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水介紹完宋書煜,殷勤地在前邊帶路。
宋書煜隨着他,禮節性地扯開微笑,隨意散漫地點頭,也不知道向着誰,或許,他誰都沒有看,可又讓那些人覺得,誰都在他的眼裡。
一直走到最裡邊的包間,入座,低頭,隨意地拿起筷子吃了幾口菜墊墊肚子。
秦洛水陪在一側,瞧着那幫人拍着馬屁敬酒。
這裡是宋書煜祖上起身之地,慕名或者沾親帶故的亦有,他也不驕矜,爽快地有來有往。
秦洛水向他介紹些情況,瞅個空子就出去招呼外邊的記者了,畢竟還有兩個人,哪敢晾着人家。
宋書煜沒有速戰速決的意思,他應付着這些人的殷勤,畢竟,軍需供應不是小事。
眼看着衆人戒心已收,火候正好,微笑斂去,話刀子丟得毫不手軟——
“請各位儘量親力親爲,這是惠及A市造福一方的正經業務,誰的環節質量上出了差錯,軍事法庭就不用上了,擱我手裡直接讓他歇了;當然,順利的話,這肥缺以後都是在座各位的。”
該說的話說完,他放下筷子淡然道:“有些倦了!”
說完擡擡眼前放着的一杯白酒,舉酒入喉,而後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其他人也跟着紛紛站起,舉杯一飲而盡。
“宋某失陪了,各位請便!”
他說着隨意地扭了扭有些酸澀的脖頸,果斷地轉身離去,這樣莫名其妙的幾乎滿是陌生面孔的飯局,他經歷過幾次就麻木了,可應付是必須的。
早有人殷勤地爲他打開了包間內部通往幽謐的休息區的那扇門,避開了嘈雜熱鬧的大廳。
那些人都含着腰陪着笑,不約而同地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後——依依不捨地送他。
包間外邊是一條安安靜靜的鋪着猩紅波斯地毯的走道,透着一絲低調的奢華。
宋書煜信步走出包間,身後和他保持着一米距離的送客們,小心地跟着。
他微微地擰着眉頭尋思,有必要這麼熱情?
轉而一想,也可以理解,畢竟,一大筆的長期訂單,對A市衰微不振的商業,絕對是極大的蛋糕。
身後人精一樣的傢伙們,對他的眉眼高低很瞭然。
可是,沒辦法,總要硬着頭皮跟下去。
他們花費了多大的功夫,才能見着他一面,總共不過吃了十幾分鐘的飯,該說的話連開口都沒有,即便是現在跟在他的身後送他,短短的一段路,混個臉熟,那也是機會不是?
畢竟,部隊是國家養的,各種高端商品需求量,油水大得淹死人!
昏暗的燈光,照在他身後那一羣衣冠儼然的商界精英身上,有絲黑魆魆的諷刺意味。
廊子盡頭,轉彎,他愣了一愣,站住了。
寬闊的走廊對面的牆上,並排鑲嵌着六幅立體感極強的姿容俏麗的現代仕女圖。
他危險地眯了眼睛,秦洛水,這廝的花樣還真多!
這六幅兩米高的等距離地鑲嵌在牆上的畫卷離地一尺,畫框雕飾古雅,內裡卻不是畫,而是美人如花。
昏黃的射燈從斜上方照着,站在如同櫥窗一般的畫框內的幾名女子,姿態各異,身體上只裹着素白的小褂、短裙或者筒裙,肌膚在燈光下發着象牙一般的瓷白色微芒,那模樣,不單是活色生香。
宋書煜收回目光,側頭逐一打量身後那些笑意殷殷的臉。
那冷硬如電一樣的目光,掃過之後,衆人身上幾乎都滲出絲絲寒意。
他回頭,目不斜視地踏入那條迴廊。
忽然傳來了一聲帶着點點沙啞的嗓音,低沉卻又有些慵懶的磁性:“人來了叫我一聲,先靠着眯一會兒,什麼人出的這餿主意,擺了半天姿勢,累得我渾身都疼。”
這宛如詠歎調一樣打破沉寂的聲音,帶着絲埋怨,帶着絲銳利,卻把身後那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人,說得汗溼浹背。
宋書煜本不願搭理的,可一閃神之間,竟然覺得心絃有絲波動:這聲音聽着怎麼這麼熟悉?
很熟悉!
熟悉到骨子裡。
“誰送的該死的騷蹄子,這麼不帶眼!”
不止一個人心底暗暗地罵,不過更加重要的是,祈禱着千萬不要是自己送的那個。
劍走偏鋒的露臉模式,只能說此女勇氣可嘉,可這樣的場合,極不合適。
那站着的五個女子,神色變得有些不那麼平靜了,幸災樂禍的有之,倩然嬌笑的有之,冷若冰霜的有之,女人之間微妙的不動聲色的手段較量已經開始了……
宋書煜擡手,示意大家噤聲。
他順着聲音傳出的地方,面無表情地一一從她們跟前走過,直接地站在最後一幅畫面前,這幅畫離他剛剛走來的迴廊最遠。
這幅畫裡的女子,顯然就是剛剛說話的那個。
她站在櫥窗裡,背靠着畫框一側,纖細的腰身彎成一個優雅的弧度,精短的碎髮黑漆漆地蓬着,髮梢羽毛一樣參差不齊,掩蓋了她的半個面頰。
她低低地垂着眼睛,似乎是在閉目養神。
昏黃的射燈下,她那一排長長的睫毛卷卷的俏得讓人心癢。
翹起的白玉一般的小巧的鼻子,精緻得讓人忍不住想捏捏。
帶着絲橘紅色的脣,水晶一般的潤澤,微微地嘟着。
黑的發、白的頰,閃翼一般的睫毛,精緻的口鼻,端的是個甜美小女人。
似乎是感覺到自己被人當成獵物一般的窺視,或者是周圍的環境靜得有些反常,那女子心神一凜側頭,睜開了蝶翼一般的長睫。
宋書煜的心臟如同被重重地揪了一下,瞳孔不自覺地放大——
那一雙狹長鳳目,氤氳的水霧似乎裹挾着往事,好似墨漆漆的深潭,要吞沒他的神志。
對上了他的眼睛,桑紅嫺靜的小臉滿是驚愕之色,這是怎樣的一個鐵血軍人!
她嫩綽的脣瓣不經意一個哆嗦,一眼成灰呀!
一種凜冽如酒精的涼液從他的眼神注入她的身體,那種嚓地一下即將被火柴點燃的興奮感,讓她出現一種幻覺——自己髮絲飛揚,月亮成爲背景,幽謐的音樂在響。
……
站在他身後人羣末梢的張胖子,探頭小心地覷了一眼,認出竟然是桑紅,不覺暗暗叫苦,他找到了能讓A市呼風喚雨的表哥秦洛水欽點的小女人,還慶幸天上掉下了餡餅,誰知道竟是個鐵餅,要兜頭砸死他的鐵餅。
他憑着本能,感覺要壞事,據說部隊高層很多都是憋出來的極品,微小的不敬都會觸怒他們,帶來不可預知的災難。
他腆着顏幾乎要哭了出來,仰頭看着站在畫框內的女子,顫聲說:“桑紅,快下來,見過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