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修篁數叢。
依舊是菊花滿園。
小呆買棹逆江而上,回到峨嵋山區已整整七天了。
七天來他獨坐江邊,守着黃土一坯,朝迎晨曦,暮送殘陽。
渴了,掬一江秋水,餓了,搞幾株野菜。除外,他就像一座化石般陷入了冥想。
他知道他這麼做是沒多大的意義,所以他給自己一個期限——七天。
他要以七天的時間一刻也不離的陪着綺紅。
陪着她看山、看水、望日出、聽蟲鳴。
因爲傳說中一個人在死後的七天內,他的魂魄尚能凝聚,也能感應,他不願她孤獨、淒涼的渡過這七天,所以他陪着她。
血已凝,傷亦合。
這還得感謝展鳳上回留下來的藥,要不然小呆必因傷口潰癢,終至不治。
也虧得他根底頗佳,歷經數次劫難,重創元數尚能支撐至今,否則換成任何人恐早已死了三遍亦不止。
風在嗚咽,雨絲已落。
秋風秋雨最是斷腸。
小呆站了起來,因爲七天已滿,現在已經到了該走的時刻。
他不得不走,只爲李員外還在等他,活着等他?還是死着等他?他不知道。
無論李員外是活着或死了,他都會等。
因爲小呆臨走時已告訴了他,自己一定會再回來。
雖然沒有親口所說,但當他和他眼神交會的那一剎那,他確信李員外已經明白。
這就是默契。
一種經過長久時間培養的默契。
船桅己現,還是那艘載自己來此的船。
小呆沉默的在石砌小碼頭邊等着它緩緩駛近。
他似乎已經可以聽到船伕們豪邁的笑謔,然而他原本僵凝的臉上卻逐漸的升起一種肅殺之意。
因爲經驗告訴他,這條船一定有着不尋常的人在裡面。
這種感覺很難言傳,或許是種本能。
江湖待久了,很多人都能事先嗅出危險的氣息。
船愈近,小呆內心那種有事發生的感覺愈強烈,甚至他已有些不自覺的輕顫。
有誰在船裡?又有誰會知道自己在這裡?
來人是友?是敵?
這個時候“快手小呆”就算是鐵打的羅漢吧?他也絕經不起任何激烈的拚殺。
畢竟經過連番戰役之後,新創和舊傷已讓他的功力大打折扣,連平日的三成也不到。
萬一來人非友是敵,他怎能抵擋再一次的搏殺?
小呆冷汗已現,他也想到這個可怕的問題。
再狠、再強的敵人他都不怕,然而現在他只能躲了起來,躲在一棵大樹的枝椏裡。
因爲他必須先觀望來人是誰?
因爲他必須留着有用之身去做復仇之舉。
船停,人現。
小呆證實了自己的直覺,從枝葉的隙縫中,他已看到坐丐幫第二把椅子的郝少峰,及“八大天王”九人踩着極小心的步伐,躲躲閃閃的散了開來。
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
小呆背脊發涼,他也終於相信丐幫的確是惹不起的,誰要開罪了丐幫,不幸和他們結了仇,就如同冤的鬼纏身一樣,除了把他們暫盡殺絕外,恐怕連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們當然搜遍了屋裡屋外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困爲小呆在他們向屋內包抄的時候,他已滑上了樹幹。
火苗竄升,濃煙蔽天。
郝少峰失去了敵蹤,忿怒難當的居然下令火焚了房子,這點小呆連想也想不到。
那精緻的小屋,美麗的盆栽,還有那消磨了綺紅一生的書庫,就在一把無情之火下付諸灰燼。
火燒着,映紅了小呆的雙眼。
他知道這火必將延續,它將一直燒邊丐幫每一分舵。
然而他現在只能呆呆的看着它們燒,燒掉了他唯一能夠回憶的地方。
淚已流,脣已破。
小呆心裡暗自發誓他必將重建這裡,可是他也知道他已無法把一切恢復原狀。
畢竟也只有原來的屋子才裝滿了溫馨,和充滿了對綺紅的憧憬。
江水冰涼,小呆的心卻在燃燒。
要不是江水冰涼,小呆真會被滿腔怒火焚燬。
他整個人泅在水中,身上綁着一根拇指粗細的麻繩,而繩子的那一顆卻連在那條船上。
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既沒再戰的能力,也沒有體力花上三個月的時候去翻山越嶺。
所以他只有這個唯一能出去而又最省力的辦法。
從落水到現在已整整二個時辰。
而這二個時辰裡,他所靠的就是復仇的意念。
否則深秋的季節,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一直泡在冰冷的江水裡。
星燦,夜深。
眨着眼的星星像極了情人的眼睛。
不自覺的小呆又想起了那張雖不算美,卻給人有種如沐春風的臉。
爲什麼人往往在失去對方的時候,懷念才一涌現。
又爲什麼一切當要開始的時候,希望已然幻滅?
