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噗!彈丸在頭頂亂飛,打得身後船艙的木屑四濺,宋兵全擠在旁牌後面,頭都擡不起來。最悲摧的是船工,他們不能躲啊,否則船就失控了,但不躲的話,下場也是一樣。
隨着船工不斷倒下,宋軍船隻漸漸失控,速度漸慢。而天波師這邊,則竭力將船隻距離控制在十丈左右——這是個自己可以打敵人,而敵人打不着自己的最佳距離。
當然,在海潮翻涌,起伏不定的海面上,欲控制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是很不容易的。天波師就有三艘戰船在海浪的推涌下,與敵船碰撞到一起。
“殺!”
宋軍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紛紛冒着紛飛的彈丸,拋出鐵鉤,搭住敵船,準備跳幫接戰。更有一直被打壓得怒火中燒的宋兵,將箭矢與標槍投射出,擊穿敵兵的旁牌,將其後躲藏的敵兵刺殺。
敵兵也不甘示弱,同樣投擲反擊……不過,他們投的是什麼?石頭?頑鐵?
嘭嘭嘭嘭!
霹靂彈連續爆炸,宋兵滿面嵌插着鐵片,血流如注,捂面慘叫着摔下大海……
“閃開!”賊船對面傳來一聲聲大吼,敵軍的旁牌陣裂開,七、八個壯漢手持一根根長木棒迎面捅來——不對。木棒頂端還有一個大包裹,火花滋滋燃燒。
轟轟轟!
一次性投放八個炸藥包,基本將戰船一側的宋兵清空,整船戰力損失過半,基本喪失繼續作戰的能力。
交戰至此,宋軍還未能有一兵一卒踏上天波師戰船,接舷近戰。
“統制,戰船損失過半,我軍船隊已無力再戰,快撤吧!”
“撤?我的後面就是都統制!都統制的後面就是天子!我們還能撤到哪裡?!”楊沂中鬚髮蝟張。怒視勸其撤離的親衛。“令都統制臨敵,陷天子於險境,我等撤到哪裡都難逃死罪!拼!拼不過也要拼,爲天子安全撤離。爭取時間!”
沒錯。只要雙眼不盲。都能看出宋軍敗局已定,以趙構嫺熟的“神行百變”逃功,這個時候。一定在準備出逃。宋軍在前方頂得越久,趙構逃亡的時間就越充分。
早在宋軍兩翼船隊潰敗之時,張俊就看出不妙,慌忙帶着剛剛狼狽逃跑回的義子田師中,急登龍船。
二將剛剛在船頭通報,官家那微微發顫的聲音就從船艙裡傳來:“賊人如此強悍,張卿可能擋之?”
張俊惶然道:“微臣定當竭盡全力,縱粉身碎骨,亦不令賊人傷及天家分毫。只是賊人勢大,請陛下暫避一時。”
趙鼎從艙中搶出,額頭滲汗,神情焦急:“這大海之上,無險可避,無處可逃,又能避往哪裡?”
張俊胸有成竹:“附近礁島甚多,請陛下輕舟簡從,趁亂而走,以此時海面混亂戰況,賊人絕難發現……”
“好,好,朕馬上走,立刻出發!”趙構截口催促道,“請趙卿、張卿、汪卿、黃卿隨朕一同撤離……”
“陛下不可!”趙鼎急勸,“張都統須統領指揮全軍斷後,以保障陛下安全;我等諸臣則須坐鎮舟中,以吸引賊人……”
趙鼎趨身向趙構低語幾句,再致禮退下:“唯如此,方能確保陛下安然脫身。高品質更新就在”
趙構深深點頭:“危難識忠良,趙卿以身當國,朕必不負你,還有你、你、你……”趙構手指一一向趙鼎、張俊、汪伯彥、黃潛善等一衆大臣點過。諸臣唯唯,不管心裡怎麼想,表面上,那種忠勇豪烈的情緒一定要表現出來。
汪伯彥猶不甘心,眼珠一轉:“陛下身邊可不能沒有護駕之人啊,不如……”
趙構想想道:“那就讓楊卿伴駕吧。”
張俊爲難道:“楊正甫正中前方指揮作戰,恐怕難以抽身……臣身旁之人,乃御前右軍統制田師中,勇武絕倫,曾在明州痛擊金人,實爲不可多得之良將,必可護得陛下週全。”
