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大爆炸,令易水兩岸的金軍,包括還沒來得及離開北岸前往易州的宋俘,均陷入一片混亂當中。尤其是牛馬受驚,亂蹦亂跳,不但掀翻了不少車輛,更踩踏弄傷了相當數量的金兵與宋俘。
這個時候,留在易水北岸的金兵也不多,不過千餘人馬,除了少量是戰兵,大部分都是阿里喜輔兵。由於渡河的金兵與俘虜輜重基本上是過一批走一批,這千餘人馬的作用就是留下來維持秩序,有個千把人幹這活兒,算是不少了。
因此,北岸的這支金兵的最高指揮官,不過是兩名謀克而已。至於完顏希尹、兀朮、斜保等大將,此時怕是早已至易州城內了。
由於場面太過於震憾,許多金兵就像鴨子聽雷一樣,麻木了很長一段時間,隨即一部分金兵開始丟下武器,跪伏於在,雙手攤開,嘴裡唸唸有詞,向長生天祈禱。不過,這祈禱儀式很快就被兩名氣急敗壞的謀克用馬鞭子抽斷,一個個用打雷一樣的聲音咆哮着:“混蛋!這不是什麼天雷,只不過是宋人的大型‘霹靂火球’罷了。那沒用的玩意難道你們沒見過嗎?現在就幾個比普通的大十幾倍的‘霹靂火球’,就把你們嚇成這樣!你們還是我大金的無敵強兵嗎?全都給老子起來,去將你們的同夥從河裡撈上來。”
對於狄烈所使用的炸藥包,完顏藥師已經證實,並由宗望向全軍通報,那就是類似於宋軍的“霹靂火球”一般的爆炸物,只不過威力出奇巨大,但絕對與什麼天罰無關。只是哪個第一次見到這樣場面的金兵,不被嚇丟魂?能夠在上官的皮鞭下恢復神智已經很不錯了。
就這麼一會功夫,落水的金兵一個個拼命掙扎,可是水底彷彿有股莫名的吸力,將倖存的金兵一個接一個吸到水底。不一會,一縷縷鮮血浮現,接着是一具具失去了帶環耳朵的金兵灌飽了水的屍體。
“有水鬼!”有金兵及宋俘在驚叫。
“混帳!哪來的水鬼?是人,是潛在水裡的敵人!還不趕快將我們的勇士打撈上來,等着他們變成屍體再撈嗎?”
在兩名謀克孛堇連罵帶踹下,北岸的金兵一邊手忙腳亂打撈落水袍澤,一邊將水囊裡的飲水倒出,吹製成氣囊,打算再造浮橋。可這浮橋哪裡是這麼容易造的?沒有大量的木材與人工,光靠一堆氣囊,怎麼可能渡得過人馬輜重?就算金軍弄來了木材,再動用大量人手,在這暗夜之中,沒有三五個時辰,也別指望能弄出一座堪用的浮橋來。
當然,金兵們可以趴伏在氣囊上,用兩手劃拉,最多費點時間費點勁,也能渡過易水。但這裡面有一個問題,氣囊的承重是有限的,那怕是將幾個氣囊栓在一起,能載人,加上少量兵器與不太重的皮甲,但絕對載不了戰馬。女真人一大半的戰力是在馬上,沒有戰馬,支着兩條羅圈腿跑過南岸幹啥?當然,當人牆聊勝於無。
易水南岸的金兵,則已經停止追殺宋俘,開始收攏隊形,驚魂未定地向中軍營地靠攏過來。即便在十餘里外的金兵哨騎,也被那一連串打雷一樣的巨響所震憾,如果不是因爲金軍的軍法歷來極其嚴酷,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不得擅自行動。這五百巡哨遊騎,怕要在第一時間收網回縮了。
三萬多宋俘,就那麼一會功夫,就被金兵斬殺了兩千多人,還有三千人再度被俘。按這樣的速度,不消一個時辰,起碼有大半宋俘又要被逮起來。可就是在這個時候,那驚天動地的爆炸改變了宋俘們的厄運,就是這三聲巨響,近三萬人終於撿了一條命。
宋俘們是撿了一條命,而阿興與何元慶的危機卻還沒有過去。