小呆永遠也想不通這些看似複雜卻極其簡單,極其簡單卻又複雜難解的問題。
是不是這就是人生的無奈。
痛苦的不願去想,然而不想又怎麼能渡過這漫漫長夜?
他不能閉上眼,更不能讓自己睡着。
因爲江水洶涌,隨時都可以掩沒一個腦筋不再活動的人。
所以他又只能想,想船什麼時候靠岸,想船靠岸後怎麼去打聽某些人的生死。
李員外這一輩子都沒受過這麼重的傷。
也這一輩子沒睡過這麼高貴、豪華、舒適的牀。
當他的雙眼一睜開的時候,第一個感覺就是痛,全身都痛,痛得像似每一根骨頭都碎了般。
然後就感覺溫馨暢快,每一個毛孔都熨貼極啦!
因爲他的鼻孔嗅着的是一種似蘭似麝的體香,這種體香只有一個處子的身上纔有。
而他裸露的肩窩正有一張滑膩、柔和、卻極美麗冷豔的嬌靨枕在上面。
所以他現在的感覺就是又痛、又舒服,再加上一點點癢麻。
貪婪的深呼吸幾下,因爲她的髮髻絲鑽入他的鼻子,終於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噴嚏,也驚醒了熟睡中的許佳蓉。
心裡暗罵了一句自己,李員外口不擇言的說:“哎……對不起,對不起,你再睡,再睡,這次就是憋死我也不再打噴嚏……”
許佳蓉倏地擡起頭,驚喜、愕了一會道:“你醒啦?!”
賊笑一聲李員外說:“早知道……嘿嘿……我寧原不要醒……”
白了他一眼,許佳蓉又好氣、又好笑說:“你……你這人怎麼到了這時候還有心情說笑?你知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傷?昏睡了多久?”
兀自回味着什麼,李員外搖了搖頭。
雙手攏發,替他把被子拉好,她說:“你五臟移了位,右手肘脫臼,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好在燕二少及時趕至,再加上展姑娘妙手回春,否則……哼,你這條小命早就到閻羅王那應卯嘍……”
“燕二少?!展姑娘?!怎……怎回事?”
接着許佳蓉便把李員外失去“空白”的地方,頗爲詳盡的說一遍,直把他聽得冷汗直冒。
等到他一切弄明白後,驀然想起一個煩人的問題,於是一張臉快成了個苦瓜。
許佳蓉一直瞧着他臉上的變化,也一直研究他心裡所想,接着她笑了,笑得有些捉狹。
“你……你笑什麼?”李員外像做小偷被人捉到似的惶恐問。
“沒什麼,我只是笑你這個人好像經常鬧三角……”
“什……什麼三角?”李員外差點暈了。
“三角戀愛啊!”許佳蓉歪着頭強忍着笑說。
“什……什麼意思?”
“好啦,你也別裝了我的大員外,展鳳姑娘早已經把她和你的一段‘假鳳虛凰’說給我們聽了,你也別害臊,其實那時候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二少他……”李員外差點咬到舌頭。
“你想說什麼?”許佳蓉笑了出來。
“我……我能說什麼?我只想睡覺。”說完他真的閉上了眼,並把被子蒙上了頭。
老聽人說起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這句話。
李員外雖不是女人,可是他已能體會出這個“公婆”還真是難見。
自從昨天夜裡醒來後,他就一直沒再閉眼。
許佳蓉守在他旁邊一個晚上,毫無隱瞞的述說着自己的感情,述說着燕二少和展風一段曲折,甚至也告訴了他她明白李員外絕不是歐陽無雙口中的淫徒。
她無疑是個敢愛、敢恨、敢說的女人。
碰上了一個這麼美,又這樣麼率真的女人,李員外除了投降外他還能做什麼?
畢竟人家爲了他差些,畢竟人家爲了他險些喪命在歐陽無雙的劍下,畢竟人家須臾不離的守在他的身旁三日三夜。
現在他在等着,等着燕二少和展鳳這封“公婆”。
痛苦的笑一聲,李員外對着許佳蓉道:“蓉姐姐。”
(喝,還真快,連蓉姐姐都喊了出來。)
“蓉姐姐,待會……待會他們來了,我……我該說些什麼好?”
“說什麼?我怎麼知道你要說什麼?總不會說你仍然還愛着展姑娘吧?”
看樣子李員外碰上了厲害的角色,許佳蓉挖苦人的功夫可不比他差。
“唉,你……你就饒了我行不?孃的,這……這真是從何說起嘛……”
“你說什麼?!”許佳蓉杏眼圓睜。
“說……我說什麼呀!”李員外急忙否認。
“我明明聽見你在罵人。”
罵人?