趙構一直比較欣賞楊沂中的勇武忠心,很想讓他當殿前步軍都指揮使,這個類似於宮廷禁衛頭領的職務,所以一提到保鏢,首先就想到他。不過一想張俊所言有理,尤其提到這田統制曾參與明州阻擊戰——這是趙構最爲激賞的一戰,很自然地,也就同意張俊所請。
田師中自然知道這是義父爲自己創造的絕好機會,感激涕零,伏地頓首,說出與義父一模一樣的誓言:“微臣定當竭盡全力,縱粉身碎骨,亦不令賊人傷及天家分毫。”
趙構要跑路了,狄烈卻並不知道,眼下他正爲打通殺向龍舟的通道而大開殺戒。
從來到這個時空算起,距離射出第一顆子彈時,已近三年。儘管過了那麼久,但狄烈所消耗的原裝彈卻並不多,眼下還剩原裝標準彈二十多顆、穿甲彈七顆,至於復裝彈,還夠幾百發的藥量。
現在狄烈壓上的是一匣原裝標準彈,十字準星套住的是楊沂中。
狄烈不認識楊沂中,但他能看出這就是宋軍前軍船隊的指揮官。古代將領,爲了在戰場上讓部下士兵易於辯識,其裝束旗幟往往最爲醒目耀眼。這時代可沒有什麼狙擊手,自然不會有什麼防狙擊概念。
可以說,只要機會合適,在狄烈這種狙擊手眼裡,打掉敵軍指揮官,不要太容易。
槍口與目標的距離,是三百米。若在平地上,瞄左眼不會打右眼。但這是在顛簸起伏的船上,射界亦受混亂戰場影響。而風速……溼度……更不用多說。可以說,這三百米的射擊難度,堪比正常狀態下的千米。
周圍的嘶殺吶喊聲似已隔離,狄烈身如磐石,眼中只剩目標——
噗!
當戰船被海浪託舉到最高點時,狄烈果斷扣下板機。
站在一旁的岳雲,原本正探頭探腦,突然被一股帶着硝煙味的強烈氣流反衝,噴了一臉。弄得連連後退,捂臉捏鼻。嗆咳不已。
瞄準鏡中。楊沂中眼睛突然瞠大,身旁爆起一團血霧,血沫濺了一臉——整條左臂,炸成碎糜。
楊沂中厲吼一聲。昏死倒地。斷臂處血如泉涌。身下一灘血跡,骨渣碎肉散滿地,觸目驚心。
海上狙擊。受環境的影響還是太大了,原本穿心一彈,偏了幾分,變成斷臂一擊。高品質更新就在不過,目的也達到了。
楊沂中重傷,宋軍前軍船隊潰敗,第一層防禦線擊破。
此時,張榮、孟威兩支船隊也已將宋軍兩翼船隊收拾得差不多,正掉轉船頭,準備與狄烈中軍船隊匯合,合擊宋軍最後一道防禦線——張俊的中軍船隊。
建炎年間的張俊,還沒有墮落到紹興中期的貪財畏死,還是敢於一戰,頗有幾分“張鐵山”(張俊的綽號,形容其指揮若定,不動如山)的模樣。
明州斷後護駕,張俊搏了個滿堂彩,撈取了巨大的政治資本,從此令趙構青眼有加。這一次,同樣是斷後護駕,而且比明州那一次更驚險,只要護衛官家成功逃生,收益也會更大。張俊相信,此後官運、財運盡入囊中矣。
所以,張俊也要拼了!他不斷髮號施令,要求楊沂中、張公裕、楊密(替代田師中指揮)的船隻向已方靠攏,以求聚攏殘兵散船,奮力一搏,爲官家順利逃生爭取時間。
張俊並不知道有一個死神狙擊手的存在,但自從當了一軍統帥後,他在指揮上謹慎多了。指揮作戰時儘量靠後,實在無後方的情況下,就儘量躲在安全之處——比如船艙裡。田師中可是提醒過,賊人遠擊武器厲害。護駕是爲了今後的榮華富貴,要拼也是拼手下的命,要是把自個拼沒了,那榮華富貴跟他還有半毛關係嗎?
張俊的謹慎,讓他逃過一劫。
正當張俊透過窗戶一邊觀察,一邊指揮發令時,突然感覺頭頂有水滴在頭盔上。奇怪,今日風浪不大啊,怎會有海水濺到樓船頂上?海水鹽份太大,沾在盔甲上容易鏽蝕,張俊信手抹去——粘乎乎的,不對!湊到眼前一看,竟是血!
