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席晗他們的車子上了二環直奔北苑,這一帶住的差不多都是位高權重的老革命一輩,房子不算新但很寬敞,文藝氣息很濃,清幽雅靜,適合老人家居住。
馮陸兩家從很早以前就同在一個大院,捱得很近,自從陸老爺子退休之後,他那位置便由子謙的父親在頂着,馮將軍和陸老爺子關係很鐵,他既是老爺子曾經的部下,還是他的徒弟,更是他戰場上的兄弟,平時馮將軍忙完公事都會陪着老爺子下下棋品品茗,而且就這一兩年馮將軍也快要退休了。
不過他們一直都還沒定下來誰將會去接替他的位置,子謙很早就表過態他不會接他爸的班,表面上他是說自己性格太死硬不適合在官場上玩勾心鬥角的戲碼,而真正的原因卻也沒幾個人知道。
至於陸席晗,衆人對他的期望最高,可他那倔脾氣一上來,管你是北京的牛還是美國的牛,怎麼拉都拉不回來的。
車子一進北苑,豆豆趴在他奶奶懷裡盯着車窗外眼睛都看直了,好多穿着墨綠色制服的解放軍叔叔啊!
外面的花園裡各色臘梅爭奇鬥豔,盆栽的三色堇也在靜靜的炫異爭奇,瞅着花園裡繽紛豔麗的景色,豆豆可高興了,像個好奇寶寶似的見着什麼不懂的都愛問他奶奶這是什麼那是什麼。
到最裡面的大門口時幾人下了車,陸家的保姆也是陸席晗曾經的奶媽,李嫂老早就望着脖子在門口等着了。
陸夫人抱着孩子先下車,李嫂便笑盈盈的迎上去給他們提東西,幾人的行李不多,但有很多湯臣和左痕給兩位老人買的東西,大包小包的一大堆。
陸夫人抱着孩子跟在李嫂後面溫和的問,“李嫂老爺子還在書房?”
李嫂點點頭:“那可不,和馮將軍下棋下了一上午了。”
陸夫人不屑的嘀咕了一句,“老頑固,有本事他別出來。”語畢對着小傢伙眯眼一笑,“還是咱小寶貝聽話,這麼可愛的小乖乖不要是他的損失,是吧寶貝兒?”
豆豆對周圍的建築和景物稀罕得緊,陸夫人的話他聽得迷迷糊糊的,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兩隻麋鹿般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溜。
陸席晗手裡提着東西和左痕走在最後,面上無波無痕的,心裡卻不免有些不安的,他不是怕老爺子會阻止他們在一起,而是怕左痕因爲老爺子不接受他而心裡不痛快,他不想左痕受委屈。
左痕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想給他點安慰,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說他不在乎陸席晗父母的意見是假的,但是如果老爺子真的不接受自己,他又能怎麼辦?難不成就和席晗分了?
就算他能,某人也不會同意的,順其自然吧,該怎麼辦怎麼辦,有些事情急也沒用。
進了大廳,巧了,老爺子和馮將軍也正出來,馮將軍一身墨綠色軍裝讓五十多歲的他看起來挺拔硬朗,老爺子倒是一身便裝,不過他身上那股獨屬於軍人的正氣和果決還是顯而易見得很,在歲月中沉澱下來的那股威嚴會讓人覺得他,很不好接近。
場面靜了兩秒,然後還是馮將軍微笑着先開的口,“老爺子你看我說是他們吧,你還不信。”
湯臣心裡一機靈笑嘻嘻的喊道:“乾爸,馮叔,聽說你兩老又拼殺了大半個上午呢,嘿嘿…正好,爸,我給你帶了個活寶來解解悶兒。”
聞言老爺子緩了些許神色淡淡的說道:“你不就是一活寶,還有誰比你更愛耍寶的?”
湯臣從陸夫人手裡接過豆豆又走過去將小傢伙遞到老爺子手中,“喏,這纔是真正的活寶,如假包換的湯臣出品,純的。”
老爺子將那水靈水靈的小不點接過去終於笑了笑,嗤道:“你個滾犢子,啥純的假的,教壞我孫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湯臣厚臉皮的嘿嘿一笑對豆豆說道:“寶貝兒在路上你不是一直問爺爺長什麼樣子麼?現在看到啦,快叫爺爺。”
豆豆幾聽話了,湯臣話音剛落他張嘴兒就甜膩膩的喊道:“爺爺豆豆好想你哦,爸爸說要帶豆豆來見爺爺,爺爺這裡有好多解放軍叔叔,以後豆豆也要當解放軍,然後像爺爺一樣做大將軍。”
這話真真是說到老爺子心坎兒裡去了,印着歲月痕跡的面頰上立刻染滿了慈祥的笑意,盯着湯臣,沒說話,眼神在問,“你教的?”