李員外傻了。
他記得她曾經說過喜歡自己的幽默、詼諧。
怎麼現在自己順口一句粗話,她就瞪起了眼睛?
“姑……姑奶奶,我那……那只是口頭蟬,我怎麼敢罵你,又怎麼捨得罵你……”
李員外苦着臉暗道:“孃的,看樣子以後可有我受了,還不如早點打根繩子上吊去……”
四個人。一張牀。
當然躺在牀上的人只有李員外一個。
雖然事情談開,誤會冰釋,但李員外面對着燕二少和展鳳仍有着說不出來的彆扭。
易容已除的燕二少,爲了緩和氣氛故意嘆了口氣道:“怎麼,大員外莫非你還在想着那隻兔子?”
“去你的,下回……下回我就算餓死了也不抓兔子了,免得兔子抓不着差點成了二少你的情敵,可憐我打又打不過,長得更沒你帥,所以,所以只好拱手把這天仙似的美女讓給你……”
李員外話還沒說完,突然發現自己的大腿被人狠狠的扭了一把,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要死啦……”許佳蓉橫了他一眼嬌笑道。
“我……我這是走的什麼運嘛,看樣子以後連說話的自由也沒啦……”李員外苦着臉摸着大腿。
展鳳格格笑道:“大員外,你現在走的可是桃花運哩,蓉姑娘可得好好管管他呀,他那雙眼睛聽說可達倒過不少姑娘家呢。”
李員外的眼睛閉了起來,因爲他又看到了許佳蓉的手伸了過來。
以前總是李員外吃女人的豆腐,他沒想到女人吃起男人的豆腐來更爲可怕。
“好哇,二少,你……你有了新人馬上就把咱這生死老友撇在一旁,媽的!李員外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哇!”鬥不過女人,李員外只好找男人開火。
“老友記,這可是黑天的冤枉,我一直衷心的感謝你爲我吃了那麼多的苦哩!”燕二少趕忙解釋。
哼了一聲,李員外沒有好氣道:“嗯,這句話還聽的,要不然咱這身傷可就不知找誰去訴苦了,其實比起小呆來……”
想起了小呆,李員外已失去了說笑的心情,整張臉立時垮了下來。
上回望江樓一戰,小果奄奄一息落江那時好在被展鳳救了起來,然而這——
每個人都知道李員外和“快手小呆”的感情。
每個人當然也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於是歡笑不再。
空氣像僵凝了下來,而,每個人的臉上也升起一種陰霾。
許久後,展鳳腦際靈光一閃。
“我想……我想我知道他可能去了哪裡……”她環視大家一眼後說:“既然綺紅爲他而死,那麼他抱着她離開後一定會回到‘峨嵋山’裡,因爲他知道綺紅生在那裡,長在那裡,那麼很有可能小呆也一定會把她埋在那裡。”
毫無疑問,每個人都同意了她的看法。
然而這只是猜想,沒有證實誰也不敢保證。
“展抱山莊”裡的人、丫環,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有着一種掩抑不住的興奮。
因爲展鳳已下令除了那一道橫亙着前院和後院的圍牆。
本來嘛,有兄妹鬧彆扭會鬧到這種程度,再怎麼說兄妹總歸是兄妹,豈有一輩子不相往來的道理。
可是令人擔憂的卻是大少爺展龍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就在大家忙碌的拆着圍的時候,莊裡來了一位客人,一位只剩下一口氣的人被擡着進來的客人。
當燕二少見到“鬼捕”鐵成功的時候,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鳳雖然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高明醫術,但看到了“鬼捕”也只能歉然的對燕二少搖了搖頭。
這意思很明顯,她救不了他。
展鳳都救不了的人,恐怕神仙也一定救不了。
燕二少抱着“鬼捕”只剩下骨架的身體,雙手顫抖,語音哽噻的在他耳邊說:“老鐵,老鐵,你醒醒,你醒醒啊……”
“鬼捕”勉力的睜開眼睛,他看清了燕二少,露出一種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老鐵,告訴我,告訴我你怎麼逃了出來?展龍呢?展龍沒和你一起嗎?”
“二……少,看……看到你我……我好高興,我已……已經證實的……的確是你那因妒生恨的哥……哥哥陷害你的……”
“老鐵,這些我都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只要告訴我燕荻把你們關在哪裡?展龍是不是和你關在一起?”
