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到一九七九年,裕昌全副精神投注在電化工程上。鐵路全面現代化,不燒煤不冒煙的火車將在通了電的軌道上飛馳!那是政府監督,全國百姓矚目之事。剛剛進入所有家庭的電視,每天幾乎都要報告它的進度,身爲工程負責人的他,常常也必須在現場說清楚——那些年,他和他的家庭過的日子也並不容易!職務頭銜由電務處長到總工程司,到副局長,只是配合工作的名稱而已。三萬員工的鐵路局是有老傳統的“衙門”,階級森嚴,不到層級,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我認爲是個極不溫暖的地方)。但是,裕昌生性淡泊,沒有徵逐名利的興趣,這麼大的工程由他執行,是對他能力的肯定。他在一場又一場的線路、圖表、系統中全神貫注地使用精緻細密的思考,看着它們一站又一站地施工成爲實體。看到火車在新的軌道上行駛,他所得到的滿足就是最大的報償了。自一九五0年代的中央行車控制號誌工程到電化鐵路,可以說是一個工程師轟轟烈烈的日子。
但是想不到在這最忙碌的時候,情報機構的“兩路案”竟延燒過來。
據我個人僅知,“兩路案”是調查局一九七0到一九八0年間,兩岸隔絕時期,對公路局和鐵路局一些高級技術人員的審訊。起因於臺灣榮民工程處在泰國和印度尼西亞修公路時,有幾位工程人員寫信給在大陸家鄉的家人,致使大陸交通界對臺灣工程師喊話,召喚他們迴歸祖國服務,遂引起有關單位懷疑他們對國家的“忠貞度”;被拘捕、審訊、判刑的全是一九四六年與裕昌同船來臺的運輸人員訓練班同學,大約四十餘人。當時電化工程正在緊鑼密鼓的施工階段,繼任的鐵路局長董萍至警備總部力保他毫無牽連可能,並言現階段無法失去執行負責人。調查局同意讓裕昌先詳細寫來臺後行蹤、工作、家庭、交往的自白書繳上後再議。
我記得那幾個星期,眼睜睜地看着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家,晚上在餐桌上寫至午夜。最初的十四頁自白書繳去後,又受命再補資料……。他少年曾患中耳炎症,在憂勞過度、睡眠不足情況下復發。白天只能到鐵路醫院打消炎針,實在沒有時間進一步治療。一九七九年,電氣化鐵路現代化工程輝煌地完成,通車典禮標示着十大建設的大成功。他獲頒五等景星勳章,且被聘爲國家建設研究會研究員。但他的耳朵卻只剩下一半聽力,勉力完成北迴和南迴鐵路的擴建工程,看到臺北到花蓮直接通車,但是他已聽不見那美麗的海岸海濤擊岸的聲音。一九八五年退休的時候聽力只剩十份之一、二。他與我有事相談時也多半靠筆寫,退休後不易與人交往,淡泊之外,更加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