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餓死了。”
小舟揉着肚子,滿臉不樂意的靠在牢門口,一隻手把玩着腳上的鐐銬,手指靈巧的將鎖頭開開鎖鎖。如果她願意跑,這種級別的監獄她一個時辰能越獄八次。這幫南宛的混蛋,竟然就拿這樣的鎖來鎖她,簡直就是瞧不起人。
打從昨天開始,門口的吵架就沒停過。小舟很感慨,都說南宛軍人性如烈火,竟然吵了一天一夜還沒打起來,真是邪了門了!
不得不說,淳于烈雖然擅權弄政,但是個人本事還是不錯的,而且十分重視邊關軍防。這幾年整個大華的經濟軍事實力普遍提高,儼然已有一幅盛世將興的樣子,除了南宛和西陵兩省,國內已少有戰事,三越更是忙於亂鬥,很少理會大華的事情。然而來了南野軍之後,小舟卻發現,所謂的南宛不太平也只是內部而已,最近幾年軍報上所說的南蠻人動亂所造成的軍隊傷亡人數,其實大多數都是死於軍內的內部械鬥。如今駐紮在南嶺前線邊軍的主要任務,大多不過是威嚇和收稅,除了較少的彪悍族羣,大多數的南蠻人都已經對南宛軍省交了歸順降書。而南野軍中,更是充溢着大量的南疆人,他們充當着最最低等的僕役角色,在軍中的地位非常低下。
而這些,天逐都是一無所知的,除了知道南宛太尉那個老匹夫是個滿口胡謅的混球,多年來忙於和淳于烈爭權的李九青並不清楚南宛這潭水到底有多混。而南宛隱瞞事實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比如可以藉口戰事從軍院爭取戰爭軍費,比如可以隱瞞軍內械鬥保護本土將領,再比如可以貪墨下南疆人繳納的賦稅中飽私囊。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一本萬利的買賣。
有金錢的地方就有戰爭,有利益的地方就有衝突。本該作爲軍內主要戰鬥力的野戰軍如今無仗可打,儼然已經成了前線的稅務官,而本該督戰監察的憲兵隊也漸漸將眼睛盯在了白花花的銀子上。立場對立加上分贓不均,憲兵隊和野戰軍的矛盾簡直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
這樣的狀態也直接造成了一個此時看來並不算可怕的結果,那就是南宛軍的軍人們,其實早就已經不如他們在外面風傳的那樣堅韌悍勇了。無論什麼樣的硬骨頭,在黃金白銀熔化的水裡浸泡都會被泡軟,更何況這樣一隻已經逐漸喪失紀律的軍隊?
宋小舟很幸災樂禍的想,若是這個時候南蠻人大舉反抗,南野軍又該作何反應?整日忙於內鬥的野戰軍和憲兵隊到了戰場上能通力合作嗎?憲兵隊主管斥候營,他們傳回來的消息,野戰軍敢用?
這個世上,也許就是有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不安定份子。宋小舟聽着外面大獄看守和野戰軍戰士爲了牢裡這幾位老兄而爭吵,鬱悶的想:“別光顧着吵了,還給不給人送飯了?”
“就在裡面,跟我來吧。”
走廊裡突然傳來人聲,小舟和裡面的野戰軍戰士們精神一振,一個個擡起頭來向外看去。牆角的火把歪了一歪,兩個人影走了進來,小舟眼睛頓時一亮,然後噌的一聲就跳了起來。
木軍頭臉色很難看,一雙小眼睛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然後對那名看守說道:“就是他。”
“你!出來!”
看守對着小舟一指,小舟拖拉着腳銬,笑眯眯的走了出去。木軍頭對着那名看守點頭哈腰百般道謝,然後沒好氣的對她說:“走吧。”
卸下了手鍊腳銬,小舟活動了一下,回過頭去正好看見那名滿口佛號的小兵正傻乎乎的望着她。眉清目秀,目光清澈,一看就是讀過書好人家教育出來的孩子。畢竟人家給了她兩個饅頭,長得還挺不錯,小舟曖昧的衝他眨了眨眼睛,還嘟起嘴來做了一個親吻的嘴型。那人見了頓時面紅耳赤,過了好一陣,才很靦腆的衝着她點了點頭,十足一副不善與人交流的樣子。
“我告訴你,小兔崽子,這事還沒完。”
兩個人跟在看守的後面慢騰騰的往前走,木軍頭一邊走一邊很沒有威脅性的往外撂狠話:“別以爲這就行了,看回去老子怎麼收拾你!”
