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定軍治所平定城都監衙門,如今的天樞城軍政中心,大堂之上,軍政雙方要員濟濟一堂,專注地聆聽保密局第一、二情報司(原情報組升格爲司)的最新情報總彙。首先,就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
“時至今日,想必在座諸君都已經知曉,五月間,原大宋康王、安國、安武軍節度使、河北兵馬大元帥,皇九子趙君構者,已於南京應天府即位稱帝,改元建炎。目前,建炎朝收束原大宋中原潰散軍兵,組建御營司。其兵力佈署大致如下:原河北兵馬副元帥宗澤爲東京留守,團結留守司四萬餘人馬守衛黃河防線;王淵爲御營司都統制,團結御營司五萬餘人守衛淮河防線,以保障兩淮路和兩浙路的軍需補給能從汴河漕運至開封;原知同州唐重接替原陝西宣撫使範致虛爲京兆府知府、永興軍路經略制置使,守衛關中。”
當天樞城右都丞、第二情報司司長張角,剛剛將這一爆炸性消息公佈時,大堂之下,頓時羣情激動,議論紛紛。不過,那些激動議論的,多是中、低級官員及宗室子弟。像陳規、張角、侯方鏡這樣的高級文官及趙栩、趙偲、趙供、趙儆、趙忠這樣的高級幕僚(由於這些王候身份敏感,既不能不用,又不可重用,所以,一律安排幕僚之職系糜),還有一衆高級武官,都已事先知曉。因此,一個個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是的,對於這些高層來說,這絕不是一個利好消息。那些王候們就不用說了,自古皇家最無情。你康王趙九登基了,那麼比他更有資格問鼎大寶的濟王趙七怎麼辦?毫無疑問,如果趙栩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應天府的皇宮之前,等待他的必定是一個悲慘結局。最好的結果,就是幽禁終生。而像趙偲、趙梃、趙供、趙儆這些王公候伯們。也會很自然地被劃歸於濟王一黨,政治生命徹底終結。所以,下面身份低微的宗室子弟可以投向建炎朝,唯獨像他們這樣的皇族大佬卻偏偏不行。
陳規、張角、侯方鏡等人,則是早已看出他們的這位天樞城主,絕非甘居人下之輩。在他們看來,以天樞城的實力。能不能與建炎朝分庭抗禮不好說。但在這兩河無主之地,割據一方。成諸候之霸業。當無問題。對於天樞城稱霸,張角與候方鏡都是很熱切的。唯有陳規委宛勸說狄烈豎立起濟王這面大旗,這樣,無論在大義上還是名份上,天樞城與天誅軍,都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爲朝廷正規軍。這樣,對於以後收復失地。聚攏人心都有很大的好處。
陳規此人忠心於宋的確是不假,但並不表示他就一定會選擇建炎朝。從皇權嫡長制而言。趙栩比趙構更有資格身登大寶,而且又有淵聖皇后爲倚憑。可以說。如果在兩河一帶建立一個北朝,絕對比康王所建的南朝更名正言順。而以天誅軍的戰鬥力而言,若能有雄師數萬,擊敗金國亦非不可能之事。屆時盪滌胡虜,迎還二帝,則天下歸心,南北合一……而他陳規,也將彪柄青史……
可惜,陳規的好夢被狄烈擊碎了一半。狄烈拒絕迎立濟王,理由是,一旦打出了這張帝王牌,與建炎朝之間就再無圜轉之地,必將是建炎朝的生死大敵——沒錯,趙構可以與金國議和割地,可以向金國稱臣納貢,但絕對不可能與立趙栩爲帝的天樞城勢力妥協。相反,從此天樞城會成爲建炎朝的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到那時,建炎朝的第一等大敵就不再是金國,而是天樞城。屆時由不得天樞城選擇,雙方非得死掐到剩下一個爲止。這樣搞豈非便宜了金國?而且還陷入了戰略上兩線作戰的被動。
“這是親者痛,仇者快的悲催結局,你認爲我會採納嗎?”這是狄烈最後的答覆。中國人自古以來最擅長的就是內鬥,狄烈絕不想在自己立足未穩,實力不足,而且又有金國這樣的大敵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過早地陷入內鬥的漩渦當中。
