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一名軍人本能的直覺,劉昔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祥的味道。他迅速的從戰馬上翻身下去,一道寒芒緊隨其後激射而來,從馬上的空檔插過了過去!
“啊!”
身後的親衛兵被一箭刺穿,身前爆開一大片血沫,那弩箭的力道太大,將他整個人擊飛,撞在一棵大樹上,砰的一聲,震下滿樹枯黃的樹葉。
“敵襲!敵襲!向開闊地帶撤離!”
斥候的戰馬從遠處奔來,肩上腿上都插着利箭,紅着一雙眼睛大叫着。劉昔反應極快,他一把扯去胸前象徵軍銜地位的胸章,調轉馬頭就往後衝,數千只弓箭如同海浪一般滾滾而來,劉昔身邊的親衛兵已經死傷大半,一名親兵被弓箭射中,利箭從他的左臉穿過,右臉透出,去勢仍舊不減,最後狠狠的扎進劉昔手臂護甲的縫隙裡。那名親兵慘叫一聲摔落馬下,劉昔整個右側都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之中,冷冽的寒芒好似刺骨的堅冰滲入他的心底,讓他本能的絕望。
也許,九死一生的從那座南嶺大山裡逃出來,最後還是免不了一死。
劉昔心裡胡亂的想着,卻還是拼了命的揮鞭,期待戰馬能帶來奇蹟,讓他再次逃出生天。
可惜,好運就此結束,只聽胯下戰馬哀鳴一聲就倒在地上,劉昔身手敏捷的跳下來,一個前滾翻,躲過了兩隻利箭,卻還是躲不過第三隻。弓箭狠狠的穿透他的小腿,將他釘在地上。被逼到絕境,反而激發了他骨子裡的那份悍勇,他咬緊牙關拔出戰刀,一刀將弓箭砍斷,踉蹌着便向前跑。
這時似乎也有敵軍看出他身份不凡,派人出來追擊,劉昔身邊此刻已經不剩幾個人了,知道逃跑無望,他也不再浪費體力。橫刀在胸前,打算與敵人拼殺一場,即便自殺也絕不被敵人俘獲。
砰的一聲,兩股人馬撞擊在一起,劉昔畢竟是南野軍憲兵隊的副官,生死關頭反而激發出了他骨子裡的驍勇。他拖着傷腿,橫刀便向敵人衝去。沒想到那人膂力極大,兩人的兵器劈砍在一起,激起一片火花,刀口也瞬間崩裂了幾個豁口。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突然間鬼魅一般的從後面衝過來,人影一晃,一時間竟讓人無法以肉眼捕捉到他的動作。刺耳的慘叫聲伴隨着大蓬的血花沖天而起,敵人像是一排排麥子一樣橫七豎八的瞬間倒下,那人卻化身爲一條青色的影子筆直而去,身法詭異如入無人之境,向來以迅捷靈敏著稱的黑蠻人在他面前如同三歲的孩童一般,竟沒有絲毫的還擊之力。只是剎那間,便有四五十人身首異處。
黑蠻人也被這樣可怕的殺傷力震撼了,這一小隊本來人就不多,之所以能將劉昔的人馬打殘,也是因爲伏擊的地點選得好,再加上弓弩的厲害。如今陣線被衝破,頓時就失了銳氣,敵首大喝一聲,帶着殘餘的部下就想離去。然而那個青色的人影卻似乎並不想放過他,只見他足尖一點,竟如同一隻大鳥凌空躍起,長袖翩翩,衣衫瀟灑,直如仙人一般。長劍清嘯,破空而去,嗖的一聲,便穿透了敵首的心臟。
肅殺的秋風穿林而過,吹動那人蒼青色的長衫,下襬處染了幾滴猩紅,像是怒放的紅梅。他提劍站在狼藉的屍首間,緩步而行,一名將死未死的黑蠻人瞪大驚恐的眼睛望着他,口中發出赫赫的聲響。他聞聲轉過頭去,劍鋒輕輕一掃,便結果了那人的性命。
劉昔整個人愣住了,只見那人蒼衣墨發,神色自如的行走在屍海間,隨手了結着未死的黑蠻人,像是在自家花園中散步一樣自在,不由得一陣膽寒。即便這人看起來應是自己這一方的人,他還是忍不住爬起來,只想離那人遠遠地。
“你是南野軍的軍官?”