“展龍本……本來是和我關……關在一起的……,後……後來被移到一個我……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你……你告訴我,燕荻的……兒子,到……到底是……是怎麼死的?……”
這世上有種人,他們寧死也要追求真象,尤其是辦案拿人的,他們絕不甘心懷有一絲疑問。
“鬼捕”正是這種人,他要證實,他要親耳聽燕二少說,因爲這件案子已是他最後,也是永遠無法結案的案子,因此他怎能不弄明白而甘心瞑目,縱然他有一百、一千個理由相信二少絕不是如燕獲所說,可是對一個小孩子的暴斃在情理與時間上也未免有着太多的巧合。
被一個人所懷疑,又是被一個老朋友所懷疑一定是件十分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燕二少當然明白“鬼捕”是一個耿介正直的衙門捕頭,對於他的執着,他不但不生氣反而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老鐵,燕翎以項上人頭作證。”
有種如釋重袱的表情,“鬼捕’慘然笑道:“既……既如此,鐵……鐵某可安……安心的去了,最……最怕欠……欠人……”
“鬼捕”死了,他可說是爲了燕二少而死。
因爲他欠過他,欠過他的救命之恩。
他也欠過展龍,欠過展龍活命之恩。
他已對燕二少報答過了,用他的生命。
然而對展龍呢?他又用了什麼來報答?
“鬼捕”鐵成功的死對燕二少來說無疑是一種沉種的打擊,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因爲在知道一切始作確者是自己的哥哥後,他已打消了復仇之念,甚至已準備今生不再回“回燕山莊”。
燕荻可以不仁,他絕對不能不義。
然而現在“鬼捕”死在他的懷中,已讓他不知所從。
他不能殺了自己的兄弟,又不能不對亡友交待。
所以他已陷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中。
他緊扯着自己的頭髮,因爲他已頭痛得難以忍受。
展鳳當然明白他現在內心的痛苦,卻也只能無奈的嘆息。
畢竟她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件事。
燕二少已憤怒的想要殺人,殺掉燕荻。
他的眼睛已讓胸中的怒火燒紅,紅得怕人。
他已站在檐下好久,好久……
從展鳳口中得知“鬼捕”的死因後,他就一直站在那裡,瞪視着深秋灰蟬的長空動也不動。
經展鳳檢機,“鬼捕”最少三個月未曾進食粒米,所以他纔會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另外他中了一種慢性毒藥,可以讓人肌肉萎縮痙攣的可怕的毒藥。
無論是誰有如此殘暴狠毒的心性都必須受到報應。
因此燕二少已有了決定,一種痛苦得讓他不得不去做的決定。
展鳳一直默默的陪在一旁,她想勸他不要去,卻無從勸起。
因爲她知道像這種男人一旦有了決定,就絕不是自己這種女人可以留得住的,哪怕她有絕對的信心可以留住天下任何的男人。
於是她只能輕躡的走到他的身旁,用一種像似鼓勵卻又無奈的聲調說:“我等你。”
“我等你”這三個已包含了所有。
包括了對他的感情,包括了對他的信心,也包括了對他的祝福。
還有什麼話能比這三個字更貼切?在這個時候。
風在林梢打着呼哨。
一聲聲聽在人的耳朵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怖、淒厲、發麻的感覺。
這裡是一處懸崖,也是一座山的山頂。
它孤零零的聳立在羣山懷抱中已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
燕翎只記得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和燕荻兩人一塊從“回燕山莊”的後門,沿着山道爬上這裡來打鳥蛋。
現在他也孤零零的站在山頂,承襲着山風,回想着童年。
自記事開始,燕翎就覺得燕獲有着雙重性格,在人前他是個好哥哥,在人後他總是欺食自己。
他從來就沒有一件完整而屬於自己的玩具,因爲每當他得到一件新玩具的時候,做哥哥的燕獲總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搶了去,甚至毀得不成模樣才還給自己。
到了啓蒙的年齡這種情形更爲明顯,每每當自己受到父母或先生誇讚一句,事後就會受到他最嚴厲的指責踢打,他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樣的心理,可是他已學會了永遠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現的個性。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七歲的那年,自己離開了家拜人師門爲止。
如今他已站在此處有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他望着那條山道等着,等着燕獲上來。
他也知道當然燕獲從管家錢老爹那得知自己曾回家留言後一定會趕來。
因爲他們之間必須有個解決,無論那是種什麼樣的解決。
奇怪的是愈到後來,他忽然發現自己胸中的怒火愈平淡,平談得甚至就想立刻下山。
如果說人和人必須用武力相爭當然是一種慘劇。
就在燕翎幾乎放棄一切仇恨的時候,他已看到山下如飛而至的燕荻。
於是他的心立刻抑止不住的狂跳,臉上的肌肉亦不覺的隨着心跳起了一種痙攣。
是的,他已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他了,沒有看到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同樣是山風冷冽。
同樣是兒時遊地。
同樣的二個人卻不再年少。
燕獲看起來十分冷靜,冷靜得怕人。
燕翎眼中痛苦之色濃郁,濃郁得似欲死掉。
他們彼此默默的盯視對方,誰也不說話。
因爲這時候說什麼都於事無補,說什麼都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然而不說話成嗎?
