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關泠再次醒來看見黑乎乎的牆壁和火爐中跳動的火苗時,意識到了一個荒謬的事實,她來到了二千過年前的邯鄲,趙國的邯鄲,公元前250年。
之前的少婦見關泠醒來,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她的懷中,對着屋外喚道:“政兒,藥熬好了嗎?”
隨即,男孩端着藥碗走了進來,關泠無力的搖搖頭:“我得了什麼病?”
少婦嘆息:“泠兒沒有病,泠兒只是着了涼,喝些藥就好了。”
就着湊近自己嘴邊的藥碗,關泠輕輕抿了一口,擡頭問:“你們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看見少婦和男孩詫異兒驚恐的表情,關泠知道自己問錯了,拽着被子不知如何是好,這對她來說,分明就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夢,她甚至在想,只是還沒醒而已,只是夢太長了而已,只是夢裡的感知過於真實了而已。所以,她還是期待着,期待着再一覺醒來,睜開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潔白的牆壁,還有校園廣播臺裡播放着的時下流行的舒緩的英文歌曲。
“娘,泠兒是不是先前發燒把腦子燒壞了。”男孩走過來,抓住關泠的手,眼睛一霎不霎的望着她的眼睛,“泠兒,你真不認識我們了?”
少婦嘆氣:“也罷,年紀還小,忘了事也不打緊,以後多多注意,再不能生了病還跑出去。”
少婦邁着步子輕輕的走了出去,關泠猛的抓住面前男孩的手:“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的眼神變得憂傷起來:“泠兒,以後即便是生了病,也不能把我忘了。”
“名字!”關泠不耐煩的追問。
男孩訝異的看着她:“嬴政。”
……
(五雷轟頂有木有,天昏地暗有木有,顛倒乾坤有木有,餓得慌呀餓得慌,我的郎啊郎,我的十娘八娘九娘,我餓得慌呀餓得慌……)
書同文,車同軌,統六合,廢分封,設郡縣,修長城,築阿房……的秦始皇嬴政?
關冷手輕顫起來,舌頭打結,口齒不清:“嬴政?趙姬?”
“不可直呼孃的名字。”嬴政訝異的看着眼前迷迷糊糊的泠兒,心中懊惱,若不是今日她非要去找姬丹,若不是姬丹把她拒之門外,興許她的病早就好了,想到這,嬴政狠狠的捶了一下牀鋪。
“那,今天在街上那些人爲什麼追我們。”
“你這也不記得了?”嬴政不可置信。
關泠很認真的擺擺頭。
“你去找姬丹,那些平時喜歡他的孩子就把你趕出來了。”
“啥,趕出來,姬丹是誰,找她幹嘛?”關冷自認爲自己非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也是五官端正,端莊賢淑來着,額,等等,她現在是另一個小孩。
嬴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小小年紀眉頭緊鎖,低着頭,關泠看不清他目中的神情,沉默半晌,嬴政問:“泠兒,你何時會的那些拳腳。”
聽此一問,關泠想起街上對付那些小孩的事來,小心翼翼的問:“我以前不會嗎?”
嬴政站起身,從牀尾走到牀頭來,挨着關泠坐下,手輕輕的撫着關泠的頭髮:“我以爲姬丹只是交了你一些耍來玩的花劍。”
他的語氣有些冷,關泠思慮了很久,發現他們的談話中一直有燕丹這麼一個人,而每提到這個人,他的語氣裡都有着厭惡。
對於自己跆拳道黑帶三段的水平,那可是非一朝一夕練得,雖然這個身體還小,使出來的威力大打折扣,可對付那些小屁孩,卻是足夠了。如此,除非告訴自己不是現在這個身體的主人,不然說出來誰也不信,況且面前的人是嬴政。
嬴政看着他,目光敏銳,要看着他的眼睛說謊,關冷發現自己下意識的心虛:“那是人的本能,你知道嗎,當人處於絕境時,便什麼也不怕了,會拼了命的掃除障礙求得生存,當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們沒有辦法呀。”
見嬴政還是隻看着自己,關泠細聲道:“這也類似於置之死地而後生吧。”
說完又心中忐忑,這個成語會不會在這個年代還沒有出現?
“泠兒,以後讓我來保護你,不要這麼拼命。”嬴政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對她前一句話並沒有聽的真切,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脖頸,關泠有片刻的失神,從小到大,她都是在自己保護自己,自己使自己變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不能被欺負,從小到大,就連自己的爸媽也沒這麼深情的對她說過:泠兒,不要怕,爸媽會保護你。從小到大,聽的最多的只是:泠兒,你要自己強大起來,你要自己照顧自己,這個世界上,誰也靠不住。
公元前二百五十年有沒有發生什麼,關泠在腦海中苦苦搜索,第一次後悔自己沒有好好的學習歷史,如今的嬴政還在趙國爲人質,到底是哪一年迴歸秦國,哪一年登基繼位?如今關泠的腦海裡只有兩串數字,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和公元前二百三十九年,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是嬴政統一六國,可這前二百三十九年發生了什麼,何以自己竟有印象?