幾乎是眼前一花,那人就已經來到身前,他收回了劍,拿出一方帕子擦着手,微微側頭,看着劉昔問道。
“呃……我是,我是南野軍憲兵隊副官劉昔,請問這位俠士是?”
“憲兵隊?”青衣人微微揚眉,疑惑道:“憲兵隊爲何會在南嶺大山裡?你們不是都退到南帝城後方了嗎?”
劉昔道:“我們是在黑蠻人進攻南海子之前進山的,所以沒來得及撤離。”
那人接着問道:“那鬼刀營與赤虎營?”
“都被南嶺大山裡的南疆人給挑了,我們趕到的時候連大營都已經被燒成灰了。”
那人眉峰微蹙,微微點了點頭,看了眼劉昔道:“你的傷勢如何?”
劉昔的傷勢極爲嚴重,手臂和大腿關節處都受了重傷,剛纔還沒感覺到,此刻被他一提,反而覺得周身痠軟,傷口刺痛。他低喘了幾口,硬漢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礙事。”
青衣人翻出一包傷藥,遞給他問:“用我幫忙嗎?”
劉昔背上也有傷口,此刻仍在流血不止,聞言點頭道:“多謝了。”
那人麻利的脫下劉昔身上的軟甲,挽起袖子,便爲他上起藥來。這時,忽聽西南方蹄聲滾滾而來,劉昔頓時緊張起來,那人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是自己人。”
說話間,那夥人已經奔至近處,大約有二十餘騎,大多衣衫染血,顯然都剛剛經歷了一場戮戰。其中一名大漢赤着上身,左肩膀中了一箭,他卻連箭都沒拔,就這樣騎着馬狂奔而至,見了劉昔兩人長出了一口氣,翻身從馬上跳下來,就那麼平躺在地上喘着粗氣。
青衣人見了微微一笑,站起身走過去,蹲在那大漢身前說道:“你還好嗎?”
那人粗着嗓子,怒氣衝衝的回道:“不好。”
另一名年輕人翻身下馬,上前對着那大漢的屁股踢了一腳,笑罵道:“你還來勁了,大帥問話你還敢躺着,霍風,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名叫霍風的大漢任由他踢,躺在那裡紋絲不動,粗聲粗氣的說道:“再這麼下去,就算不被敵人用刀砍死,也早晚被商姑娘剁了腦袋,左右是活不了,還不如現在被大帥趕回老家去。”
周圍衆人紛紛哈哈大笑起來,也有人趁機苦着臉說道:“大帥,就算您天下無敵,也請您照顧照顧小的們,商大人再三叮囑過,不能讓您脫離大軍獨自行動。”
青衣人淡淡一笑,也不說話,接過下屬遞過來的披風披在身上,劉昔看了頓時眼皮一跳,指着青衣人說道:“你、你是尚野蘇秀行?”
他這句話說的毫不客氣,這人若真是蘇秀行,他這麼貿貿然的直呼對方姓名就是不敬之罪。可是那人卻全不在意,轉過頭來淡淡一笑,說道:“我是蘇秀行。”
劉昔一時間愣在當場,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救了他的人竟然是蘇秀行,無論是作爲軍人還是個習武之人,蘇秀行這三個字都是如雷貫耳的,幾乎是作爲精神偶像級人物存在的。
“蘇帥,還是馬上回營吧,這裡常有敵軍出沒,不是久留之地。”
蘇秀行點了點頭,說道:“赤興先行回營,調五百人過來清理戰場,屍首送回南帝城。其餘人尋找生者,先救傷員。”
衆人轟然應諾,紛紛跳下馬來,一手拿傷藥一手拿匕首,遇到自己人便招呼一聲,草草包紮然後扶上馬送回營,遇到未死的敵人便補上一刀,全沒有一絲半點的仁慈手軟。
就在這時,一名一直躺在地上裝死的黑蠻人突然暴起,像只靈敏的猿猴般拔腿便跑。他見其他人都身手矯健,便衝着傷了肩膀,正坐在地上處理傷口的霍風而去,想要從他的方向衝出包圍。霍風沒料到這剛剛還躺在地上死了一般的傢伙動作如此迅速,一時大意竟被他衝了過去,直到他跑遠了才怒吼着跳起來,拔起肩膀上的利箭對着那人便擲了去。那人應聲慘叫,小腿中箭,軟倒在地。
衆人嘻嘻哈哈的圍上前去,將那人綁了帶到蘇秀行前,霍風恨他害自己險些丟了面子,提着大刀便跑過來。不想那人卻突然高舉雙手以生硬的大華語叫道:“蘇秀行!我、失敗,認輸了,你殺俘虜,不是好漢!”
