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陣略顯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一身明黃龍袍,頭戴平天冠的弘玄帝在一大羣宦官們的簇擁下,緩步從後殿轉了出來,也沒去理會一衆朝臣們的大禮參拜,徑直走到了前墀上的龍椅上坐了下來,一反常態地沒出言讓衆臣平身,龍顏上滿是肅殺之氣,而跟在弘玄帝后頭行將出來的太子則是一臉的灰敗之色,勾着頭,拖着腳也行到了前墀下的椅子上落了座,直勾勾地看着跪滿了一地的朝臣們,眼神裡滿是委屈與不甘,很顯然,這幾天太子過得無比之糾結。
“衆卿平身。”弘玄帝任由一衆朝臣們跪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低沉着嗓音叫了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衆朝臣中老邁者居多,這麼長時間地跪着,一個個腿腳早就發了麻,呼起萬歲來自是沒了往日那等山呼海嘯的氣勢,顯得有些子參次不齊之狀,似乎預示着今日早朝那闇昧不明的前景一般。
“啓奏陛下,微臣有本章在此,臣要參太子殿下縱容太僕寺卿陳明遠肆意禍亂馬政,上下其手,貪墨無算,更有甚者,竟公然指使太僕寺少卿劉傅,賬房主事張燁武等一干奸佞小人僞造賬冊,企圖矇蔽世聽,其行也詭也,其德亦有虧乎,臣身爲監察御史,不敢不上奏天聽,懇請聖上下旨明察,還天下一個清明。”依附於諸皇子的朝臣們顯然都是有備而來,這不,謝恩之音尚未落定,江南道監察御史劉景明已從百官隊列的後頭“噌噌噌”地竄了出來,當庭彈劾起太子來了。
“啓奏陛下,微臣亦有本上奏,臣亦是要參太子行爲不軌一事,據臣所知,三日前,太僕寺馬政署內竟有官吏糾集滋事,大損朝廷體面,概因賬房主事張燁武做假賬一事爲滎陽王撞破,太僕寺少卿劉傅公然嘯聚不法之輩,以下犯上,險成慘禍,幸得滎陽王處置果斷,方將事態平息,後,太子不顧儲君之尊,親往馬政署,以勢壓人,逼迫秉公辦差之滎陽王交出張燁武,遂有東宮內衛總管王溟遇刺一案,今所有涉案之東宮衛士已被五城巡防司一體拿下,人證物證皆在,一查便可見分曉,臣懇請陛下降旨三司會審,以明辨是非。”劉景明話音剛落,又一名身着監察御史服飾的官員站了出來,暢暢而談談,言辭灼灼地直證太子之非,此人姓宋,單一字搖,向附於二皇子麾下。
“陛下,臣亦有本上參,王溟遇刺案已遍傳京師,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當三司會審,明是非,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陛下,臣依附。”
“陛下,臣亦附議!”
……
劉景明代表的是大皇子蕭如峰,而宋搖代表的則是二皇子蕭如濤,這兩位御史一站將出來,早有準備的一衆朝臣們自是轟然跟上,當然了,現如今站出來上本的都是中下級官員,至於六部尚書等內閣大臣則還都老神在在地立在殿前,並沒有就此事進行表態,縱然如此,可也架不住人多,這一呼拉冒出七、八十名朝臣,個個口口聲聲要參劾太子,其聲勢着實嚇人得緊了些,就這會兒,朝議纔剛開始呢,氣氛已是火爆得緊了。
一衆朝臣們羣情洶洶,然則弘玄帝卻始終沒有表態,只是靜靜地聽着,甚至臉色都不曾有所變幻,直到羣臣們全都安靜了下來之後,弘玄帝這才眼皮一擡,瞥了眼在前墀下頭正自坐立不安的太子,語調平緩地開口道:“海兒,衆愛卿所上之本章爾可都聽清了,嗯?”
蕭如海正自心慌意亂間,一聽弘玄帝開了口,如觸電般便跳了起來,鐵青着臉道:“父皇,孩兒,孩兒都聽清了。”
“那好,爾可有何辯解的,說出來與朕聽聽罷。”弘玄帝臉皮抽搐了幾下,陰森森地追問了一句。
蕭如海恨恨地一咬牙道:“回父皇的話,此皆捕風捉影之事耳,孩兒實不曾有如此之過。”
“哦?是麼,如此多的朝臣皆言爾有大過,莫非皆是虛言麼,嗯?”弘玄帝伸手彈了彈龍桌,一步都不曾放鬆地追問着——弘玄帝這句問話可就有些子誅心了,真要是太子說出個所以然來,總不成一衆冒將出來的朝臣們全都犯了欺君之罪罷,那可是要掉無數腦袋的,一衆朝臣們爲了自家性命着想,哪還有不趕緊叫嚷的道理。
“陛下,臣等所言句句是實!”
