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阿竹張開神印結界已經過去三天了,金頂寺的人不再過來找他們麻煩,相反還每隔一天半天就派上一小隊弟子帶着各類蔬果糕點、金銀珠寶整整齊齊地擺在結界外邊,並喊着話兒希望神明不要嫌棄。
這邊小巫山祠堂的三人一頓爭辯,最終以二比一的明顯優勢戰勝了月影,將金頂寺送來的各類貢品照單全部收下——畢竟今後要出去收集白靈的靈識少不得各種開銷,既然對方送上門了,不要白不要——當然,主要是阿竹不想天天除了野菜蘿蔔就是地瓜。
此時的阿竹坐在祠堂門廊的地板上,兩臂抱着轉角的柱子將兩條腿伸到廊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有些鬱悶:雖說這幾天的伙食豐盛了不少,但大巫山多少雙眼睛朝這邊盯着,月影又天天看着不給她出結界,該怎麼回去找她阿爹呢?
“阿竹。月影。看,金頂寺又給我們送來好幾個果盤。”小谷雙手勾着四個多層的果盤盒,努力地低低地飄了過來,把東西放在地上,伸手往懷裡一掏,“還有一封信。”
“信?”阿竹鬆開柱子撐着腿就要起來。
月影不知從何時何處出現,只是手一伸就把小谷晃着的信給抽走了,動作熟練的雙手一翻,從金黃的信箋中抽出一張無比華麗的信紙。他讀了一會兒,擡起頭,越過信紙邊緣凝眉盯着阿竹。
“這麼看我幹什麼。”阿竹走過去一把奪下信紙,經過這麼些天她已經摸準月影完全不會對她怎麼樣了,“信上說的什麼呀。”
信是金頂寺長老寫來的,足足有三頁長,在經過一系列客套鋪墊之後,終於在最後一頁表明了強烈的願望——希望小巫山的神明大人能不計前嫌打開結界接受他們長老的拜訪,並盛情邀請神明大人蔘加今年的賽獵大會。
阿竹讀着信,略微抽了幾下左嘴角,垂下手,無措地望着月影:“那些老頭……要來拜訪……我?”
“你是神明。”
“我是替身。要不把這鎖給他們拜拜?”
“不可以。不能讓別人知道聚靈鎖的存在,免得引來爭搶,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那怎麼辦,我又不是真的神明。”阿竹放棄治療一般地把信塞回月影手上,“還得把結界打開,我要是知道怎麼開這結界,它就不會一直罩在那裡了。”沒錯,這幾天她試了很多次與聚靈鎖深入心靈溝通,但完全沒有一丁點兒反應,她完全就不知道結界是怎麼張開的,更別提要解開了。
“你說這金頂寺家大業大,爲何非要執着於我呢?他們家不也有神明嗎?”
“這世間大大小小的寺廟祠堂無數,並非都有神明坐鎮,許多隻是供奉了一絲神力化身。坊間傳言金頂寺受神明指點而建,寺內供有神明法寶,但真正的神並沒有出現。如今出現了真神,誰不想攀上關係。”
“就不怕他們自家神吃醋。”
“神,不會吃醋。”
……
“而且,白靈走了多年,如今神印突現,金頂寺估計也想借機探下虛實。”
“你的意思是,我不見他們還不行了。”
“是。”
“唉……”阿竹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木階上,雙手托腮鬱悶地嘟了個嘴。
三人爲這事盤算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阿竹便換了白靈的衣服。白衣綠裙,頭上戴了斗笠,四周圍了一圈白紗,再用一塊白紗矇住了下半邊臉,整個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她照着月影給的圖樣在空白符紙上繪出符文,摺好了給月影揣在懷裡。
大巫山的防護結界不會對阿竹造成影響,卻會壓制月影的力量。曾經,爲了不讓月影受到神明或法師一類的靈力限制,白靈給他繪製過一種符咒——將靈力凝聚於指尖化成白光繪出符樣,再將其印入月影體內。如今阿竹學了過來,雖然她只能以紙筆畫就,維持時間不那麼長,但終歸能用就行。
準備完畢,兩人一前一後向大巫山行去。
離大巫山還有一段距離,迎面就碰上了金頂寺的一小隊人馬,爲首的正是那日在山門前接待阿竹和她爹的侍者。那羣人緊趕幾步,剛在阿竹面前立住就拱手施了一個大禮:“弟子乃金頂寺侍者莫川,已在此恭候多日,拜見神明大人。”
阿竹心裡念着折壽啊折壽啊,面上卻裝得雲淡風輕:“嗯,去見你們長老。”說話間便帶着月影繞過人羣往前走,“還有,留下兩三個要緊的人物就是,其他閒雜人等就都回避吧。”如今她是個假貨,接觸的人那是越少越好。
“是,是,一切聽從神明大人吩咐。”爲首的侍者恭敬地跟在一旁,點頭哈腰一副乖巧模樣。
阿竹輕輕鬆鬆踏入大巫山的防護結界,心裡隱約有點擔心月影——也不知道她畫的符咒有沒有效。心念一動,便悠悠地伸出左臂,作勢要月影扶她。
月影眼神一錯,微微投來一縷憤怨,面上卻也配合着演好他神明侍者的角色,輕輕扶住阿竹,趁着無人留意,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腕,算是一種警告。