烏延何察的暴斃,令那十二名金兵眼都紅了。一個個如同見了紅色的鬥牛,瞪着血紅的眼睛,到處尋找那隱匿的殺手。當然,就算他們把眼珠子瞪掉出來,看不見就是看不見。
那個用斧刃頂住何元慶脖子的強壯金兵,終於控制不住內心的憤怒與恐懼,高高舉起大斧,就要剁下去——這個時候,唯有殺殺人,見見血,才能稍微驅散內心的驚懼。
噗!一聲悶響,那金兵左腦門標出一朵紅白血花,右腦門則炸開一個碗口大的血洞,連個慘哼都叫不出來,像木頭一樣栽下馬。
阿興、何元慶與十一名金兵一樣,嘴巴張得大大的,震驚莫名。
連續兩人離奇橫死,終於令激怒過頭的金兵稍微冷靜下來,二十二道飽含恐懼的目光相互碰撞了一下,這似曾相識的死狀,讓他們隱隱想到了什麼……
必須說明一點,由於金軍高層刻意封鎖消息,狄烈的“兇靈”惡名,雖然經由一部分槍底遊魂的金兵私下流傳,而令大部分東路軍金兵有所耳聞。但狄烈的具體殺敵手法與特徵,只在蒲輦以上級別的金軍頭目中才略知一二,底層的普通士兵多數是不知道的。在普通士兵的認知裡,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敵人,打死過很多袍澤。但怎麼個厲害法,不知道;怎麼殺的人?不知道;碰到這個兇靈時怎麼辦?不知道。或許士兵們會認爲,到時一涌而上就行了,就算是三頭六臂的巨人,我一百人、二百人……五百人打你一個,還不是死個定定!
這也是金軍高層爲防止恐懼蔓延,不得已而爲之之舉——想想看,如果讓士兵們知道,有一個看不見、摸不着、只有他打你、而你只能立正捱打,如鬼似魅一樣的敵人存在,那還打個屁啊?難道讓無敵的女真勇士從此望風而遁?
但是,眼下這一支金兵卻很特殊,他們是宗望的親衛,是金東路大軍的精銳之士。其中有不少人,甚至親眼目睹過勃魯、撒刺與失裡的屍體。他們是數萬金軍士兵中,最有可能見識並瞭解那個“兇靈”的恐怖殺法的一羣人。
所以,冷靜下來的金兵已經意識到他們有可能碰上了那個可怕的東西。一念及此,十一名金兵立即打馬如飛而去,對地上的何元慶與阿興看都不看一眼。
這些金兵之所以那麼惶急,當然不僅僅是自己害怕,更是因爲他們的職責。全軍之主帥,他們誓死悍衛的主人——宗望,正在那片小山坡上。相比起主帥的安危,別說區區幾個逃人了,就連那烏延何察屍體,也是不管不顧了。
阿興與劉大、阿吉一起用力板開馬屍,好不容易將何元慶弄出來。何元慶還一臉不敢置信之色:“這……這就跑了?金狗在發什麼顛?”
阿興也是迷茫搖頭,隨即將目光轉向阿吉:“你剛纔說什麼狄大哥,是怎麼回事?”
阿吉樂不可支,往南岸羣山一指:“狄大哥就在那裡,這些金狗就是被他用神器殺死的……”
何元慶哈哈大笑:“小傢伙吹牛不打草稿,你的狄大哥是道士啊?還有神器……”
阿興卻神情嚴肅地打斷他的話,伸出食指朝地上的兩具被爆頭的屍體點了點:“也許不一定是吹牛。元慶,你看出這兩人是死在何種兵刃之下嗎?”
何元慶聞言一愣,走近低頭看了半天。因爲天色已暗,他不得不盡量湊近打量,弄得血腥味沖鼻不已。最後搖搖頭:“別說看不出,甚至想不出有什麼兵器可造成這般可怖的致命傷。”
阿興扭頭直視阿吉:“你說的狄大哥,可以讓我們見一見嗎?”
阿吉卻是一攤手:“俺也不知狄大哥具體所在,但他肯定在那些羣山當中某個地方。他一定是來救俺的,不過在打垮這支金狗的軍隊以前,他是不會現身的。”
“打垮這支金狗?”阿興與何元慶忍不住同時叫出聲來,“你的那個狄大哥有多少人馬?”