衆人沒料到他竟然會說華語,一時間頗感興趣的看着他,剛剛取笑霍風的姜哲笑道:“這人會說我們的話,看來在蠻軍裡地位不低。”
霍風道:“地位越高殺的人越多,讓老子一刀劈了他。”
那人見周圍幾人竟沒有反對的意思,連忙叫道:“殺俘虜,不仁慈!”
蘇秀行聞言眉梢微微一挑,再開口時已是一串十分熟練的黑蠻語。霍風低聲問姜哲道:“大帥跟那小子說什麼?”
姜哲說:“大帥問他,既然已經上了戰場,爲什麼還要講仁慈。”
蘇秀行說完便撥轉馬頭,霍風見了開開心心的提起刀,那人顯然十分怕死,見蘇秀行走遠了,還在垂死掙扎的喊道:“人多欺負人少,蘇秀行,不是好漢!”
唰的一聲,戰刀割斷脖頸,鮮血噴濺而出。劉昔被姜哲扶上馬背,回頭看去,只見秋草悽黃,在如血的夕陽映照下,竟也如血一樣發出慘紅的光來。
傳說中的蘇秀行是一個驚才豔絕的江湖第一高手,他成名的時間是在二十年前的黃泉關之戰,當年蘇秀行的父親帶着家眷前往夔水城赴任,卻在路上不幸被沙匪所劫,一家十四口無一生還。據說當時蘇秀行還不到十二歲,正在九嶷山學藝,聞訊後獨自下山,揹着一把青鋒劍進了大漠,三個月後雲格沙漠上的沙匪十去八九,剩下的也一路往北倉皇逃竄,而蘇秀行則就此一戰成名。
在此後的幾年裡都鮮有蘇秀行的傳聞,直到十四年前,青疆人大舉進犯邊境,蘇秀行投身軍伍,於青沙口重創敵軍,才又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線裡。憑藉着他的武力與戰功,再加上大華也實在需要一個武力超羣的領袖級人物,好與號稱青疆武皇的刀神唐碧城分庭抗禮。所以這些年來他在軍中晉升迅速,終於在去年成爲了尚野的實際掌權人,伴隨着這樣的身份定位的,往往都是孤傲、冰冷、特立獨行、難以親近,甚至有傳聞說他常年居住在九嶷絕頂,極少下山與人聯繫。
有這樣的傳奇故事墊底,所以此刻劉昔看着眼前這位和幾名下屬蹲在火盆前,拿着火夾子翻找紅薯的男人時,他幾乎難以將他和傳說中那個十二歲時就一人一劍一連挑了十二個沙匪盤口的江湖第一猛人聯繫在一起。蘇秀行擡起頭來,指着一隻小板凳道:“坐。”
劉昔頗爲無措的坐下來,稍微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才說道:“今日多謝蘇帥出手相助,末將……”
“有點糊了,”蘇秀行夾起一隻紅薯,在手上翻了個個,遞給劉昔問道:“你吃嗎?”
“定當……”劉昔感謝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這個黑乎乎的紅薯打斷了,他愣愣的接過來,嗓子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一樣,傻呆呆的看着那隻紅薯,過了好一陣,才說道:“多謝蘇帥。”
姜哲聞言嘿嘿一笑,一手搭着他的肩說道:“不用謝,這也是你們南宛軍省的東西,你也不是吃我們的東西。”
“我們的?”
“是呀,”姜哲笑,笑容很陽光燦爛,可是看在眼裡卻總是讓人覺得這人不懷好意,陰冷的很。“這是你們南宛軍省給我們的軍糧,可不是你們的嗎?”