阿竹吃痛一把抽回手,清了兩下嗓子作爲掩飾,心中怨了幾句月影不識人好意,卻也放了心——月影的手沒有發抖,看來她的符紙起作用了。
那一小隊侍者恭身俯首跟在後面,見兩人順利通過了大巫山的防護結界,尤其是月影這個能放鬼火的傢伙竟也安然無恙地進來了,對眼前這位神明的身份更爲確信。
早在碰上阿竹時,就有金頂寺弟子飛奔回山通報。此時,幾個精壯的弟子正擡了一座轎輦恭候在山路旁。
阿竹毫不客氣,一腳踏上便靠坐在金絲軟墊上,雙手搭着紅木雕成的轎椅扶手,招呼着就讓出發。
山路皆鋪了石階,沿着山勢蜿蜒而上,阿竹的轎輦卻異常平穩。繞過一處小竹林,便到了寺的主軸線上。先是一處寬敞的場地,足能容下前人,鋪着整齊的白石條,閃閃地映着光。場地正中安置了一個大圓銅鼎,鼎高四人,圍抱十餘人,三面雕了獸首,鼎身刻了經文,彰顯着無盡的威嚴。其後是四十九級漢白石鋪成的雲階,每一級都刻着人物故事的浮像,兩邊立着圍欄,欄柱頂端都嵌了金蓮,在陽光下亮得耀眼。雲階上便是正殿,紅牆金瓦,爲全寺最高,供奉着金身佛像。
如此氣派宏偉的地兒,卻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阿竹在白紗下吐了吐舌頭:看來神明的吩咐是真的管用。她的轎輦繞過正殿,在其後的一處院落停下,院門前早恭立了三位長老,均是白鬚白髮,但目光炯炯,神采煥發,一旁還侍立了三生長老中的“念珠”。
阿竹下了轎,幾位長老便迎了上來,拱手作揖,口稱弟子:“見過神明大人。多年爲鄰,竟不察神明大人在山中靜修,實乃我等之過。今日本應上門拜見,卻不想神明大人不棄光臨寒寺,實在是惶恐。”
受了幾個老頭的禮,不知要短多少年壽命,真是不值啊。阿竹一邊頷首回禮,一邊在心裡默默地爲自己打着呼呼:被逼無奈,老天莫怪,老天莫怪。
“前幾日,敝寺弟子誤傷了神明大人的侍者,又在祠堂中衝撞了神明大人,實是吾等管教無方,還請神明大人降罰。”
這招以退爲進用得真好,一下將所有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認錯道歉一片真誠感人,先發制人,她作爲神明若真降罰就顯得小肚雞腸了。算了,看在這幾天蔬果糕點和金銀珠寶的份上,阿竹悠悠地吐出一句:“無妨。”
幾位長老心下略寬,引着阿竹和月影進了殿內。殿正中的高桌上奉了一個神龕,雙門微掩,四周裝飾着各式紗幔神器,供桌上點了一排長明燈,擺滿各類精美的茶水點心。
“敝寺師祖幸得金頂天神指點而立本寺,得有蘊含天神之力的明珠一顆,世代供奉,維繫大巫山結界,守得一方安寧。今日,願與神明大人一見。”
“幸會。”阿竹端着嗓子,點了點頭,往一旁站了。
幾位長老對着神龕一頓拜禮操作,口中唸唸有詞,輕輕打開神龕掩閉的雙門。先是透出幾絲金光,隨後金光四射、熠熠奪目,一顆滾圓金亮的明珠赫然靜置於神龕之內,即使四周日光大盛,也絲毫未減其光芒。
阿竹做了幾個深呼吸,擡步緩緩走到神龕正前方,對着明珠微微施了個禮,只見一瞬之間,明珠斂了金光,晶瑩溫潤地在神龕內待着。見此情景,幾位長老大驚,對阿竹這位替身神明不再有絲毫懷疑,愈發恭敬,就差直接趴在地上了。
月影鬆了口氣,明珠神光黯淡下來說明白靈寄託在阿竹身上的神力更強,如此就可堵住金頂寺的悠悠衆口。既然目的達到,便借了位避開衆人目光,在阿竹背上輕點幾下,示意她準備走人。
“既已見過貴寺神主,就此告辭了。”
“神明大人難得駕臨,不如在敝寺用完膳,雖是清湯寡水,但必竭盡所有。”
金頂寺竭盡所有,該是何等山珍海味。但吃飯就得摘下面紗,保不住還會遇到什麼情況,阿竹她一個小替身可不想捅出什麼簍子。否則,到時候就算金頂寺這羣老頭放過她,月影也不會放過她。
“不必了。我在山中靜修,不願牽扯凡間諸事,也希望貴寺的人不要再日夜守在祠堂周圍或是將此事宣揚出去。”
“是是是,弟子謹遵吩咐,絕不敢驚擾神明。不知神明大人能否給弟子一個機會進祠堂拜奉?”
“有緣自有機會。”阿竹在白紗下翻了個白眼:剛說什麼來着,叫你們不要來打擾我清修,居然還一邊答應着一邊想來祠堂裡,能不能聽懂人說話的啊。說罷,朝神龕微欠了身,轉身擡腳就出門去了。
幾位長老趕忙送了出來,送上了神轎,一路跟到山谷中大巫山結界邊上。阿竹下了轎,徑直領着月影走了,留下身後一片恭送聲。
“看來,小巫山這位神明的神力不可小覷,居然壓制了明珠的神光,我們以前竟渾然不知。”
“你說,她帶人破了我們的迷陣,會不會是有意的?”
“雖說我們佈下迷陣私設獵場,但也只是圍困妖邪,不至於惹怒她吧。”
“那可未必,不知這位神明是什麼來路,爲何選中了陰邪的小巫山,還要了個耍鬼火的當侍者。”
“整個祠堂還那麼潦倒……”
“咳咳咳……別亂說,那是靜心清修,以無物爲萬物。”
“是是是,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