湯臣雙手一攤,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隨即指了指剛剛和陸席晗一起走過來的左痕。
站定後陸席晗開口介紹道:“爸,馮叔,這就是左痕。”然後轉過頭對左痕說道:“左痕,這是馮叔、我父親。”
左痕彬彬有禮的給兩位老人問了好。
老爺斂了神色,淡淡的嗯了一聲,從面上看還真看不出來是喜是怒,倒是馮將軍笑呵呵的說道:“小穆來這裡不要拘束,把這當自個兒家裡一樣,看你這麼清瘦可得叫李嫂給你好好補補。”
左痕溫和的笑笑,“謝謝馮叔叔。”
老爺子這時輕咳了一句,“大家別老站着,找地方坐,李嫂菜都弄好了等一下開飯,你們顛簸了大半上午吃了午飯好好歇歇。”話倒是挺客氣的,可臉上的神色就讓人難以琢磨了,他這是把左痕當做純粹的客人在對待?還是把他當做他將來的兒子在對待?沒人清楚。
旋即湯臣趕緊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今兒暈機,胃都吐空了,等會兒我得多吃點才能補回來。”說着便推着老爺子和豆豆往餐廳那邊走去。
老爺子被他滿口胡扯氣得笑了出來,“混小子整天嘴巴里就沒一句真話,豆豆跟着你遲早要學壞。”
陸席晗和左痕還在原地,看着老爺子的背影不知道該喜還是憂。
吃飯的時候大家的話都很少,因爲老爺子不大喜歡在飯桌上邊吃邊談,除了陸夫人偶爾會問小傢伙喜歡吃什麼,連平時話最多的湯臣都很少說話,李嫂的廚藝那是沒得挑,飯菜很豐盛,就是吃得出奇的安靜,還帶點那啥……詭異。
吃完飯陸夫人和李嫂在廚房忙活,馮將軍還有公事要辦接了個電話便急匆匆的走了,剩下的幾個大老爺們兒在客廳裡扯東扯西的什麼都談,但是都不會深究。
豆豆趴在子謙懷裡連打了好幾個哈欠困得慌的樣子,結果真沒多會兒就呼呼大睡了,子謙將人抱進陸席晗原來的房間,掖好被子出來便看見陸席晗和湯臣在客廳拉拉扯扯的,走過去問道:“左痕被老爺子叫走了?”
湯臣瞥子謙一眼悠然道:“那可不,你沒看見這貨一臉緊張的熊樣兒麼,生怕老爺子把左痕給吃了似的,硬要陪着一起去,去了準被轟出來,到時左痕更不好下臺,我哪敢讓他去。”
子謙淡淡的牽了牽脣走過去將陸席晗按到沙發上勸道:“席晗哥,這回我倒是很同意湯杯具的話,今兒老爺子看見左痕並沒表現出很不高興的樣子,現在他是當着你的面找左痕去談話的,那就證明他其實不討厭左痕,也很有可能已經承認左痕了。”
子謙的話還是沒讓陸席晗的臉色有什麼好轉,語氣裡仍然透着擔憂,“子謙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的脾氣,他本來就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我那天走的時候他就說了他不會同意我們的,要是他等會兒說了什麼重話,或是逼着左痕不讓他和我在一起,左痕也不會說出來,說不定哪一天爲了一件小事他就真的要給我分了,說我和他不合適什麼的。”
聞言子謙扯了扯脣角有些無語,睨了湯臣一眼,說道:“算了,湯杯具,你口才好點幫我跟席晗哥解釋一下我那句話的真正意思。”
湯臣眉毛一挑不滿的瞪着子謙,眼神在說:好你個混小子,討打是不是?一口一個湯杯具,還隨便使喚我。可是不滿歸不滿,兄弟的事情目前還是最重要滴,隨即開口將子謙原本要表達的意思又重新給某人解釋了一回。
“陸大少,原來你腦子也有犯渾的時候啊,小小謙的意思是說,老爺子也清楚你的脾氣,萬一把你惹毛了,你也是啥混賬事都幹得出來滴,他當着你的面叫走左痕,然後回來左痕就和你分手或是刻意冷淡什麼的,那不就是明擺着老爺子逼着左痕不准他和你在一起麼?那樣你不恨他?我乾媽不恨他?到時他就是孤軍一人,而且他那麼喜歡我們家小豆丁,捨得讓他以後都見不着他了麼?左痕手裡可捏着好些有利條件呢,你怕個啥?”