“不知道!不過,不管有多少人馬,哪怕是隻有他一個人,也一定能打垮這些金狗。”阿吉說這話時的表情異常堅定,深信不疑。
阿興與何元慶稍加商量,很快做出一個決定:“好!我們也上山,等天亮,看看你的這位狄大哥如何大展神威。”
阿興與何元慶註定會失望,因爲狙擊手是暗夜的幽靈,只會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出射出奪命的彈丸,哪怕是殺盡千軍,也不會有人能看到他們的影子一眼。
狄烈在打死了那個金兵,救下何元慶之後,槍口迅速掉轉,瞄準鏡中卻已不見那個金軍主將……嗯,其實還可以看見,只不過那主將已被衆多金軍頭目及護衛,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只從人牆的縫隙中看到一點甲裙的鱗片閃光。
狄烈立即感覺到這個金軍主將的不同尋常,不過他暫時顧不上這個了。因爲他已經看到朱皇后與朱慎妃被一名金將及數名金兵挾持上馬,準備趕往河岸。雖然現在跑到河邊也無法過渡,但這樣一來,就遠遠超出狙擊步槍射程,也就失去了救援的機會。
狄烈當然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槍口一轉,噗噗噗幾下輕響,那名金將及數名金兵紛紛從馬上摔落。
周圍的金軍頭目駭然失色:“不好了,阿替紀猛安被兇靈殺死了!”
金軍猛安孛堇阿替紀,是金東路軍中的一名驍將。南略以來,一直跟在主帥宗望身邊聽用,是宗望的得力助手。這位從白山黑水之地,一路向南,殺遍半個中原的金國早期勇將,在即將到家門口之際,無聲無息死於易水河畔。
人牆裡的宗望眼睛變成赤色,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神師!快找神師來!”
這時有親衛無奈地大聲回答:“神師們全過河去了,沒有神師……”
同樣在內圈中的設也馬大聲叫道:“副元帥,那不是兇靈,那就是一個人!是一個有着可無形殺人於千步之外奇能的異人。請主帥速離險地,由小將調動人馬,搜索附近千步範圍,一定可以將他找出來碎屍萬段……”
公允的說,設也馬的這個應急措施還是比較靠譜的,只是他忘了很重要的一點——天黑了。撒出千把人打着火把滿山遍野找一個幽靈,這難度真不是一般的大,估計到天亮後,被摔死的士兵要遠遠多過被狄烈打死的士兵。
宗望再不甘心,也知道不能與一個無形的敵人較勁。如果他不先撤離,這一千護衛,誰也不敢擅離他身邊,這樣一來,空有上千精銳,卻全成爲那個兇靈的靶子。
“撤!”宗望極不情願地下達了一個他認爲是自己軍事生涯中最屈辱的命令。
有阿替紀的榜樣在那擺着,誰也沒敢再騎馬,宗望在內,設也馬,賽裡(最離譜的是這傢伙的胳膊下居然還挾着一個韋賢妃,也不知是捨不得還是想拿她當擋箭……呃,擋槍彈牌)緊隨其左右。稍外一圈是金軍一干大小頭目,最外一層就是近百名手持各種大小櫓盾旁牌的精銳金兵。這一大票子人就這麼形成一圈怪異的人牆,緩慢而謹慎地向河岸退去。
這個時候,由於阿替紀的示範效應,加上金兵的重點注意力全放在主帥身上,一時之間,竟無人靠近朱皇后與朱慎妃二女,她們被選擇性地忽略了。
二女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駭得呆了,但過了一會,朱慎妃無意間回頭,藉着天邊淡淡的月色,忽然發現朱皇后嘴角竟隱有笑意。朱慎妃大感奇怪,忍不住發問:“皇后,難道你能聽懂金人在說什麼?”
朱皇后回眸一笑,瑩玉般的面龐淡淡生輝:“本宮只聽懂一句‘兇靈’!”
朱慎妃驀然張大嘴巴,險些叫出聲:“皇后是說……那個人……來了?”
朱皇后用力點頭,目光灼灼地投注向不遠處那灰濛昏暗的山巒,彷彿下定決心般道:“對!他來了!而我們,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