“大哥,燕翎……”
“住口,你不姓燕,你也不配性燕,拔你的劍——”
燕翎剛一開口就被燕獲冷峻的打斷。
痛苦的長嘆一聲,燕翎搖了搖頭道:“我不能。”
“不能?!”
“是的,我……我不能,雖然我曾經痛苦的希望我能,然而……然而,我們總是兄弟呀!”
“兄弟?!哈……哈……你有沒有弄錯,誰是你兄弟?兄弟會謀害自己的親侄子?快撥你的劍,今天我倒要會會江湖中人人稱最的燕二少到底有些什麼了不得的地方。”
“侄兒之死實在是天意,大哥你誤會了……”
“誤會?哈……哈……多大的誤會,有誰會相信你所說的誤會?”燕荻狂笑着對着天際又遭:“兒啊,你看看,你張大眼睛看着,爹爲你報仇,爹爲你報仇啊……”
燕翎不覺後退二步惶聲道:“大哥,大哥,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只相信自己。”燕荻暴烈的吼。
“這……這件事的真象你……你可以去嫂子家問姨妹,姨妹親眼看……看到侄兒暴斃……”
燕獲驀然止住狂笑,他冷酷又殘毒的看着燕翎,然後說出了讓燕翎差些昏厥的話來。
“問你嫂子?!難道你會不知道‘洞庭君山’全家一十八口無一幸兔的葬身火窟?”
機伶一顫,燕翎整個人連站也站不住,“蹬、蹬、蹬”一連退了三步。
他的聲音細弱得像遊絲:“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當然知道燕荻之所以百般陷害自己,只不過因護生恨而已,他恨的對象也只有自己一人,燕荻也絕不會殘暴到鐐死別人來掩飾他對自己的一切所爲。
他既然沒理由,也沒可能這麼做,那麼,那麼“洞庭君山”一十八口慘案又怎麼會發生?
燕翎墜入了萬丈深淵,他只能喃喃念道:“怎麼可能?”這四個字。
這是一個人心神最恍惚的時候。
更是最脆弱,最無法的防備攻擊的時刻。
於是一把劍,一把燕獲手中的劍突然毫無預兆,像來自虛無般的出現在燕翎胸前心口的位。
這是要命的一擊。
因爲出劍的時間、位置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燕翎不是神仙,神仙也很難躲過這一劍。
燕荻的武功絕對不是燕翎的對手。
這一點不用別人說他自己也很明白。
所以他苦練這一劍整整花了二年的時間。
一個人肯花二年時間去練只有一式的劍招,那麼無疑的那一劍一定是別人躲也躲不過的一劍。
因此劍一出,血也濺。
燕翎的鮮血濺出,他已倒退到懸崖的邊上坐倒地上。
雖然他沒有躲開這一劍,卻在千釣一發的剎那避開了心臟要害。
他看着一步步逼上前來的燕荻,心裡已明白死神也正一步步的接近自己。
剛纔的一劍已經傷及燕翎的內腑,鮮血亦染紅了他的一件長衫,當長劍再舉之時,他竟然發現自己虛弱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燕獲,一時之間難以提氣運功阻擋。
於是劍再至,直指咽喉。
含着對天地間一種無法擺脫的無奈,燕翎慘然一笑的閉上了眼,甚至挺起了胸。
他已準備死,死在自己兄弟的劍下。
他既不能無愧於朋友(鬼捕),當然只有死纔是最好的一種償還。
他既不能洗脫自己的罪名,當然也只有死才能無愧於世人。
劍再至,血必濺。
劍已擊身,刺入了飛身而至老管家錢老爹的胸腹。
血再濺,那是一腔熱血,爲主而孝的忠義之血。
燕荻,燕翎同時驚愕。
“不……不要抽劍,大少爺,老僕有……有話說……”
劍抽人必亡。
燕荻驚退數步,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的看着這頭髮已花白的燕家三代忠僕,同時悲悽道:“老—…·老爹,天啊……”
——錢老爹六歲人燕家,至今已六十七歲,六十一年當中他爲燕家付出的當然已不只是“主”於“僕”的感情,而燕荻、燕翎對他的尊敬也早已超越了表面的關係。
“大……大少爺,你……你絕不能殺二少爺……”
錢老爹冷汗涔然,一張滿布風霜的臉上已因巨痛而扭曲。
“老……老爹,爲什麼?爲什麼?您……您知不知道他殺了行兒?您知不知道這個野種爲奪我燕家產業已殺了行兒?!”