砰!艙門推開,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跌進來,臉上的表情就象見到鬼,聲音打顫:“稟……稟都統制……樓層上方,金鼓手、令旗手……盡數身亡……”
“什麼?什麼?身亡?”張俊一時理解不能,“賊人還在數百丈之外,我軍士卒怎地就……就身亡!”
“是……不知何故,身體與金鼓、令旗同時爆開,如遭巨石槌擊,着實駭人……”那傳令兵也是老卒了,但看他臉上的表情,真的是嚇到了。
張俊看着手上的血跡,一股寒意從頭滲到腳。似乎爲了甩掉這股寒意,張俊跺腳大罵:“還愣着幹什麼!傳令再派金鼓手、令旗手到軍需處領金鼓旗幟啊!號令發不出,還打什麼仗!”
傳令兵忙不迭接令而去。
張俊愣愣地透過窗戶,看着二百丈外正與自家船隊交火的敵船,一種莫名的恐懼侵入心房,那種被藏身暗處的敵人盯住的異樣感極其強烈,令人不安……
突然一塊白布出現在張俊面前,差點嚇一跳,張俊大怒:“幹什麼!”
身後的衛兵惶然道:“都統制,你的頭盔……”
張俊噢了一聲,剛要解開絛帶取下,想了想,放下手,指指頭頂:“不取下來了,就這樣擦。”
沒過一會,那傳令兵又一次跌進艙內,臉白如紙——不用見鬼,他自己就像個鬼。一開腔,聲音都變了調:“都統制……全……全碎了……”
“什麼全碎了?”
“金鼓手、令旗手、金鼓令旗,剛登上樓船……全變成碎肉了……是妖術……賊人有妖術!”傳令兵剛說完這句話。他的身軀突然爆炸,胸口炸開一個大洞,血漿、骨片、內臟、斷腸,濺了張俊一身……
戎馬鏖戰二十多年,曾從殺熊嶺那樣的絕地突圍,先後與夏、遼、金各國兵馬交手,從普通一卒幹到最高軍職都統制的“鐵山”張俊,在這一刻,癱了。
二百丈外的戰船樓層上,狄烈連續幹掉敵指揮船兩撥金鼓旗號手。以及他們手裡的傳令工具。他知道。不會再有第三撥了。
指揮船上沒有發現宋軍指揮官,卻能看到好幾個傳令兵進進出出船艙,很顯然,敵將躲藏在船艙裡。
當那名傳令兵再次慌慌張張奔進船艙時。狄烈默算着對方行進的路線。稍停兩秒之後。猛地扣下板機,然後長長吐出口氣,挺直身體——不管這一槍是否能一彈穿倆。只要那傳令兵中彈,相信那血腥場面足以摧垮宋軍指揮官的抵抗決心。
戰鬥,應當快結束了吧!
龍船!
狄烈終於看到那艘與衆不同、裝飾華麗、龍首撞角、龍尾鐵鏵的大戰船了。
“告訴李寶,不要與敵過多糾纏,也不要怕被夾擊,直衝過去。”狄烈下達命令後,立即將眼睛湊到瞄準鏡前,看看能不能見到趙構。不過,在這樣的亂戰場面下,連宋軍主將都不敢露頭,趙構那傢伙,多半縮成烏龜——等等!我看到了什麼?奇蹟!
在那艘龍船的船尾處,竟出現了一個頭戴紫金樑冠、身着大紅五爪金龍袍的人。儘管距離太遠,看不清五官,但這天下間能穿成這樣的,除了天子還會有誰?趙構,竟然有膽亮相!
中大獎了!狄烈差點要大笑出聲,倒不是想狙擊趙構——這距離超過三裡,在海上這等環境下,根本沒可能擊中目標。事實上狄烈也不打算就這樣殺了趙構,這傢伙,活着更有價值。
目標既然出現,就必須死死盯住,以防其逃脫,不過,趙構的舉動好像有些奇怪……
先是一艘小船駛到龍船旁,然後龍船上有一將縋繩而下,看樣子是一名將領想跑。隨後有兩名身着內侍服飾的傢伙,來到船舷邊,但這兩人卻不急着下船,反而讓開身體,讓一名身着小兵服飾的兵卒先下船。
讓兵卒開路,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偏偏就在這時,一件極不合情理之事發生了——那小兵剛剛抓住繩索,正想下船,或許是慌張,或許是風大,或許是打滑,身體一傾。這一瞬間,至少有四個人,八隻手一齊伸過來扶住他。
這四個人分別是船下的將領、兩名內侍,還有——身着龍袍的趙構!
