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金領域範圍裡,那新菌魔目不能視物,只能擬化出許多狼牙棒,不停的往陳逢時身上砸。
可是,抓着新菌魔腦袋的手卻沒有鬆開,承受着砸擊的力量,陳逢時試着抓住了一根擬化的金屬桿,卻發現那粗度竟然沒辦法直接拗斷了!
‘力量差距小了,對方的二階段防護能力金屬層厚度也增加了,這種粗度都沒辦法破壞了啊……’陳逢時雖然談不上失落,卻到底對於這種狀態的作戰有點不適應。
大白山的這一波混戰,直接是核心重新分配,又變的更集中,可以說今天之前記錄的覺醒者大概力量數據,在今天之後的變化完全可以刪了重新統計。
當然,到時候也不知道多少名字會被劃掉,留下的,還活着的覺醒者大約也沒多少了。
陳逢時只好頂着那新菌魔的攻擊,靠着黑金領域不停吸收能量,同時一手死死抓住那新菌魔的脖子,不讓其形態繼續擬化,牢牢控制要害,另一隻手不停的揮掌往那新菌魔頭上砸。掌擊在這時候接觸面積更大,受二階段防護作用的光滑表面影響更小,攻擊時的震力比拳頭好的多。
過去絕大多數的戰鬥裡面,陳逢時都不需要這麼計較衝擊差別,怎麼方便怎麼來,不管拳頭還是掌擊,反正都是很快的事情。而現在,一方面時間有限;另一方面這新菌魔吸收的核心數量不少,跟他的差距大約不會超過三十顆,多一點少一點的影響也就很大了。
如此足足打了兩分多鐘,那新菌魔的力量還沒耗盡呢,那兩羣滅魔會的廝殺已經分出了結果。
但是,與其說他們是互相傷害耗盡了力量,倒不如說是黑金光霧吸收了他們僅剩的力量中的大多數。
沒有了能量讓黑金聚合物繼續製造新的光霧,山風吹過,就飄散了許多,稀稀疏疏的,陳逢時扭頭就能看到那頭的大概情況。
一羣九個人都沒有生命之力了,但是,她們的生死拼鬥還沒有結束,大多都互相掐着敵人的脖子,又或者是勒着對方,擡起拳頭用僅剩不多的力量往敵人頭上招呼,打着,打着,那人的拳頭皮開肉綻,卻不知道疼痛那般,仍然擡起來,砸下去,又擡起來,砸下去……
人多的那方,這時候似乎看出優勢了,兩個人按着一個敵人,沒一會就把能量低的用不出生命之力的敵人活活打死。雖然他們了核心力量,可是能量得不到補充,吸收的核心力量也根本沒有機會發揮作用,殺死了對手,他們自己也躺在地上直喘氣。
原本也難爲他們還能站起來,生命之力到用不出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很虛弱,站穩都很難。
那兩個人躺了沒一會,又一起朝着附近在跟敵人對掐的夥伴爬過去,兩個人拖着,拽着,想把掐着他們同伴的敵對滅魔會的人弄開。
可是,他們虛弱的情況下,根本沒辦法辦到。眼看着他們的同伴被敵人先掐死了,那人也被掐的難受,趴屍體上咳了半晌,紅着眼眼睛,野獸般的掙扎着又去掐那兩個爬過去的覺醒者。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力量,那兩個爬過去的連反抗的力氣都沒了,掙扎了下,就任由那人挨個活活掐死,實際上也沒費多少力氣,就幾十秒的工夫就死了。
連殺三個敵人的男人這時候彷彿用盡了多少的力氣,往地上一躺,沒一會,竟然就毫無聲息的就那麼死了……
剩下的那些勝負,也都陸續有了結果,只是最後勝利的人,也都只是躺在那,有的還試着站起來,有的從殺死敵人開始,就一動不動的躺在那了。
然後,一個接一個的,很快都沒了氣息。
這情景,跟陳逢時過去經歷的戰鬥和死亡都不太一樣。
這些都是覺醒者,此刻卻在沒有了生命之力後,以最原始的方式徒手廝殺,哪怕勝利者明知道贏了之後也自己也活不下去,卻仍然會拼盡全力。
“金色血人——”還有一個能喊出聲音的,是人數多的滅魔會的會長,也就是不久前,抨擊金色血人和宣城滅魔會,唯恐會裡的人都散了的那位。他勒死了另一個滅魔會的會長,以壓背的優勢方式,所以此刻剩餘的力量還不少。
可陳逢時沒想到他極盡努力開口,會是喊他。
又一陣風,黑金的聚合物被吹的更散。
一片樹林裡,橫七豎八的屍體,又數這處廝殺的最後這片戰場的屍體最集中。
陳逢時拖着能量還沒耗盡的新菌魔,承受着那新菌魔最後一根狼牙棒不停的砸擊,只顧控制黑金光霧覆蓋那新菌魔的身體,源源不斷的吸收能量。
他站在那滅魔會會長的身邊,蹲下,問他:“需要扶嗎?”