陳規無奈,雖然他不願相信這樣的結果,但熟讀史書的右都監大人也是知道,自古帝王家鬥最是沒道理好講。狄烈的假設的確存在着可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旦當真出現這樣的情形,他陳規就是千古罪人。所以,他只得老老實實悶頭做事,指望着天樞城做大做強,真正擊敗金國,迎還二帝,一雪千古奇恥。等到驅逐韃虜之後,這天下是誰坐莊,那時再看實力人心吧。反正不管怎麼說,總是漢家的天下就成。
狄烈不立濟王,不想陷入內鬥固然是重要原因,但那只是表面說得出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當曹操。這話怎麼說呢?曹操當初迎還獻帝,固然是可以挾天子以令諸候,佔據了大義制高點,可是同時也等於是縛住了自己的野望。結果他雖然位極人臣,賜九錫、假節鋮、進魏王、劍履上殿,只差一步就是天下之主……但就是這一步,他邁不過去,無論朝廷內外,都是阻力重重。正應了那句老話“請神容易送神難”,把一個皇子推上神位容易,但當人家已成神之後,再想拉人家下來,可就難嘍……結果曹操終其一生也只是魏王,而篡位大業,也只能交給下一代來完成……
狄烈可不想成爲老曹的翻版,而且,身爲一個現代人,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頭頂上有一個皇帝。給自己造成制肘不說,光是跪拜就不可接受了……宋朝還算不錯,沒有後世辮子朝的三拜九叩奴才禮。重臣見皇帝,只要不是在正式重要場合,多數行平身禮。當然,有些重要場合還是要跪拜的……話說狄烈從降臨到這個時代開始。還沒跪拜過任何人。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文臣的心思如此,武將呢?
狄烈手下的武將,絕大部分出身草莽,少數是前朝的低級軍士或軍官。這些人,絕對不會反對改朝換代。之前覺得天樞城兵強馬壯,又有皇室在手。可謂佔盡天下之先,成龍有望,沒成想突然冒出一個建炎朝來。這可是一個佔據着江南半壁江山與大義名份的王朝,儘管官兵的戰鬥力與金軍相距甚遠,但出於衆所周知的原因,收拾起來怕是不比金軍更好對付……這也使得天誅軍的武將們難免鬱悶。
因此,從皇室到文臣到武將。沒一個有好臉色的。
這時,堂下的宗室子弟與官吏紛紛建議。應上書建炎朝。與之聯合,或者歸附。
狄烈等他們議論得差不多,意見基本統一之後,方纔平靜地道:“諸君的意見,歸納起來無非就是兩個,一是聯合,二是歸附。首先我要說。聯合是異想天開!建炎朝是什麼?我們天樞城是什麼?如今我們兵不過萬,地不過一軍州。你們覺得夠格嗎?或許諸君對我天樞城充滿自信,嗯。我也很自信,覺得實力不會比建炎朝差。但是,別人會相信嗎?換做是你們,會相信嗎?”
狄烈說到這裡,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聲音越發激昂:“再有,有人說要歸附……在座諸君多是知史之人,我想請諸君想想三國時期,赤壁大戰前夕,周公瑾對孫仲謀說的那番話。兗兗諸公皆可降曹,唯君不可降曹。這句話也可套用到眼下這般情形……”
狄烈沒有詳細多說,只是意味深長地朝趙栩等宗室方向看了一眼。
趙栩如果不是深深忌憚此人,早已跳起來罵人了——明明是你自個想自立,不欲寄人籬下,卻把這個叵測之心禍水東引,簡直豈有此理……
那些宗室子弟與官吏,做實事不一定行,但對這種以古喻今的彎彎道道,卻是門兒清。此時無不臉色大變,惶恐不安地偷看那位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濟王,再不敢言語。而趙栩卻是有苦說不出,說實話,在這件事上,他確確實實是沒法洗脫的。皇家的事情,還有誰比他更清楚。想當初,淵聖登位,三皇兄鄆王趙楷倚仗父皇恩寵,心生妄念,意欲逼宮,結果被殿帥何灌所阻,功敗垂成。三皇兄就此被幽禁府中,昔日的風流神采、雄姿英發,盡付東流。這樣的情形,千萬不要出現在自己身上纔好……想到可怕處,趙栩不禁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
