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簌——
花下的沙土一陣鬆動,卻沒能將花枝折下,反而如拖泥帶水一般連帶上一片盤根錯節的根系。越牽越多,越扯越長,看不到頂端,也不知道盡頭,彷彿在沙土之下,夜生花的根脈盤過了這片戈壁。
嘟嘟嘟嘟……尋邪盤抖得越發厲害。他爹緊張得渾身冒汗:“你確定要拔出來嗎?這花不會是妖邪吧?不會出事吧?”
月影指尖寒光閃現,鋒利的爪刃劃過花莖,但這看似嬌弱脆嫩的花株卻彷彿冰蠶天絲一般柔韌無比,任你如何切割劃折,它竟也不動分毫。
怎麼會這樣?可不曾聽白崎說過,此花堅韌不可摘採。眼見着花瓣已有枯萎之態,必不能在拖下去了。既然無法折斷,那就連根拔起吧。
“站遠點。”月影一腳踩在地面蹬躍到半空,牽扯着夜生花的根莖包裹着成片的沙土拔地而起。
撲——簌簌簌……
“啊——”一陣沙搖地動,直把阿竹几人全都掀翻在地。
“嗚——嗚嗚——嗚——”白狐在小谷懷裡掙扎着要出來。
譁——
一陣沙石巨動,夜生花終於被連根拔起。根株盤屈,枝節交錯,竟足有十數米之寬深,巍巍然垂懸在半空,留下一個巨大的坑洞,彷彿在戈壁灘的金肌玉骨中,活生生剜去了一塊。看呆了衆人。
咔嚓。似乎終於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根球,花枝底部一聲響,齊根折斷。
砰!那根莖土球直墜到水邊,砸起漫天水花,有呼嚕幾下滾進湖中,沒進水裡。
咔嚓。尋邪盤應聲而裂。
呼呼咻——坑洞中,寒風乍起,雲霧頓集,層層壓迫,龍捲盤旋,埋沒了月光,吞噬了星輝。
轟——咔咔咔咔……地面劇烈地晃動起來,順着坑洞兩邊迅速蔓延出一道裂縫,再狠狠地撕裂開。
砰!巨石滾落。
阿竹正摔得暈頭轉向,還未分清南北,便被坑洞中一股強大的吸力拽了去:“啊!”
“阿竹!”她爹慌亂地一把拉住,卻連帶着一起被吸了過去。
砰!撞上了坑邊緊緊窩了身子往外爬的小谷,一起滾進了坑洞之中。
“月影!”阿竹在流沙中掙扎着伸手。
“阿竹!”月影身形飛撲直下,卻沒能抓住那隻手。
轟隆!兩側掀起的沙浪如排山倒海一般蓋了下來,將所有人一起埋葬進死亡谷的地底。
雲霧散盡,星月重現,戈壁十里黃沙,又變了模樣……
“阿竹?阿竹?”
阿竹朦朦朧朧地聽到有人喚她,身上一陣痠痛,耳邊隱約是潺潺的流水聲,鼻間觸着一股淡淡的涼氣。她艱難地悶哼兩聲,緊了緊眉頭,慢慢睜開眼,見到了月影、她爹和小谷三張惴惴不安的臉。
“呃啊……”她揉了揉有點暈乎的腦袋,睜着朦朧的眼神看看四周,見自己躺在一片河谷邊上,兩旁是漫無邊際的平地,寸草不生,直至天邊一覽無遺,東南西北皆是一抹淡淡的霞紅,腳邊不遠處是一條寬闊的河川,水流淙淙,卻是血一般的紅色。
她心裡一驚,猛地縮了腿,躲進月影懷裡:“這是哪兒?”
“死亡谷的谷底,怨川河畔。”
“怨川?”
月影朝着河對岸擡了擡頭,那兒立了一塊半人高的界碑石,以硃砂嵌刻着“怨川”二字。
“以前曾聽白靈說過,在西境之外,有一條河,名曰怨川,能洗去逝者的怨恨與執念,助他們去往往生。但是,洗下的怨念留在河裡,日積月累,便成了一片血紅。”
“洗去怨恨的河嗎?”阿竹稍微放鬆地探出了身子,“可它怎麼會在地底下?”
“千百年積怨太重,難免禍害世間,便被衆神合力,封進了地底。”回答她的卻是她阿爹,“這是《上神錄》說的。難怪這上面只有遍地黃沙,底下埋着這麼個東西,怎麼可能長出草木。”
阿竹心裡略微一震:原本以爲,死亡谷之名,起於那十里荒涼,卻不曾想是這地底,埋着真正的死亡。
月影張開手,看着躺在掌心的夜生花出神。銀藍色的結界包裹之下,那柔嫩的花瓣與葉片還保持着原先的模樣,猶如一個琥珀標本,晶瑩透亮。可月影心中卻越發忐忑不安:夜生花,怎麼會是怨川的入口……
“月影,月影!”阿竹喚他,“花也找到了,我們想辦法出去吧。”
她見月影呆愣愣的有些失落,便強自振作起來,撐扶着站起身,惦着腳,手搭着涼棚,望着怨川流去的方向:“阿爹,你說,這兒要怎麼出去啊?”
正躊躇間,卻聽到下游處傳來一陣叮叮鈴鈴的響聲。
“嗚——嗚——”那白狐仰長了脖子,朝着那聲音來處迴應幾聲,一下掙開了小谷的懷抱,跳落在地上,礙着未愈的劍傷,跌跌撞撞地往前拖着步子。
“白狐!等一下!”小谷慌忙跑過去,正想抱起它,它卻順勢叼了小谷的衣角,便要往前拖拽。
“它想帶我們去什麼地方。阿爹,我們去看看吧。”
他爹好似十分困難且勉強地作了決定:“嗯,也只能先這樣了。”
話音剛落,阿竹卻是不由分說挽了月影便走,火得她爹一塌糊塗。
沿着河邊走了好長一段路,河岸兩邊的景觀沒有一點兒變化,河水依然平靜地涓涓流動,唯獨那叮叮噹噹的聲音,聽着彷彿就在前方不遠處,卻一直沒有近過一點。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衆人快要停下腳步時,河道突然戛然而止,眼前平鋪開一片霞紅的茫茫汪洋,水光瀲灩,漣漪輕蕩。水面之上,兩塊岩石自波光中升起,斜拱相對,彷彿一個天門。低一點的岩石尖部,懸着一個銅鈴,看着搖搖欲墜,卻又好似安然不動,鈴垂輕晃,送出一陣陣淺唱低吟。
“這地方怎麼會有鈴鐺?”阿竹剛咕噥一聲,卻突然停下了腳步,鬆了月影的手,彷彿被奪了魂一般失了眼神聚焦,朝着那鈴鐺呆呆地站着。
天地萬物好像全部褪去了,天地間就剩下她和那鈴鐺,耳邊是輕柔的叮噹聲,牽引着她體內的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好似要突破什麼限制。她的心臟咚咚直跳,那股力量陌生得很,又霸道得很,那不是白靈靈力的感覺,那是什麼……
她呆呆怔怔地邁出一步,木偶似的向着那鈴鐺伸出手,好似要碰到它一般。
“阿竹!”月影察覺到她不對,一把抓住她那直愣愣伸在空中的手,一聲清喝如洪鐘冷磬。
阿竹猛地一眨眼,渾身瑟抖一震,清醒過來,懵懵地看着月影:“我……這是怎麼了?”
咕嚕嚕……
水面突然翻起細浪,紛紛然向兩邊分開退去,中間巍巍升起一條路道,橫過汪洋,通向那門石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