嬌媚,點了點頭,見兩人入了內室,嬴政也起身離去。
關泠拉着趙姬坐下,趙姬也是一臉疑惑的看着她:“泠兒,你跟政兒……”
“我們沒事。”關泠擺擺手,又認真道,“倒是姑姑,您今天怎麼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怎麼覺得您,好像在怕嬴政?”
趙姬搖了搖頭微笑道:“泠兒你想多了。”
關泠寧願自己想多了,可事實不得不讓她打破沙鍋問到底:“姑姑您不相信泠兒嗎?”
見趙姬依舊當自己無事閒談,關泠嘆氣:“姑姑,您沒有錯。”
“泠兒的意思是?”趙姬顯然疑惑,疑惑的面上又有些隱隱的驚慌。
“愛上一個人沒有錯,想要孩子也沒有錯。”關泠正視着她,看着她由疑惑轉爲驚訝,又由驚訝轉爲驚懼的神情,繼續道,“可是姑姑,趕緊送他們離開,離開雍城,離秦國遠遠的。”
驚懼過後,趙姬的面色又恢復了嫺雅從容,平靜道:“是政兒告訴你的嗎?”
關泠搖搖頭:“我希望他還不知道,可看來,他已經知道了。”
“盡人皆知了嗎?”趙姬依舊是一臉平靜。
“不是的,我是偶然聽他提到的,姑姑,他不再是我們認識的嬴政了。”
加冠禮在兩天後舉行,趙姬以忘帶秦王玉璽當日趕回了大鄭宮,關泠心中依舊擔憂着,當想要阻止的事情就要發生時,她卻找不到任何避免的方法,她覺得自己沒用極了,除了吃吃喝喝玩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加冠禮當天,風和日麗,關泠卻從趙姬口中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秦王璽不翼而飛!
“是嫪毐……”趙姬的臉色慘白,囁嚅道,“我已經將太后璽給他了,沒想到……”
關泠扶住趙姬,她不知道事情的過程,可秦王玉璽丟失,加冠禮上權利交接,而最重要的秦王玉璽丟失,勢必引起躁動,那這樣,雍城豈不是會發生一場大戰?
嬴政頭戴玉冠,身着華麗朝服,腰束黑色寬大腰帶,款步在百官的簇擁下向祭壇走去,一身的黑服襯得他冷峻威嚴。關泠站在趙姬的身後,心下不安,如果嫪毐真的攻入雍城,那不是要乘機逼宮!
嬴政走向祭壇,點燃香燭緩緩而拜,突然而來的通報聲打亂了此時的靜謐。
“何事驚慌!”偉岸挺拔的身軀,清冷威嚴的聲音,前來通報的官員怔住,半晌,才慌慌張張的開口,“嫪毐叛變了,盜用王上和太后的玉璽,調縣卒、官衛士卒官騎及其門下食客正往雍城攻來。”
嬴政點了點頭,示意官員起身,在衆人的詫異下,平靜的示意作爲賓的御史大夫繼續舉行冠禮。
驚慌詫異的百官中,李斯摸着鬍子點頭笑了,呂不韋也笑了,只是那笑裡有一絲悲哀,有一絲惆悵,也有一絲欣慰……
趙姬緊攥着雙手,正襟端坐,關泠看着嬴政,只覺今日的他分外陌生,遙遠,給人一股強勢的壓迫之氣。
很快,關泠便明白了昨日呂不韋對她未說完的話,不多時,有人來報:嫪毐被駐守在城外的精兵牽制落敗,帶殘餘軍隊轉攻咸陽。
嬴政依舊是點點頭,隨行在場的百官在他淡然無聲的點頭示意下,霎時有種意氣風發的感覺,他們彷彿突然覺出大秦的無限威嚴來,一個個不由自主的站直身體面對眼前的年輕王上敬意突生。
關泠望向呂不韋,此時,她以一個現代人的眼光用憐憫的姿態看向他,她有很多不解,從昨日的對話來看,他知道嬴政的計劃,卻還笑得那般欣慰,那般開心。
目光轉向嬴政,關泠心中一驚,他此時也正看着自己,在自己目光轉向他的那一刻,那張冷峻威嚴的臉上,脣角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關泠表情僵在臉上,想回他一個笑,卻怎麼也扯不動嘴角。
人心,太難猜,世界,太複雜。
關泠垂下頭,靜等着最後的結果。
冠禮結束,趙姬一直處於不安狀態,關泠說想跟她一起去大鄭宮居住,嬴政沒有多說什麼,可沒過多久,便有人傳來消息說嫪毐已被擒住,將處以車裂之刑,夷三族,趙姬得知,當下昏了過去。
隨後,嬴政也來了,關泠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就有不好的預感,攔住嬴政,關泠焦急道:“姑姑不舒服,剛歇下了。”
嬴政推開關泠,寒聲道:“我倒是要看她怎麼能歇下,來人!”
隨着嬴政的吩咐,關泠見幾個宦官拖着兩個小孩過來,小孩還不太明白什麼,歪着腦袋好奇的看着宮中突然多出的這麼多人,關泠頓時就慌了,孩子不是兩天前就送走了嗎?
趙姬似聽到動靜也顫顫巍巍的跑了出來,待看清那兩個孩子時,臉色瞬間慘白的毫無血色,她跑到那兩個孩子身邊,又焦急的跑回嬴政身邊,而嬴政,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全然一個陌生人。
趙姬慌了,“撲通”一聲跪下,哀聲道:“政兒,母后求你,饒了這兩個孩子吧,他們是無辜的。”
那兩個孩子大概是看出母親的慌張,也大聲哭了起來,嬴政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厭惡道:“把這兩個孽種摔死!”
關泠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爬起來跑到嬴政身邊求道:“他們也是你的親人啊,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不可以這樣!”
嬴政看着關泠,臉色寒氣逼人,“寡人乃大秦王族贏氏子孫,哪會有這樣的同胞。”
關泠還沒來得及阻止,嬴政怒道:“你們都聾了嗎,寡人命令你們將這兩個孽種摔死!”
眼見着兩個孩子被人高高舉起然後重重摔下,關泠拼命的想要跑過去去阻止,卻全身動彈不得,嬴政環住她的腰,將她箍的死死的,那兩個孩子被摔在地上,起初還有哭聲,一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了,只聽的見兩個孩子的哭聲,關泠也呆住了,汨汨的鮮血從兩人躺下的地方流淌蔓延,聲音漸漸停止,世界恢復了完全的寂靜,靜得幾乎可聞風的聲音。
“不!”一聲淒厲的叫喊傳遍整個大鄭宮,傳到了整個雍城。
趙姬瘋了般的將兩個孩子抱起,滿身是血的跑走,鮮紅的血液在她跑過的地方滴下,觸目驚心,讓人驚懼心寒。
“你不是人!”關泠揚起手向嬴政臉上揮去,衆人都驚呆了,心下嘆息這位年輕的夫人也將命喪黃泉了。
嬴政低頭看向關泠,失神的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不容她有絲毫掙脫,關泠瘋了一般的踢他打他,嘴裡不停的說着: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直到關泠累了,再也揮不動拳頭擡不起腳,再也沒有力氣罵人,才感覺禁錮自己的懷抱鬆了些,關泠趁機將嬴政猛力推開,瘋一樣的跑開,可惜才跑幾步,又被拽了回來,接着腳下一輕,被人攔腰抱起。
關泠望着嬴政滿臉淚水聲音嘶啞的罵道:“你不是人,我再也不要看見你,再也不要看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