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跟着小狗崽一路小跑,左拐右繞,早迷了方向。兩邊大團大團的紅花場景不曾變換,晃得她眼花;醉人的香味也未曾減淡一絲一毫,薰得她腦袋有些發漲。這花海似乎無邊無際,永遠也跑不出去。
不知跑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直累得阿竹氣喘吁吁,眼前卻突然一亮。那是一片星空下暗綠色的樹林,花海,終於到了盡頭。
小狗崽在遠遠的前方停下了腳步,衝着花田一陣狂吠:“噗噗噗噗!”
“噗噗,怎麼啦?發現什麼了?月影在這兒嗎?”阿竹一瘸一瘸地跑將過來,彎着腰,手扶着膝蓋,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邊朝着小狗崽狂吠的方向望去。赫然間,那是月影的臉龐!
他躺在花叢裡,左手搭在小腹上,右手攤開在一邊,胸前、腰間、小臂、手腕、雙腿……渾身上下都爬滿了花藤,掙着猙獰的花刺,鮮血浸透,將四周染成血紅一片,相比別處紅花更爲妖豔。與其他那些困在花田中的人不同,月影只有緊閉的雙眼下流着兩行血痕,而且雙眉緊縮,額間青筋暴起,那是極度痛苦和掙扎扭曲的表情。
“月影!月影你醒醒!”阿竹一邊喊着,一邊伸手將礙手礙腳的花簇撥開,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月影跋涉而去,“月影!月影!”
不會的……不會的……阿竹心中隱隱作痛。
好不容易爬到月影身旁,顫抖着手指試探了下他的呼吸,繃緊的神經略微鬆了一鬆:還好,還有呼吸,還有救,還有救……
阿竹扳着那足有手臂一般粗壯的花藤,左挪右扯了半天,也不見它有絲毫鬆動,反而將月影纏絞得更緊了,花刺沒入皮膚,彷彿有意識一般發出一陣呼哧呼哧的吮吸聲,月影的臉色愈發慘白。
不行,再這麼下去血會被吸光。怎麼辦……
靈光一閃,阿竹從袖中摸出匕首,又從腰間掏出一張符紙包裹在刀柄上,對着一根花藤便毫不客氣地又砍又鋸又切。這符紙當時對付咬住她爹的吸血蜥蜴時用過,似乎對纏繞型的妖怪很是管用。
果然不錯!不多時,那花藤咔嚓一下應聲而斷,斷口處血流如注,彷彿血管斷裂一般。失去了與花枝本體相連的通道,剩下一截的花藤轉眼間便枯萎了,軟了花刺,猶如枯枝敗葉一樣鬆鬆垮垮地耷拉下來。
首戰告捷,阿竹一鼓作氣,手起刀落,毫不手軟,咔嚓咔嚓將其餘花藤盡數斬斷。本以爲一切順利,卻發現又有幾根花藤攀上了月影的小腿和手臂,前仆後繼,絲毫沒有氣餒和畏懼。阿竹切完左手的花藤,右手又被纏上了,剛處理好右手的花藤,腳踝又被纏上了,來來回回、反反覆覆把阿竹累得夠嗆。
心念一動,又掏出幾張符紙,啪啪啪啪將月影的肚子和四肢貼了個遍,終於逼得那些花藤圍在四周躍躍欲試,卻再不能近身半分。
“嗚嗚嗚嗚……”似是小聲啜泣的聲音。
“嗚嗚嗚嗚……”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終於變得尖銳刺耳,竟是從那些被斬斷的花枝本體發出來的。
再這麼下去,非把那羣陰陽怪氣的人引出來不可。
阿竹將匕首收回鞘中,咬着牙半背半扛半撐起月影,一腳將礙路的花枝踩倒,跌跌撞撞出了花海,跟着小狗崽進了林子。
“什麼人!站住!”遠遠的,追兵呼喝而來。
阿竹心裡一慌,愈加慌不擇路,差點被胡亂生長的樹根枝杈絆倒幾次。
“站住!不許跑!”追兵越來越近。
“啊!”阿竹終於面朝大地摔了一跤,不過落地前還不忘給月影當好人肉墊子,畢竟月影這傷勢不知能不能經得起狠狠一摔。
“月影、月影。”阿竹艱難地爬起身,首先確認了月影安好,腦子飛快轉着:跑是跑不掉了,還是趕緊這個地方藏着吧。
“噗噗噗噗!”小狗崽焦急地踱着四隻小短腿,示意阿竹跟它走。
“噗噗,跑不掉了,有沒有什麼地方藏身?”阿竹撐着月影勉強跟上。
不遠處,小狗崽對着幾片大葉草上下躥跳。阿竹撥開一看,見是一口枯井,石砌的井沿爬着古樹老枝,井底是厚厚一層落葉。
“是要躲到這裡面嗎?”阿竹一手撐在井沿邊上,心虛地問。井底不算很深,但也有兩三米之高,她自己怎麼下去不摔斷手腳已經是個問題了,更何況還帶了個不省人事的月影。
“肯定在這附近,仔細找找!”
追兵近在眼前,已經由不得她猶豫不決了。小狗崽突然跳到半空,朝着阿竹猛地一撲。
“呃啊唔——”阿竹一下站立不穩,連帶着月影一起摔入井中,咬緊牙關止住了那聲奪口而出的喊聲,卻嚇得直把下脣都咬出了血。
……
沒有想象中的狠摔,觸地是一股柔軟,像雲朵一樣輕輕托住了她。環顧四周,是一片黑暗,像極了當時在泗溪神居的桃樹裡,井外追兵的呼喝聲似乎離他們很遙遠。低頭,見自己正坐在一片枯草堆上,鼻尖是淡淡的草木香氣,而月影正在一旁。
“月影,月影。”阿竹爬過去將月影扶起躺好,輕輕喚着他的名字,觸手之下都是他的血,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不過月影雖然表情痛苦,但好在還有呼吸。阿竹只能先依着以前的經驗掏出藥丸給他喂下,祈禱着月影依靠自己強大的生命力挺過來。
“噗噗噗~”小狗崽不知何時也跟了下來,正發出幾聲撒嬌般的輕嚎。
“月影?”
阿竹一驚,這井底有人!霎時間渾身寒毛乍立。
扭頭,見一女子,雲鬢高挽,斜插了一根鎏金步搖,一身嫣紅的內裙外袍掐着金絲拖地而下,竟和那醉花公的打扮有七分相似,但勝在貴而不俗,豔而不妖。
“你是誰!想做什麼!”阿竹將月影擋在身後,顫抖着手抓起匕首作勢就要拔出。
“我是醉花仙。你是……”紅衣女子困頓了一下,“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