小舟點頭哈腰的努力平息頂頭上司的怒火,很狗腿子的連聲說道:“您老息怒您老息怒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此時已經是深夜,憲兵隊的大牢卻還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五十多名野戰軍第七師第二團第五突擊營的士兵聚在憲兵大牢的門口,和守門的憲兵隊隊員吵得不可開交。若不是上面有嚴令不可以在此時動手,他們可能早就打起來了。他們在這吵了一天一夜,互相問候對方長輩,紛紛表示自己和對方家族的女性長輩擁有一些不正常的曖昧關係,吵得不亦樂乎。
沒人相信他們的上司會不知情,然而這麼長時間卻沒有一個有份量的人出面制止。很顯然,對於這種下層官兵打嘴仗罵爹孃豐富業餘生活的行爲,長官們是沒工夫處理的。
小舟和木軍頭剛一出牢門,就見一大羣人蜂擁而至,全是那天一起打過仗的伙房廚子。吳凱跑在最前面,笑呵呵的說:“小宋,沒吃苦頭吧?”
小舟笑道:“沒事,憲兵隊的人看在軍頭的面子上,照顧着我呢。”
衆人忙嘻嘻哈哈的拍馬屁:“還是軍頭面子大。”
木軍頭當日一生氣,將小舟扔到了憲兵大獄裡來,事後被大家一勸,這氣也就消了。此刻被人恭維,臉上的氣色更好看了些,卻還是板着臉罵道:“都回去都回去,一個個的擠在這幹嘛?也想進去見識見識?”
大家哈哈一笑,勾肩搭背的就要往回走。
然而就在這時,一聲慘叫突然劃破夜空,從憲兵大牢裡傳了出來,將所有的吵鬧聲生生的壓了下去!
小舟一愣,隨即眉頭一皺,暗叫一聲“不好”,第一個反應過來,掉頭就往牢裡衝。
憲兵隊的隊員反應也極快,緊跟在小舟的身後往大牢裡跑,野戰軍衆人見狀也跟了上去。吳凱着急的叫道:“軍頭,是不是出事了?”
木軍頭皺眉道:“進去看看!”
剛剛還是鼾聲四起的憲兵大獄,這麼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化成了修羅場。牢裡的野戰軍士兵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腸穿肚爛,鮮血淋漓,每個人都被一刀刺中了心口,小舟等人衝進來的時候,已經有十多名牢裡的看守聞聲趕來,此刻也是傻傻的站在一旁,張大了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日你大爺的!憲兵隊的殺人滅口了!”
剛衝進來的野戰軍士兵愣了一下,隨即大譁,一把抽出腰間鋼刀,瞪着眼睛就要衝上來拼命。可是這裡畢竟是憲兵隊的地方,又是看守重犯的大獄,一百多名看守全是硬茬子,刷刷抽出武器來和野戰軍的人對持。好在這裡的管事的是個明白人,知道若是在這個時候再起衝突那就真的要出大事了,連忙招呼道:“先別動,去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幾名憲兵隊員衝進牢門,挨個翻找,就在衆人幾乎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一名憲兵隊員突然興奮的叫道:“還有一個!”
小舟轉頭看去,正是那名唸佛的小兵,胸前的衣服破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露出裡面銀色的內甲,臉上全是血跡,也不知道傷勢如何。
“他怎麼樣了?”
管事的急切的問道。
隊員仔細的看了一會,鬆了口氣道:“沒什麼事,沒受傷。”
“那怎麼躺着不動?”
隊員回答道:“他暈過去了。”
“把他弄醒,我要問問是怎麼回事。”
“去你媽的何奎子,在你們憲兵大牢裡死了人,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管事何奎怒聲回道:“剛纔我和你們一樣都在門口,這裡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第五突擊營的人罵道:“你少在這裝孫子!這地方除了你們憲兵隊的還有誰?”
何奎道:“信不信由你們,反正還有活口,等審問了他之後一切自然分明。”
“你放屁!這是我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審問!”
“你他媽的纔是放屁,真相沒弄清之前,誰也別想離開這座大牢!”
兩方人吵的不可開交,戰刀閃着寒光,嗡嗡直響,眼看着就要動起手來。就在這時,外面突然有人通報道:“軍法處唐處長到!”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木軍頭緊緊的皺着眉,緊張的搓着手心,小聲的一遍遍嘟囔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小舟卻並沒有擡頭去看那名軍法官,她的目光緩緩的掃視着這座陰暗沉悶的牢房,漸漸變得冰冷的屍體,搖曳燃燒的火把,刺鼻腥熱的鮮血,還有戰士們或激動或憤慨的臉孔。她的視線緩慢的轉動,終於在層層人羣之後,看到了那個縮在黑暗處的佝僂的身影,破破爛爛的衣服,蓬亂骯髒的頭髮,因爲害怕而止不住顫抖的背脊,還有那雙卑微的跪在地上的膝蓋。
小舟的目光一瞬間變得冷冽,她重複着木軍頭的話,低聲說道:“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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