燕荻痛苦的無以復加,他驚慌失措的望着他,並且已想起錢老爹自小對自己的疼愛。
是的,錢老爹一向較爲疼愛燕獲,小的時候凡是好吃的,好玩的往往燕翎要不到,只要燕荻開口錢老爹從來沒說個“不”字。
悽然一笑,錢老爹痛心的說:“大……大少爺你誤會了……誰……誰告訴你二少爺非燕家血……血脈?”
“誤會?!有什麼誤會?老爹,那是我親耳聽見的……”燕荻臉色已變。
“你……你聽見了什麼……什麼?”
“我……有一次聽見我娘對爹說‘早知翎兒這麼難帶,還如把他娘接來算了。’,何……何況爹孃還……還有您一向就對我較爲鍾愛,由這許多地方看來他……他當然是野……抱來的…!”燕荻已有了疑慮。
老淚縱橫,錢老爹靠坐在燕翎的臂彎裡,吁嘆一聲道:“大……大少爺,你……你可願聽實話,你可……可相信老爹?”
燕家代代單傳,而且所有的男主人壽命從未超過四十歲,這或許是種巧合,卻是不爭的事實。
到了兄弟倆父親這一代成婚頗早,然而一年、二年、五年、十年過去了,女主人始終不見有喜,這種情形當然能把人急死、逼瘋。
雖然他們的父母鶼鰈情深,但“無後爲大”的觀念,已讓這一對夫妻陷人了恐懼的陰影中。
於是“惜腹生子”的計劃在女主人堅持之下有了決定。
於是誰也不知道燕家主人在外面有了一房。
然而又是一年過去,燕家夫婦由滿懷希望變成了鬱鬱寡歡。
不得已的情形下他們收養了一個二歲的男童——燕荻。
世事難料,在大家已放棄了希望的同時卻有了消息,燕翎在半年後出世。
沒有感情的結合絕對是種悲劇,燕翎的母親在拿了一筆爲數頗豐的賞銀後默默離去。
或許是一種補賞的心理,燕家夫婦及老爹自小較疼燕荻,另外燕翎體弱多病對從未帶過孩子的女主人來說當然是種沉苛的負擔。
燕翎的生母思子心切,不只一次的表明欲不計名份、地位想回燕家,卻遭男主人嚴詞拒絕,最後終至鬱悶而死。
這本是個秘密,一個目前只有錢老爹知道的秘密,因爲燕家夫婦均英年早逝。
然而這個秘密卻在燕荻斷章取義,自以爲是的情形下演變成了一個兄弟閱牆的慘劇。
“原告成了被告”,白的變成了黑的。
燕荻望着錢老爹胸腹間的長劍,一步步後退……
他的臉連一絲血色也沒有,慘白的像一張白紙,並且全身如道電擊般的動顫抖不已。
錢老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捧子一樣重重的擂在他的心上,他已無法承受此事實,血淋淋的事實。
因爲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口口聲聲罵別人“野種”,最後自己纔是真正的“野種”。
所以他自己開始有了令人發毛的笑聲,漸漸的那笑聲又變成了一種刺耳的狂笑。
終於他已無法停止那種狂笑,同時他的眼神亦逐漸空茫……
他搖擺踉蹌的離開了山崖。
風仍在呼嘯,只是風聲中多了一種悲慘的狂笑,以及一聲聲“野種,我是野種,我是野種……”的喊叫。
錢老爹的嘴角已滲出血跡。
他艱難的用暗啞的聲音說:“二……二少爺,大少爺他……他這次是……是真的瘋了……作……作孽啊……”
燕翎心頭沉甸甸的像壓了塊重鉛,他焦急萬分的道:“老……老爹,您休……您休……休息會,不要說……話,我扶您下……下山。”
悲慼的搖了搖頭,錢老爹說:“沒……沒用啦,老爹我……我終於不……不負燕……燕家三代……”
死有很多種,求仁得仁的死怎不令人肅然?
這個老人含着一種湛然的微笑死在了燕翎的臂彎,誠如他所說,他不負燕家三代,死得其所,死得其時,更死得壯烈,死得令人肅然起敬。
隨着馬車的顛簸,小呆混身的骨頭似欲散裂。
從船一靠岸後他就隱蔽了行蹤僱了這輛馬車一路飛趕,他這麼急巴巴的趕路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必須早點見到展鳳,因爲只有展鳳才能早日治癒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創傷。
因此他的目的地當然就是“展抱山莊”。
“客官。”趕車的漢子朝密不透風的車廂裡喊了聲。
“什麼事?”小呆靠在幾十個鬆軟的靠墊上懶聲應道。
“是這樣子的,客官,我們人可以不吃不喝拼命趕路,可是畜牲總得停下來喝喝水、加加料什麼的,要不然還沒趕到地頭,它累跨了四條腿一蹬,這……這往後咱們老小靠什麼過活?……?