“陛下,臣等不敢虛言欺君,望陛下明察。”
“陛下,老臣等所言皆有實據,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傳五城巡防司賀知兵、賀將軍出列對質。”
……
得,羣臣們這麼一鬧騰,好不容易纔安靜下來的朝堂又成了噪雜的菜市場,這一回弘玄帝可就沒那麼好的脾氣了,冷着臉,重重地哼了一聲,大殿之中寒意陡然而起,一衆朝臣們見狀,自是全都噤若寒蟬地趕緊收了聲。
“說罷,朕聽着呢。”弘玄帝凜然地掃視了一下跪滿了一地的朝臣們,這纔將目光朝向了太子,略微緩和了下語調道。
一聽弘玄帝發了話,蕭如海忙躬了下身子,語氣平和地回答道:“回父皇的話,並非朝臣們虛言欺君,亦非兒臣無禮非法,實是其中另有曲折,以致諸公誤會了兒臣之故,箇中情形便是如此,兒臣未能事先稟明父皇,實有逾越之過失也,懇請父皇責罰。”
靠,這父子倆一唱一和演戲啊,配合得也太過默契了些吧,還真當大傢伙都是傻子不成?嘿,走着瞧,哥幾個哪可能讓這對父子倆就這麼一演到頭,好戲也該開始了!蕭無畏躲在朝臣們中間看着熱鬧,可越聽就越不是滋味,心中一動,已明瞭弘玄帝父子倆實際上早就曾溝通過了,弘玄帝十有八九是訓斥了太子一番之後,又給出了死保的承諾,否則的話,這雙簧戲哪能演得如此逼真,不過麼,蕭無畏卻是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就等着看諸皇子如何打破僵局了。
“父皇,兒臣不敢苟同太子殿下之言,此事乃我朝之最大丑聞,豈可輕巧一句逾越便可了結,兒臣請求父皇下旨明察,務必查出真相,給天下臣民一個交待!”太子話音一落,羣臣們自是一片譁然,脾氣最暴的大皇子蕭如峰最先沉不住氣,大步行到了殿前,虎聲虎氣地率先發難了。
“哼,爾這是欲教朕麼?嗯?朕若是不查又待怎地?”蕭如峰不出頭還好,一出頭反倒惹來了弘玄帝的怒火,但見弘玄帝麪皮一緊,冷冷地哼了一聲,咬着牙一迭聲地反問着,饒是蕭如峰膽子素來便大,可一見弘玄帝發了火,卻也吃不住勁了,緊趕着跪了下來,口角嚅動了好一陣子,卻是連一句話都不敢回了。
弘玄帝這麼一發作,正自嚶嚶嗡嗡地瞎議着的羣臣們全都被震住了,誰也不敢再多說半句,都怕引得弘玄帝的怒火撒到了自個兒的頭上,一時間滿大殿就此死寂了下來,眼瞅着一場轟轟烈烈的逼宮大戲就將這麼地不了了之之際,二皇子蕭如濤緩步從羣臣隊列中行了出來,踏上前數步,對着弘玄帝一躬身道:“父皇息怒,大哥所言之辭雖有過激之嫌,然忠心卻是不假,現如今朝野不寧,皆因王溟一案而起,諸臣工請求徹查,亦是爲安撫民心之考慮,太子殿下既言其中另有曲折,那便請太子殿下爲羣臣解惑亦無不可,此兒臣之愚見也,懇請父皇明斷。”
“父皇,兒臣以爲二哥所言甚是,還請父皇聖裁。”蕭如濤既然已站了出來,一向與其焦不離孟的蕭如義又豈肯落後,蕭如濤話音方纔剛落,蕭如義已大步行上前去,高聲附和了一句。
“父皇,兒臣亦是如此看法,懇請父皇明鑑。”
“父皇,兒臣亦持這般看法。”
五、六兩位皇子一見幾位兄長都先後站了出來,自是不肯放過這麼個痛打落水狗的機會,各自對視了一眼之後,也都緊跟着站了出來,表明了態度,隨着一衆皇子們的出場,逼宮之大戲瞬間便到了個高潮。
一見到諸皇子們爭先恐後地全都站了出來,弘玄帝的臉上飛快地掠過了幾絲青色,沉吟了半晌都沒開口,可惜一衆皇子們這會兒一門心思要逼宮,哪會去體諒自家老父的心情如何,一個個雖恭敬地站着,卻絲毫沒有就此退縮的意思在內,半晌死寂之後,弘玄帝似乎很有些子無奈地看着太子道:“海兒,爾之兄弟們都想知曉爾所言之曲折何在,爾這便說將出來好了。”
球終於踢到了太子的腳下,一衆朝臣們全都爲之精神一振,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太子的身上,事到如今,輪到太子做決斷了,不是說不說的問題,而是敢不敢賭的問題,賭的便是蕭無畏的態度!
把握?沒半點把握,蕭如海從來就看不懂蕭無畏這麼個明明很有才氣,可做起事來卻顛三倒四的傢伙,哪怕先前已得到陳明遠的暗示,知曉蕭無畏已接受了自個兒的好處,然則蕭如海還是不太敢將所有的希望全都寄託在蕭無畏的身上,只是到了這等時分,除了蕭無畏之外,蕭如海也真找不到旁的救命稻草了,若是不能過得此關,別說太子之位了,便是自家小命都已是岌岌可危矣,賭還是不賭,這可是個要老命的問題!
時間,沒有時間再考慮了,面對着衆臣們灼灼的目光,蕭如海的鼻尖上沁滿了汗珠子,狠狠心,一咬牙道:“父皇,此事兒臣身處漩渦,縱使如何分辯,亦難讓衆臣滿意,既如此,兒臣提議由滎陽王代兒臣敘述事情之經過,懇請父皇恩准。”
蕭如海此言一出,所有人等的目光“唰”地便全都看向了躲在羣臣中央的蕭無畏,一股子無以名狀的壓力驟然而起,令蕭無畏臉上的微笑不由地便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