劉昔聞言面色一變,不過他到底爲官多年,多少有些城府,並沒有說什麼。
天逐親派的平亂大軍還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尚野蘇秀行卻已經親自帶兵和黑蠻人交上了手,而作爲南宛軍省的主人卻只給前來幫忙的友軍提供紅薯充當軍糧,這當然不是什麼好客之道。誰都明白這裡面是怎麼回事,只是沒人說出來罷了。
“大帥,黑蠻人這次是下了本錢了,怕是不會像往常一樣輕易離去。”
蘇秀行問道:“西涼那邊怎麼說?”
姜哲道:“李二公子派人來回話了,說軍糧已經準備充足,再過兩日就能送到營中。葉家的船隊也已經出發了,到時候黑蠻人家裡着了火,看他們回不回去救援,只要他們一轉身,我們就能狠狠的踢他們的屁股。”
蘇秀行點了點頭,說道:“可惜,若是赤虎營還在,我們就能前後夾擊,將這夥人阻截住在平原上。黑蠻人善林戰,一旦被他們逃到南嶺大山裡,怕是要費不少功夫。”
衆人聞言紛紛皺紋,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卻始終沒找到封鎖住南嶺的辦法。南宛軍省之前的不抵抗政策使戰事徹底的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地步,如今黑蠻人進可攻退可守,實在是對他們大大不利。
“大帥!”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掀簾子便大步進來,沉聲說道:“大帥,有人求見。”
蘇秀行眉梢一挑,放下烤的黑漆漆的紅薯,問道:“誰?”
那人似乎也十分疑惑,道:“說是南嶺大山敵後統一戰線司令官派來的信使。”
“敵後統一戰線司令官?”
霍風瞪大眼睛問道:“大帥,這是個什麼官?”
蘇秀行微微皺眉,說道:“叫他進來。”
衆人連忙起身收拾了一下,劉昔看着這幫人迅速將火盆端走,又將蘇秀行的大帥行頭拿出來,穿戴整齊後大帳簾子一掀,一人就走了進來。
此人二十多歲,濃眉大眼,輪廓極深,明顯是南疆人,見了蘇秀行拜了一拜,乾脆利落的說道:“大帥,這是我們司令給你的信。”
說罷就將一封信呈了上來,蘇秀行展信一看,只見信上寫道:
蘇秀行大帥?李恪大將軍?孟都統?
“幸會幸會,在下是南嶺大山的新任掌門人,目前有一樁買賣想要請您老人家參詳參詳。黑蠻人於南宛境內肆虐已久,目前還在四處搶劫蓋房,估計短期內是沒有打道回府的打算,雖說好鞋不踩臭狗屎,但若是家門口擺滿了狗屎,主人臉面上也實在不怎麼好看。在下有幾點淺見,還望大帥(將軍或都統)批評指正。一,蠻人傾巢出動,後方必定空虛(你明白的哦?)。二,若是放出蠻族多金礦香料的消息,其他軍事派系必定眼饞(你懂的哦?)。三,我方封鎖山區,毀其糧草來源,與貴軍前後夾擊(你瞭解的哦?)。還望大帥(將軍或都統)儘快給我一個答覆。
祝:長命百歲,大發橫財。
另注:我乃臥底,愛國軍人,詳情請詢問南野軍憲兵隊副官劉昔。(若此人已完蛋大吉,憲兵隊卷宗處應有記錄。)
————宋小舟。”
蘇秀行面無表情的看完這封信,然後就信隨手遞給了劉昔,劉昔受寵若驚,連忙接過,逐字逐句看過之後,徹底呆愣成了木偶泥胎。
蘇秀行對那信使問道:“你們不是投靠了蠻軍嗎?”
信使道:“我們沒有投靠蠻軍,我們司令說我們這麼做是爲了將蠻人的主力吸引過來,然後聚集兵力,將其一次消滅,免除南海子年年戰亂之苦。我們司令說,我們這是愛國行爲,是犧牲小我的軍事行動。”
衆人聽得乍舌,也不知道他們那個司令的臉皮到底是用什麼做的,這種話也能說得出來。蘇秀行繼續問道:“你們目前有多少錢?”