趕車的囉嗦,卻也說得是實話。
“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前……前面十里外有家野店,客官您呢就下車活絡活絡筋骨,撒泡尿什麼的,咱也趁機給咱這匹‘黑毛’喂喂草料,這耽誤不了多少時候,您瞧這樣行不?”
不行成嗎?
小呆雖然沒有尿要撒,也只好答應,要不然馬真半路累垮了,前沒鎮後沒城的上哪再去僱車?
沒有招牌,更沒有酒店。
三間茅草房子矗立路邊卻頗醒目,尤其對趕路的人來說,能停下來在這兒歇歇腿,喝碗茶或者來壺酒,再切些山雞,豆子等小酌一番,恐怕“悅賓大酒樓”也沒這兒舒適。
這就是趕車所說的野店,名副其實的荒郊野店。
野店是野店,可是當小呆跨出了車廂卻發現這家店已有三個江湖打扮的中年大漢,在那據案狂飲。
既然有一段時間耽擱,小呆當然進了這家店,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
還沒坐定他已發現三雙透着怪異的眼睛掃向自己,這個時候小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強壓住那被人一直“瞄”着的心火,自原自的招呼掌櫃。
“啥子事?”
跟野人似的掌櫃,滿頭亂髮,滿臉橫肉,從裡間行了出來,一面緊着褲腰帶一面還真“客氣”的問。
“你是掌櫃?!”
“怎麼?!不像?!”
敢情這還真是獨家買賣,掌櫃的態度把人嚇死。
碰到這種山大王,棒老二似的掌櫃,最好的方法就是少開尊口。
小呆只要了壺酒。
酒至,杯滿。
尚未就脣,趕車的在外頭弄好了草料,喂完了馬匹,也行了進來。
然而他卻詫異道:“咦?!什麼時候掌櫃的換了人啦?奇怪,前些日子我還打這兒經過,也曾停下來,那時候……那時候掌櫃的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啊?……”
“咦什麼咦?媽個巴子,人就不能有災、有病、有個事情這兒掌櫃的發了財搬走啦,現在是我開這片店,你愛來就來,不愛滾蛋。”
自古販夫走卒,成年在外面跑碼頭的人都曉得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不能說話。
趕車的別看他嘴碎,這時候硬是不敢再哼一聲,付了買食的錢拎起包好的滷味,出了店門。
看樣子在他想還是自個兒的馬車上較爲舒適。
小呆的聽覺一向不差,一個像他這樣的高手聽覺怎會差?
雖然只是短促而極爲輕微的聲音從後頭傳出,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因爲他知道已經碰上了不得不管的事情。
那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是在準備呼救的時候突遭人捂住嘴巴所發出來的悶哼。
一個野人似的掌櫃,三個陰陽怪氣的江湖漢子,再加上原本開店的年輕夫婦沒有露面……
小呆想都不用想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救……唔——”
又是一聲飛哼,這回的聲音更明顯。
推開椅子,小呆慢慢站了起來。
“幹什麼?!”那三名大漢中的一名突然伸手一攔,語意不善。
“到後頭尿尿。”小呆嚅聲道。
“外頭尿去。”那人顯然沒有想到小呆會這麼說,愕了一下才回答。
“不……不太好吧!我……我又不是野狗……”小呆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說。
“哪那麼囉嗦?!你不原意就尿到褲子上好上。”那人豹眼環睜吼道。
“這……這太離譜了吧,你……你又不是這的掌櫃,難道我借……借用一下茅房你也要管?”小呆裝起溫來還真像。
這可是實情,那人一時爲之語塞。
“掌櫃的你這可就不夠意思啦,我借你的茅房用用又不是借你的老婆,幹嘛那麼小氣?何況有道‘肥水不落外人田’,我這肥水可是蘊藏了許久的上等貨,別人想都想不到,哪有你這種死腦筋的?……”小呆連珠泡似的語氣已變。
“媽個巴子,老子說沒有就是沒有——”掌櫃的被小呆一陣搶白根本沒聽出小呆話裡的挖苦。
“可是我剛進來的時候,明明看到你提着褲腰帶從後頭出來,莫不成掌櫃的你尿尿都尿在房裡?這可不太衛生吧……”小呆淡然的諷道。
這回掌櫃的可聽出了人家話裡含意,不覺暴吼:“‘媽的蛋,你這王八羔子要再嘴裡不乾淨,老子就把你丟出去——”
搖了搖頭,小呆自語:“嘖、嘖,我這可真進了黑店。”繼而又道。“我說掌櫃的,你不讓人尿尿算了,何必發那麼大的火?嘴裡不乾不淨的是你啊,我的野人大哥,敢情你後頭藏了人家的大妹子,要不然幹嘛那麼緊張?”