經過幾天旁敲側推的詢問,關泠終於得知了自己和嬴政的關係,其實了,也是沒有關係,這個泠兒的名字是她的母親取的,她的母親了是邯鄲城紅袖樓裡最有名的舞姬,自小跟趙姬關係要好,同甘共苦,所以她去世的時候纔會把泠兒託付給趙姬,關泠一直想問出關於泠兒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可怎麼旁邊敲啊側邊擊的,嬴政母子都對此絕口不提。越是被人當做秘密封存起來的東西,卻是越引人制勝,得不到緣由就難得罷休。
趙姬和嬴政母子的生活很苦,關泠不知道這個時代的人的生活水平是怎麼樣的,可是站在外面,看着簡單搭起的房屋,彷彿風沙稍大些就會被捲去,關泠心中難受,兩千年後的她,曾經只能從歷史書上記錄的寥寥數語得知嬴政曾質於趙,卻不知生活竟是這樣的辛酸窘迫,電視劇裡不是有侍衛陪着嗎,不是還有呂不韋的接濟嗎?
想着天天不得不吃清湯寡水的菜葉,啃味如嚼蠟的粗糧餅,關泠就無比懷戀早上起來可以泡一杯牛奶,吃着蛋糕,還可以想着中午去吃什麼的幸福生活。
哎,戰亂年代,溫飽難足,食不果腹,牛奶漢堡什麼的那都是比神馬還浮雲。
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便是,一個二十歲的大學生,如今大字不識一個,這到底是要有多憂傷啊,文不能文,武無用武之地,到底是要什麼時候又能一覺醒來回去了哇。
透過銅鏡,瞧着自己的臉龐,睫毛纖長而卷,瞳仁明亮,眉色黛而彎,脣色是好看的櫻桃色,只是因爲天氣太冷,又沒有護脣膏,脣上的皮有些乾枯,大概是繼承了她的母親吧,雖然年紀還小,關泠覺得這是一張極好看的臉,長大了說不定也是個傾國傾城色。若不是在街上見過了更多的人,關泠甚至會以爲,這個時代的人相貌皆是如此,天生麗質。
嬴政這幾日心情很好,時不時的會對着她微笑,他笑起來很好看,小小年紀就頗具魅惑力了,可想着幾十年後他將要做的事,關泠心中隱隱的不安,那個時候,他還會笑嗎,身負着數不清的人命,處處的罵聲,他會怎樣面對,是置之不理,還是……殺無赦!
歷史就是這樣,關泠從來沒想過會在這個世界呆到那麼一天,她每次起牀看到初生的陽光,就會十指相扣,靜靜祈禱:讓我回去吧!
“泠兒,過來。”嬴政手握竹簡,坐在逆光的地方,脣角輕揚,溫柔沉靜。
關泠有些失神,其實嬴政笑的時候很少,多半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看着他時,他都眉心糾結,目光冰冷,而在那樣的冰冷中,還有一直讓關泠震撼的堅忍,看到這樣的表情,關泠腦海裡冒出的名詞卻是殘暴,冷血,無情等諸於種種,因爲那樣的神情,真的不該出現在這樣一個還是孩子的人的身上。
“泠兒,在想什麼?”他的聲音很輕柔,輕柔到關泠忘記歷史,卻又很有力,讓人無法忽視,甚至於不得不自覺的去服從。
笑着走在他的身邊坐下:“你安心念書罷,未來還要做秦王呢。”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關泠覺得嬴政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眸光暗了下去,只是一晃眼,又恢復了充滿活力的神色:“泠兒怎麼會下這樣的定論。”
自己確實說話太口無遮攔了,這個事情還不知多久以後,突然,關泠像想起了什麼,急切問道:“你今年幾歲?”
陽光落在他幽深的眸子裡,他看着關泠許久才幽幽答道:“我九歲,你八歲。”
沒有注意到嬴政後面別有韻味的語氣,關泠掰着手指自言自語:“快了,應該快了。”
對歷史再不關注,可身邊有一個整天給她嘮叨歷史的閨蜜,還有鋪天蓋地的電視劇,關泠還是或多或少記住了一些。雖記不住年號,可關泠記得,嬴政是十三歲即位的,而秦莊襄王在位只有三年,他繼位時趙國爲討好秦國便把趙姬母子恭送回國,照這樣算的話,也就是嬴政十歲的時候會回去了,也就是明年了,如今已是寒冬臘月,明年,很快就要來了。
關泠突然有些激動,情不自禁的握住嬴政的手:“快了,快了,嬴政你好好讀書,明年就可以回秦國了。”
嬴政看着她的表情很是詫異:“泠兒何以得知明年就可回去?”
關泠咬着食指轉過身背對着他來回踱步,聲音細若蚊蠅:“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你們回秦國了。”
背後是幽幽的嘆息,繼而身前投下陰影,然後,一如既往的被嬴政擁入了懷中:“泠兒,我們這一生,要不離不棄。”
關泠對着蔚藍的天空翻了翻白眼,古代的孩子都這麼早熟麼,天上的白雲輕輕浮動,仿若在迴應着她,與她默契的笑語一番才飄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