語畢子謙豎起大拇指對着湯臣,暗贊,湯臣眯眼笑得很得意正想說點兒什麼,子謙立馬又壞心眼的豎起了小拇指,恨得湯臣牙癢癢,抓了個抱枕就想去捂他的頭,結局就是兩人在沙發上扭打在了一起。
其實是湯臣單方面的不服氣,他竟然被一個小自己好幾歲的混小子忽悠了,臉面無光啊。
陸席晗根本沒心思理會沙發上‘激烈戰鬥’的兩人,一門心思在分析老爺子會給左痕說些什麼,對左痕是什麼樣的態度,會不會說些很難聽的話。
書房裡,左痕和老爺子也正殺得難分難解呢。
別誤會,是在象棋棋局裡。
陸老爺子還真是沒想到左痕的棋風這麼穩,以前湯臣和他下棋總是太過鋒芒畢露,最後被他殺得片甲不留,就是陸席晗和他對弈都會有些急功近利而讓他有機可趁。
他沒想到左痕年齡不大,心思卻這般縝密,有好幾次都險些中了他的圈套,而且左痕很冷靜,外界干擾不到他,他們兩一邊說話一邊下棋,左痕都能應付自如。
老爺子食指輕輕敲着桌面,淡淡的問,“你知道那天那混小子走的時候跟說什麼了嗎?”
左痕面色靜如止水,擡頭注視着老爺子的眼睛誠懇道:“您知道他是不會告訴我的。”
老爺子點點頭,“他威脅我,說如果我要用強制手段讓你們分開了,他會親手毀掉我爲他鋪好的路,讓我的‘野心’永遠也得不到滿足,你說他今年都二十八歲了,受了十多年軍隊嚴格的紀律約束和那麼多年的高等文化教育,怎麼還會說出這麼混賬的話來?”
他的聲音沙啞、鏗鏘有力,震得左痕剛剛拿着棋子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但是他神色仍舊溫和淡雅,不氣不惱,也不插話反駁,給長輩足夠的尊重。
“他以爲我爲他鋪好路就純粹的只是爲了滿足我自己的野心,要真是這樣,我就不會給他那三年的自由,你們也不會認識,子洛的死我們幾個老人確實都有責任,可是人這一生難道就只爲感情而活?他肩上有他必須得要擔負的責任,這麼感情用事將來怎麼擔負得起他的那份責任?”
左痕停下了手沒再繼續思考棋路,輕蹙着眉頭垂着眼簾,安靜的聽老爺子‘訓話’,因爲他知道老爺子的話還沒說完,而且老爺子要表達的意思也不止於此。
老爺子見左痕如此沉得住氣,眼神裡不禁多了些許讚賞,沉吟了片刻他繼續道:“那小子身上有個很明顯的弱點,犯癡,而且對某些事容易產生偏激的看法,從小我就在規範他這一點,可似乎都收效不大,依他今天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他公然的和一個男孩子在一起,至少在初期是絕對會承受很大壓力的,而且是各個方面的壓力,因爲有太多人在盯着他看,這個世界上被壓力壓垮的年輕人太多了,如果那個男孩將來在某一天經受不住壓力,或是哪一天厭倦了,到時他們再分開,那麼毀的就不是那混小子的前途,而是他整個人。”
語畢左痕心裡暗歎,原來老爺子是擔心的這一點,那麼他現在跟自己這樣說,是不是代表?