坐在趙栩身旁的趙偲、趙供、趙儆等王公,均是相顧嘆息搖頭,作聲不得。趙偲更是不時打量不遠處,那神色自若的天樞城主,越發感覺此人絕非一武夫。輕輕一番話,就將矛頭引向濟王,同時令下邊人人閉口不敢多言,這般心計幾乎不亞於他們這樣的官場人精,端是可怕。
這時,只聽張角拍拍掌,吸引諸人注意後,沉聲道:“說完了建炎朝的消息,現在,再說說金國方面的消息。”
堂上宗室子弟與官吏們一聽張角之語,不禁心頭一顫:是了,又是秋高馬肥之時,去歲正是這個時候,金軍二度南下,攻略兩河,亡我大宋。如今建炎朝初立,莫非……
果然,張角第一句話就與建炎朝有關:“根據我軍多名情報人員收集到的消息,七月間,原金軍東路軍右副元帥完顏宗望身死。接替他職務的,是金酋阿骨打的第三子完顏宗輔。隨後,金國以建炎朝逼死其所立的僞楚帝張邦昌爲由,盡起燕山、雲中、上京、東京、遼東、遼西、平州、長春八路精卒,約十三萬人馬,隸於諸忒母,再度入侵兩河,矛頭直指建炎朝的行在應天府……”
這個消息頓時令堂下炸開了鍋:好不容易天開眼死掉一個敵酋,結果又來一個、又是兩河、又是十餘萬如狼似虎的兇卒……雖然金軍主要是衝着建炎朝去的,但對這兩河要地,估計也不會放過。而天樞城,距離兩河實在太近……想到此處,不少人臉上都露出驚恐之色。更有人由張邦昌的悲涼結局,想到建炎朝對有意染指皇權之人的狠辣手段,不禁悚然而驚,腦海裡連想都不敢再想什麼聯合歸附之事了。
張角隨後的話果然印證了衆人的擔心:“此次金軍南侵,主要目標雖不在我,但是,也不要以爲我軍就可以置身事外——完顏阿古全軍覆沒,欒城軍器一夜被劫,這個消息,真定府的耶律鐸一定知道。之所以沒有輕舉妄動,不僅僅是懾於我軍戰力,更主要是因爲兵力不足所致。而如今,金軍主力南下,真定爲必經之道。相信耶律鐸一定會請調大軍,進犯我天樞城——我天誅軍與金軍之間,必有一戰!”
狄烈目光一掃,這一次,堂下諸人再沒有悄聲議論,人人都是臉色沉重,心有慼慼焉。
張角大致將目前的形勢解說完畢,下面,就是狄烈的總動員了。
狄烈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走下臺階,踱步堂下,環顧諸人,神色平靜道:“諸君,當前形勢的確非常嚴峻,我們將會面臨天樞城成立以來,最大、最嚴酷的考驗。但是,諸君也不必太過擔憂。我是個軍人,就從軍力上給諸君分解一下——金軍出動十幾萬人馬,聽上去是挺可怕,但實際情況如何呢?我與參謀部及軍方諸將作了分析。首先,金國需要分出一部分軍隊留守本國,防備國內的異族,同時警戒與高麗,西夏,蒙古的邊境,因此能夠投入兩河戰場的不會超過十萬。而這不足十萬的兵馬,又要分出河東、河北東路及河北西路三路。其中,河北西路是金軍主力,這支主力大軍的目標,是汴京!這纔是金軍的戰略目標,而我天樞城,不過是次之又次的小目標而已。因此,參謀部估計,金軍投入太行的總兵力,不會超過三萬;而直接針對我天樞城的敵軍,不會超過兩萬。”
兩萬!這個數字比起剛纔的十三萬,實實在在可以令人鬆一口氣。這不,狄烈剛作完分析,堂下就是一片悄然地吐氣聲——但縱然人人吐氣微聲,卻架不住上百人同時吁氣,那氣流之聲,還是十分地響亮刺耳……
狄烈眉頭微皺倏展,深深地將目光投注在這些人的身上:“我想,諸君都不應該忘記一件事——你們都是劫後餘生的倖存者,從某種意義上說,大家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但這並不表示,你們就不會再遭受第二次劫難,再死上一回!眼下大敵當前,諸君當齊心協力,共禦外侮,切不可心存僥倖之念。今日我有一言贈予諸君——天樞城存,則諸君存;天樞城亡,則諸君亡!何去何從,三思慎行!”
平定會議結束之後,統一思想的天樞城,開始全力動員,厲兵秣馬,迎來新一輪的抗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