信使道:“這俺也說不準,大概有四十多個村子了。”
“這宋小舟是何人?竟能管得住那些南疆人?”姜哲在旁邊看了一眼,皺着眉低聲說道:“看事看得真是通透,和李二公子不謀而合。”
劉昔緊緊皺着眉,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是我軍中伙房大院的……一個廚子。”
—*—*—*—
遙遠的南嶺大山密林裡,一羣人正圍着個圈老老實實的坐着。
木軍頭答吧答吧的抽了兩口煙,突然擡頭道:“有誰不服的,現在站出來?”
衆人頓時就沒了聲,幾個刺頭兒躍躍欲試,可是見實在沒人響應,也就乖乖的閉了嘴。畢竟,小舟雖然沒什麼資歷,但是實力卻是在那擺着的,若不是她,他們早就去見閻王爺了,也不會在這矬子裡拔大個的選山大王。
木軍頭說道:“小宋,你年紀雖小,本事卻大,咱們能活到現在,全是託你的福。如今到了這個地步,你要是不管大家,咱們就得散夥,能活幾個,那都得看個人的造化,更不要說成什麼大事了。行不行,你給句話。”
小舟歪着頭,笑吟吟的看着衆人,南疆人智商低,倒是好收服,這羣人卻個個都是人精,如今這麼一個天大的功勞擺在眼前,誰不想試一試。小舟一笑,搓了搓手蹲下來,很大尾巴狼的說道:“既然大家這麼看的起我,那我就幹了,不過我醜話可得說在前頭,既然認我當頭,那就得一切都聽我的。”
木軍頭點頭道:“那是自然,誰敢不聽話,老子第一個砍了他。”
小舟穿着一條南疆少女的粗布裙子,黑紅兩色糅雜,裙襬寬大,蹲在地上,像是一朵盛放到極處的薔薇。她手裡攥着一個匕首,在地上隨意的劃拉了幾下,就大致畫出了一個地圖來,她擡起頭來看着衆人,笑吟吟的說道:“之前就說好了,不服的人就走,我也不攔着,若是留下了,就得聽我的安排。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是有時候脾氣不怎麼好,大家都知道的哦。”
衆人無語的看着她,有時候脾氣不怎麼好?這話水分太大了,或許去掉“有時候”再去掉“怎麼”二字還差不多。
“富貴險中求,老天要往下扔東西,是刀子還是金子就看大家有沒有膽量接着。多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想跟我乾的,跟着來吧。”
說罷,她站起來就往林子裡走去,衆人紛紛跟上。
孟東平推門進來的時候,小舟正背對着門換衣服,孟東平頓時轉過身去,期期艾艾的說:“小、小宋,我敲過門了。”
小舟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披好衣裳,故意逗他道:“你敲過門就了不起了?我說讓你進來了嗎?”
“可是你也沒說不讓進來。”
小舟眉毛一揚:“嘿!你還敢頂嘴?”
孟東平紅着臉:“你換好了沒有啊?”
“早就換好啦!”小舟瞪了他一眼:“瞧你那熊樣,我剛纔又不是沒穿衣服。”
自從這次小舟帶着人回來,孟東平就一直有意無意的躲着她。木軍頭等人是在逃跑的路上遇上女裝版的宋小舟的,當時小舟正企圖衝過黑蠻人的包圍圈趕回南帝城搬救兵,遇上了他們就連哄帶騙的把他們帶了過來。衆廚子們當英雄當得很開心,事後一想小舟此舉竟是爲了救這個書呆子,再看兩人時那眼光自然也就不一樣了。孟東平被他們看得不舒服,便整日躲着,今兒突然聽說廚子們都被小舟派出去了,連忙趕過來,想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小宋,我聽說木軍頭他們都被你派出去了。”
小舟坐在凳子上,漫不經心的給自己綁肩帶,點了點頭,孟東平又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小舟一笑,仰着頭望着他:“你想去幹什麼?上戰場超度亡魂嗎?”
孟東平被她噎的夠嗆,憤憤不平道:“我現在也會用刀了。”
“會不會是一碼事,敢不敢是另一碼事。喂,別傻站着了,幫我綁一下。”
孟東平繞到小舟身後,給她綁肩帶,小舟問道:“秀才,這仗馬上就要打完了,打完仗之後你要幹什麼去?”
孟東平正綁着,聞言手上的動作頓時慢了下來,他微微有些失神,就聽小舟問道:“你還去金光朝拜嗎?”
