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比我還忙,我跟你說一會子去軍醫處幫忙,唐大夫點名兒要你去。”寧夫人那裡沒什麼事兒了,月華就回去織布間幹活兒,卻被陳婆一把拉住笑道。
點名兒!
還好寧夫人的事兒忙完了,月華也沒什麼事兒,老實說已經習慣這兒忙活那兒跑跑的月華,好久沒在織布間好好織布,這會子根本靜不下心來,這會子聽聞要去別的地方,當下就丟了手裡的活兒去了。其實她也不過十五六歲,仍然是愛玩的年紀。這會兒有躲懶的去處,表面上不說,心裡是願意的。
時隔十來天月華再一次看見何珩,他能起來了,坐在牀邊上,背脊挺得筆直,不過臉色還是有些憔悴,唐簡看見她笑道:“哎喲!你可算來了,我今兒要幫他拆線,你給我搭把手兒。”月華唉了一聲,主動替唐簡準備東西。
月華一出去唐簡就對何珩說:“看吧!還是我能耐,讓你來,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說的時候一臉得意。
“如此,還真多謝你費心了。”何珩挑了挑眉說道。
唐簡不理會何珩略帶嘲諷的態度,手舞足蹈:“你這話的意思!你承認了!什麼時候請我去喝杯囍酒。”
“你別搗亂就有你喝的。”何珩滿臉無奈。
“德性!不是我幫你……”唐簡朝他翻了個白眼:“你的媳婦兒只怕還在孃胎裡,再過個二十年才行。”
月華進來的時候只看見唐簡朝她笑,笑得很詭異,月華打了個哆嗦:“你……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我看你長得好看,越看越好看!”說完推了推何珩:“你說是不是!”何珩面露無奈,不想搭理。
“……”要不是因爲知道唐簡不着調,她都以爲他在勾搭小姑娘。
拆線這活兒就輪不到月華了,唐簡親自上陣,先給一個裝着麻沸散的藥包讓何珩含着,自己親自去揭開何珩的紗布,取出一把剪刀和一個鑷子,沾了酒放在火上烤了消毒,小心翼翼的把線頭剪掉,取出,最後再在傷口上敷上一層藥,仍舊把傷口包紮好。
別說唐簡雖然人不着調不過行醫的時候很專注,醫術高明,長眉長鬚,仙氣飄飄。尤其是那一雙手,手指修長瘦削,勻稱不見骨節,手掌有力。因爲年紀大的緣故,皮膚鬆弛,肌肉萎縮,可以看見手背上的青筋,並不難看,反而有種力量感,一看就是行醫的手。
“怎麼樣,我的手好看吧,這世上我的手認第三沒有哪個敢認第二,第一是這小子。”月華斜眼看了他一下,仙氣飄飄麼?月華收回這句話,不過這番話讓她對何珩的手感到好奇。
看見何珩的臉,他的臉就很好看,以前在宮裡的時候月華覺得那些皇子皇孫都高貴俊秀跟畫中人似的,看了何珩之後月華髮現他們都沒何珩好看!其實論保養,宮裡的皇子皇孫都是天潢貴胄,那姿態儀容都跟畫兒上似的。何珩臉上有霜色,皮膚並不是十分完美,他的兩邊臉頰上有幾顆淡痣,眼角有淡淡的細紋,大概是因爲思慮的緣故,他的眉心甚至可以看見細細的川字紋,二十多的年紀說滄桑不太合適,不過他的臉色卻是有一股子滄桑的味道。
與皇宮貴胄風度翩翩的氣質比起來,他面容沉肅,不苟言笑,完全不佔優勢,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是好看,能把那些人比下去!
月華也不知道爲什麼她會這麼會這麼覺得,大概真是蘿蔔白菜,各花入各眼吧!
月華髮現他也在細細的打量她,她想自己有什麼可看的,見過幾次了,相貌已經熟悉了!後來也在想,那個時候她自己爲什麼也要細細的看他,也見過幾次了!搞不懂。
倆人回過神來,氣氛有些尷尬。
“躺在牀上很多天,身上乏力,好些日子沒見着太陽,身上陰沉沉的難受,勞煩您扶着我出去走走。”
“您客氣。”月華本身就是派來服侍他的,這會子也沒拒絕,其實她……可以拒絕的,但是……已經同意了就沒法子反悔了。
他依舊是初見時彬彬有禮的模樣,月華看着他的樣子,想起上一次他雖然病着,許飛和寧遠過來解圍,說出那番話,應該是經過他的默許的,他無形中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忽然覺得他挺好的,一下兒就把第一、二次見他時候的印象忘得乾乾淨淨。
人有時候很奇怪,有些人對自己很好自己未必感激,有的人明明是壞人,做了一件好事就可以惹得你念着他的好兒。
月華扶着他的半邊胳膊,他穿着夾衣,月華一手拽着他的胳膊,隔着衣服,還是能感覺到衣裳裡面隱隱的肌肉和溫度,他的溫度如同他的人一樣,冰冰涼涼的,但是捏在手裡久了總能發現裡嘔吐絲絲的暖意,也不知道是他本人發出來的,還是自己身上的體溫透過他發出來的。
月華就站在何珩的身旁,她與他捱得近能夠聞到他身上的氣息,男人的氣息,很涼淡,在鼻尖縈繞,心裡打轉。
何珩也聞到了她的氣息,他以前遇到的女子大多地位高貴,身上都帶着香,從身邊飄過帶走一片香風撲鼻而來,月華身上並沒有什麼香味,淡淡的氣息,如她本人一樣,並不惹人注目卻回味悠長。
唐簡在一旁嘀咕:“又不是腿斷了,幹嘛非要人扶着。”想了想:“這小子,不顯山不露水,果然有一手,難怪當年……高手……”
月華不知道他要把她帶到哪裡,她想起了上次跟寧遠一起出去,那次的感覺跟這次一樣!有些忐忑,有些羞澀!
不!其實不一樣,這一次比上次似乎多了些什麼,至於多了什麼月華卻並不知道。
何珩比寧遠靠譜得多,不像上次寧遠帶着她,兩人走了一路到處都有人行注目禮,怪不好意思的!因爲這個,心裡異樣的情緒沖淡了很多。
這一回何珩帶着,尋最僻靜的路,兩人走了一路都沒有碰見什麼人,很安靜,讓月華覺得心安,心安的同時又有些忐忑,安定混合着忐忑,這種情緒太過奇特,她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愫。
那天夜裡月華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裡她站在一片花海,花海長着各種不知名的花兒,五顏六色的,跟海子一樣,她穿着白色的粗布衣裙站在花海里,一頭長髮垂下來,直到腳踝,隨着風飛舞。
忽然花海那一頭走過來一個瓜子臉大眼睛的秀美少年,他他身邊蝴蝶環繞,手裡拿着一根蝴蝶金簪,他慢慢地朝她走來,快走到跟前的時候他的身影卻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直到看不見。她四處張望沒有看見他,只見遠處一個淡影朝她走來,影子越來越濃,到她跟前的時候又影子變成了實實在在的一個人,月華一看,那分明是何珩!
月華驚醒,看見天空半白不黑,一聲雞鳴打破此時的寧靜。
天亮了!她起來幹活兒,腦子亂糟糟的,一會兒想這個一會兒想那個,一整天都迷迷瞪瞪的。
到了夜裡躺下,腦子裡又是何珩的影子,她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看這房樑上垂下來的蛛絲和幾乎遮不住風雨的窗戶紙,坑坑窪窪的地面,再看看周遭睡着的宮女,睡着了。
卻一夜無夢,一睡到天亮。
少時不識情滋味,夜半君自夢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