老爺子沒放過左痕剛剛擡頭的瞬間從眼底閃過的那縷驚喜,那張刻板示人的滄桑臉龐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這幾天那小子的母親天天叨叨我,昨天子謙他爸也把你的資料調給我看了,說實話我當時並沒打消我心裡的念頭,直到你今天來,剛剛和我進書房,然後淡定自若的與我下棋才使我改變的主意,都說能食淡飯者方許嘗異味,能溷市囂者方許遊名山,能受折磨者方許處功名,在這一點上他們幾個中倒真是沒有一個能趕得上你。”
“罷了罷了,反正不管我反對不反對那滾犢子都不會聽我的,現在看着你,我想將來要是有個能和他那牛脾氣互補的人多提點着他,也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省了我三天兩頭被他氣得胃疼,而且要是一家人老老少少都跟我搞獨立,我這老頭子日子也不好過。”
左痕面上的那縷微笑終於擴大了些許,眸底印着欣喜和感激,輕聲道:“謝謝,陸叔叔。”
老爺子看着他那溫和清淡的笑容掛在嘴角心裡也很是喜歡,卻硬要故意板着臉道:“別謝得太早,先贏了我再說,我還就不信了我這老頭子最後會被一個毛孩子牽着鼻子走。”
左痕自然不會再用言語去挑釁老爺子,只是盯着棋盤上的棋子時嘴角的笑意怎麼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模樣……
沒過多會兒老爺子果真被左痕耍了一招,大刀剜心之後就開始被逼得節節敗退,然後老爺子僥倖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卻被左痕不急不緩黃雀在後地將了一軍,心有不甘得很吶。
本想再和左痕來一局的,不過他瞥了眼牆上的掛鐘,知道該將人放出去了,否則再過會兒肯有人會火急火燎的衝到他書房來,還絕對不止一個。
他是不會怕陸席晗的,但是他怕陸席晗他母親,他可不想以後都見不着小孫子,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事業要忙,他們老兩口可寂寞了,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小福星,他還想多抱兩天呢。
左痕走到客廳時看見只有陸席晗一個人在客廳沙發上坐着發呆,走過去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輕聲喊道:“陸大少,你想什麼呢,這麼專心?”
陸席晗身子一震,猛然擡頭,然後在他回過神的同時左痕便已經被他緊緊的箍在了懷裡。
他的手勁太大箍得左痕有些疼,溫聲道:“席晗,太緊了我疼。”
這時陸席晗才完全反應過來,頓時鬆開了左痕急切的問道:“我爸問了你些什麼?有沒有說難聽的話?是不是說你會毀了我前途什麼的,你別管他,咱不理他,我喜歡誰那是我的自由,他沒有權利過問,如果你不喜歡這裡我們今晚就搬出去住,然後……”
左痕忍俊不禁地打斷他,“席晗,你在說什麼胡話,老爺子沒爲難我。”
“你說什麼?”陸席晗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說的那些都沒有發生過,聽清楚了麼?”
“那你們在裡面呆了快兩個小時,談了些什麼?”
左痕見陸席晗那緊張的模樣心裡不禁升起一抹小小的邪惡因子,“他叫我陪他下棋,然後我就陪他下咯,最後他輸了,我就出來啦。”
“哈啊?你能贏他?”陸席晗越發覺得不可思議了。
左痕沒再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問道:“子謙和湯臣呢,還有李嫂和席阿姨也沒在,人呢?”
陸席晗心不在焉的回答道:“那兩混犢子好像去靶場決鬥還是什麼的,不清楚,唉,等一下,還有個問題,看你這表情,難不成我那食古不化的老古董父親同意咱兩在一起了?”
左痕知道陸某人緊繃的神經終於捨得放鬆了,微抿的薄脣輕輕一勾,“晚上我告訴你。”
陸席晗此時已經明白了,心裡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卻不滿左痕逗他挑眉道:“你找罰是不是?”
話音一落就箍着左痕一口咬上他的薄脣。
結果剛一咬上去就被去超市買食材回來的李嫂和陸夫人碰見了。
陸夫人提着嗓子丟出來一句,“哎喲,瞧我這眼睛給你們刺激成老花眼了都。”
左痕被嚇得一怔趕緊推開了陸席晗,後者用食指抹抹自己的脣瓣笑得沒心沒肺的,“夫人,您那哪是給我們刺激的,明明就是給那東北虎陸將軍刺激成老花眼的。”
很不巧啊,他話音剛落左痕就看見陸老爺子出現了客廳,輕輕抽了一口涼氣,擰着陸席晗的下巴讓他偏了頭。
某人先還不明白左痕幹嘛呀這是,可是等他看見老爺子那張佈滿皺紋的刻板臉時,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下一句便是,“左痕,走,陪我去靶場練槍。”話音未落他便已拉着左痕飛奔逃離了快要噴發的火山現場。
兩人剛剛衝到外面大門就聽到老爺子怒不可遏的粗吼聲,“混賬東西有本事你今晚都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