堂堂一個天子,竟然不顧自身安危,冒險探身出船舷,急扶一個小兵!
這是什麼節奏?
狄烈看得嘴巴慢慢張大,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鏡頭中,那小兵以一種完全跟矯健不沾邊的姿勢,緩緩垂降而下。然後,那將領像捧什麼寶物似地,小心翼翼將他接下來……鏡頭再往上移,趙構已登上樓頂,正慢悠悠來回踱步,迎風遠眺,唯恐他人不識……
行了!看到這,只要智商在正常範圍內,都不難猜出真相——李代桃疆!金蟬脫殼!
玩得好一手三十六計啊!
狄烈真該感謝手上這具十倍率的anpvs-10日夜兩用光學望遠瞄準鏡,沒有這個東西,就看不到這個奇妙的場景,說不得,目標就會從眼皮子底下溜走。
狄烈把瞄準鏡從大狙卸下來,遞給岳雲,然後指點目標給他看:“看到那條小船了嗎?”
“看到。”
“給你一條舢板,五個精銳戰士,將船上的人盡數生擒。”狄烈扭頭看向岳雲:“給你一個機會,爲自己報仇!”
岳雲放下瞄準鏡,訝然看向狄烈,一時摸不着頭腦:“爲俺報仇?”
“對,爲你報仇!”狄烈說得斬釘截鐵,一點不象說胡話。
《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二《嶽少保誣證斷案》有載:“……乃勘證得岳飛合依斬刑,私罪上定斷,合決重杖處死。其張憲合於絞刑,私罪上定斷,合決重杖處死。其岳雲合比加役流,私罪斷,官減外,徒三年,追一官,罰銅二十斤。今奉聖旨根勘,合取旨裁斷。有旨:岳飛特賜死,張憲、岳雲並依軍法施行。”
什麼意思?就是說,按主審官張俊的初審意見,岳飛、張憲皆處死。岳雲呢,只判降級、流徒,加罰銅錢二十貫!這就是岳雲的初審判決——岳雲本可以不死的!但是,被趙構生生駁回,特地下旨,判斬立決,棄市!
如果說,岳飛之死,秦檜、張俊之流還要負上一定責任的話。那麼,岳雲之死,就是趙構赤膊上陣,直接跳出來下旨斬殺的了。
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岳雲就直接死在趙構手裡,所以,讓岳雲生擒趙構,就是爲他自己復仇。
岳雲永遠也不會明白軍主這句話後面的含意,但軍主的話就是命令,當下親點五名精兵,解下戰船邊懸掛的舢板,放入海中,六人先後跳上船,齊齊划槳追去。
狄烈將瞄準鏡安好,鎖定目標,同時下令本船脫離戰場,追擊目標船隻。
一刻時之後,與目標船隻已拉近至一里。
對方船隻顯然也發現了這一大一小兩艘躡尾而來的戰船,船工們拼命搖櫓,意欲擺脫。
噗噗噗!
三發子彈呼嘯而至,帶着後世科技可怕的殺傷力,將五名船工的軀體盡數撕裂成渣!
船工死,船失控,隨着海浪顛簸晃盪。
岳雲扭頭舉手,向軍主致意,隨後將船靠上去。兩船接近後,敏捷如豹的岳雲縱身跳上敵船,立足未穩,一名宋將猛地從艙中躍出,揮刀斬向岳雲。
岳雲急急拔出早已裝填彈藥的鷹嘴銃,砰地一槍,將敵將手中鋼刀打飛,迅速插銃拔刀,正待迎敵——噗!敵將的半邊身體驀然像西瓜般炸裂,碎肉血跡濺了岳雲一身。
田師中,一語成讖,果真“粉身碎骨”了。
船艙內,那名“小兵”目睹此景,當場尿了……
岳雲站在艙前,底矮的艙室,將他的身影襯得格外高大。
周身浴血,刀光如雪。
建炎四年二月十六,未時二刻,趙構成擒。
建炎年號,至此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