孟東平點了點頭,含糊的答應道:“恩。”
小舟說着就要回過頭來,皺着眉問:“你真的要去當和尚?”
“別亂動。”似乎是不願意正視這個問題一般,孟東平一把板正小舟的身子,手臂繞過她的胸前,爲她將軟甲的肩帶一點一點繫好。
小舟嘆了口氣道:“哎,按說你爹媽把你養這麼大也不容易,你就這麼六根清淨了,對的起家人嗎?”
“你覺得呢?”
“啊?覺得什麼?”
孟東平問道:“你覺得我該去哪?”
“自己的事老問別人幹嘛?”小舟漫不經心的說:“不過你這傢伙,做事優柔寡斷的,又沒有一技之長,腦子還不好使,除了出家當和尚,幹別的還真挺難的。”
孟東平鼓足了好大的勇氣才問出這麼一句來,沒想到得了這麼個答案,更加窩火了,冷冷的哼了一聲。
小舟道:“你還別不服氣,你說你都多大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就算你沒辦法跟我這種天才型人物比吧,總得差不多是不是,你看看人家瀚陽李家的李錚,比你小好幾歲呢,他那心眼掰開了比你吃的米粒好多。”
“李錚?”孟東平道:“西涼葉老爺的外孫?”
“哎?你知道啊?”
孟東平搖了搖頭,隨即冷冷道:“他有什麼了不起。”
“有進步,”小舟笑着拍巴掌:“若是以前的孟東平,肯定不會說這話,看來你現在也有上進心了。”
小舟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這屋子只是一座簡陋的竹屋,桌子上點着一隻油燈,上面凌亂的堆了些戰報和書信。孟東平知道小舟看似閒適,其實如今整個南疆的戰事都壓在了她的肩上,南疆人開始還不服她,幾場仗打下來不服的也都服了,如今他們只是在等着信使的消息,一旦有準確的答覆,這場仗也就真的要結束了。
不同於之前的盼望,這時候他反而從心底生出一絲茫然來,他轉頭去看小舟,見她正蹲在那穿靴子,寒氣森森的匕首放在一邊,她在磨刀石上隨便磨了兩下,便插在了靴子裡。
“小宋,戰事結束了,你要幹什麼去?”
“我要乾的事多了,”小舟隨意的說道:“我家裡一堆人等着我回去呢,再說了,我給大華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總有賞錢拿吧。這麼一大筆錢,我可得好好計劃計劃怎麼花。”
“你一個女孩子,不想嫁人嗎?”
“嫁人?當然要嫁,我又不想當尼姑。”
孟東平頓時覺得有點緊張,他問道:“上次來救你的那個大個子,是你的……是你的……”
“都告訴你了不是,那是我兄弟。”
“哦,兄弟呀。”
小舟收拾妥當之後,噌的一下跳起來,她昨晚忙了一夜,今天一整天都在睡覺,這會反而精神了。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男人?”小舟聞言眼睛一亮,轉過頭來看着孟東平不懷好意的說道:“什麼樣的都喜歡,武藝超羣身材健美的、文采飛揚才華橫溢的、英俊幽默家裡有錢的、淡定從容溫柔如水的、邪魅張揚魅力非凡的、還有善良單純我見猶憐的,統統都喜歡。”
孟東平目瞪口呆,隨即怒道:“你一個女人,怎麼這麼花心?”
“就許你們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許我們女人博愛一點?男人有錢就可以討小老婆,我也有錢,爲什麼不可以娶小相公?”
她說的理直氣壯,哼了一聲轉身就出門了,孟東平站在屋裡,好一陣才反應過來。面色鐵青,暗暗道孟東平你真是得了失心瘋了!
天上的月亮碩大無比,遙遠的南帝城裡,李錚推開馬車的車門,葉氏幾名主事人等在門口,恭敬的說道:“二公子,老爺正在書房裡等你。”
李錚點了點頭,一邊走一邊淡淡道:“你們去南野軍中幫我找一個人,她的資料我劉雀會給你。”
那人點了點頭道:“二公子放心,天亮之前一定爲你辦妥。”
風穿過林子,帶走了悶熱的潮氣,這一場亂七八糟的戰事,終於要到了最後關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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