那滅魔會會長大約是爲了節省力氣,眨眨眼,陳逢時便伸手扶了他坐起來,看他眸子裡流露的笑意,分明是禮貌的感謝。
是的,陳逢時跟他見過很多次,記憶中這人其實很有禮貌,辦事也一貫體面,剛纔那種話當然是形勢需要故意說的而已,此刻已經沒有那種需要了,也就做回自己了。
那滅魔會會長看了周圍,慘然一笑。“都死了。”
“是啊……”陳逢時心有慼慼,談不上是多同情,大約就是因爲,大家都是人類,都是覺醒者,看見這麼多熟悉的面孔和聯盟裡的同伴落得這樣的結果,下意識的哀傷。
“力量剛覺醒的時候,一度疑在夢中,後來確認不是做夢,特別激動,覺得自己是被命運選中的英雄,能當行俠仗義,往來處人皆熱烈迎接的人間奇蹟。人生不大缺錢,也就不曾幻想拿力量變現,只是渴望無上的殊榮……”那滅魔會會長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竟然沒有斷斷續續的虛弱,陳逢時看在眼裡,知道是迴光返照,也就不打斷的沉默聽着。
其實諸如此類的故事他在內安部清除聯盟敗類的時候就聽過許多了,不盡相同,卻又大致相同。概括起來,其實如夜未央那般從開始就想當惡魔的覺醒者是極個別,絕大多數覺醒者最初都想當英雄,或者繼續當普通人。可後來,不知不覺的使用力量,或者被迫運用力量,遇到困難利用力量之後,逐漸離初衷越來越遠,直至忘卻初衷。
這纔是絕大多數覺醒者,甚至是公認敗類的心路歷程。如夜未央那般開始就想當惡魔的人是極個別的,猶如能把堅定當好人長期堅持下來,如銀色戒指和金子、銀子那樣的人,也是個別的。
那滅魔會會長這一刻不知道因何感悟,也許因爲自知生命即將消逝,也許因爲廝殺的敵人和一起戰鬥的同伴們都死了,只剩他還活着的感慨,他看着天空,自顧說着話。“……後來發現自己真傻,堅守那些對和錯,鼓勵着大家一起當英雄。可離開的人越來越多,離心的人也越來越多,直到交情最深的副會長忍無可忍的提醒我說,別的工會利用圈養菌魔如何如何,我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走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當了多久的煞筆……”
這裡不是審判之地,此刻這滅魔會會長不管說什麼都影響不了他即將面對的結果,這些話自然也沒有了人爲修飾的必要,甚至於連自我定義也可以如此直接粗暴。陳逢時知道他的心情,小安曾經面對酒精、小火、搖姐三個人不滿,帶着金剛險些離心的處境時,也一樣得進行適當的讓步。
浪漫主義的文字裡,人們追隨領導者是被仁義道德智慧學識之類的光環感染,從此死心塌地爲奴爲僕,現實裡這樣的人卻屈指可數,甚至於一味談論情懷早已淪落爲與行騙相近的貶義。滅魔會的覺醒者又何嘗例外?如果會長不能讓他們相信光輝的未來,不能在實際利益比對中勝過別的滅魔會,就不會有所謂的號召力。
陳逢時早已經對於這些沒有了評價的心情,因爲他覺得那已經沒有意義。如小安那樣的,再難也會考慮長遠,而看不到長遠價值的人呢?拿什麼作爲堅守的決心呢?
那滅魔會會長說着,不絕的說着他的心路歷程……還沒有說完,突然停了下來,激動的一把抓着陳逢時的胳膊,眼睛放光的盯着他,尋求真理般的追問他:“金色血人!你說——我們爲什麼會變成覺醒者?就爲了今天爲你做嫁衣?那你呢?是爲了某天爲誰做嫁衣?命運選中我們,給的是不幸還是幸運?是不是曾經給過我們選擇的機會?如果是,爲什麼又讓我一直無從選擇的走到現在?”
這麼多的問題,簡直讓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陳逢時看着那滅魔會會長的眼睛,很冷靜的說:“我們的大腦總努力對一切事情聯繫成合理的邏輯,不如此不舒服。但即使邏輯上看起來完美了,實際上也未必是客觀的真相,只是一個我們自己能滿意的真相。所以人可以用鬼神論解釋一切,也可以用科學解釋一切。但實際上很多事情不需要符合邏輯的解釋,或者對於我們的存在方式而言,註定有一些邏輯上解釋不通的問題。”
“……草,這是不是朝聞道夕可死?哈哈——”那滅魔會會長不知道罵的是他的命運,還是這個世界,又或者是他此刻的不幸。
笑聲很短,戛然而止。
他眼睛還睜着,卻迅速暗淡了下去。
是的,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