“我閹了你這小王八蛋——”
掌櫃的話沒說完,一雙毛茸茸的大手暴伸纏向小呆的頸子。
小呆的手永遠最快,哪怕他身負重創。
就在掌櫃的雙手暴伸之際,小呆已經橫掠了二步在那三個江湖漢子還沒弄清怎麼回來的時候,他已扳倒了他們三人。
回過身低下頭,掌櫃的雙手已落空。
這時候小呆的拳頭已經重重的擊在一張凸起的大肚子下。
沒有一個人那部位捱了重擊叫得出聲和站得起來,所以掌櫃的痛彎了腰,雙手捂住要害,額際冷汗已一顆顆像黃豆滴落。
“閹了我?!你***暈了頭啦,老子沒閹了你就算你祖上燒了高香,你們這些江湖末流——”
小呆的話說完,他已穿過了門簾,站在了後頭一間像是臥房的門口。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個和李員外有着同樣一付身材的微胖男人背對着房門口正彎腰從地上拉起褲子。
李員外?!
小呆心裡一驚,但隨即釋然,因爲他已看清了那個傢伙屁股上一塊疤痕。絕不是李員外的胎記。
至於牀上,果如所料,一個女人衣衫盡碎仰躺在那,口裡塞了一團破布動也不動。
小呆耐心的等着,等着那人穿好褲子。
而那個像李員外的人仍未發覺有人站在門口,一面緊腰帶一面滴咕:他***,這娘們還真不經壓,老子才只不過是第二號,你***就挺了屍,外頭還有三個,這會已拍桌子砸板的催人了,待會這殘局還真不曉得要怎麼收拾……”
小呆看着這個像極了李員外卻又不是李員外的人,心中怒火已燒至眉毛。
他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看着對方,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臉上寒霜滿布,殺機隱現。
現在這個人微圓的臉上有種見到鬼的神情。
“你……你是誰?!”
“你又是誰?”小呆實在懶得多問,可是他想知道這幫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組合。
“我……我是員外李,丐……丐幫江南總監察,識時務者最好莫管閒事……”
小呆才真是遇見了鬼。
不過沒見過李員外的人是真有可能被對方朦過,奈何這眼睛長在屁股上的李員外又怎麼可能騙得了小呆?
不談別的,連李員外屁股上有着胎記小呆都知道,這傢伙豈不是撞正了大板,蓋得離了普?
馬車又再顛簸。
車廂裡小呆仍然靠在十幾個舒適的軟墊上,冷眼瞅着對面鼻青臉腫的假員外。
他心裡在想着“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這句話說得可真一點不錯。
而這位假員外動也不敢動的縮在車廂一角,心中忐忑不安的也在想着小呆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什麼獨獨留下了自己一人?
“現在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嗯?”小呆的聲音一響,那黃維德心頭驀然一震。
“我……”
“剛纔那三十個耳括子是說荒的後果,如果我再聽到一句假話,對不起我將你的耳朵開始到你身上所有的器官割完爲止,你能說得出,我就能做得到,你好自斟酌,看着辦吧,另外我可告訴你我有把握分辯得出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小呆能把人看穿似的道。
“我……我叫黃維德。
“我看你該叫缺德才對。”小呆搖了搖頭道:“你們也真夠狠,殺了人家丈夫還想**人家老婆,這……這世上怎麼有你們這羣人渣、蓄牲。”
“閣……閣下貴姓?”
“少攀交情,他們成了死人,我保證你也活不了多久,留下你是因爲我要趕路,以及我有話要問你,現在你告訴我你怎麼會想到冒充李員外的?”
“因……因爲很多人都說我很像他……”
“你見過李員外?”
“見……見過”
“什麼時候?在哪裡?”
“兩……大概兩年半前,在……在揚州二十四橋。”
小呆面無表情,其實心跳連連。
因爲兩年半前他正和李員外及歐陽無雙三人在揚州一帶。
“當時只有李員外一人嗎?”小呆不着痕跡的又問。
“不……不是,還……還有一個笑起來很美的女人在他旁邊。”
“笑起來很美的女人?”
“是的,那女人真是過癮……”黃維德似乎墜入了一段美妙的回憶裡,根本沒想到其他順口而出。
——像歐陽無雙那樣的女人當然令人難忘。
過癮?什麼事情能讓一個男人對女人下出這種評論?
小呆驀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來。
那就是自己和歐陽無雙再重逢的時候,她居然會要自己去殺了李員外。
對這件事他始終不相信歐陽無雙的話——爲了彼此的相愛而要消除心中的陰影。
現在他似乎已經找到了答案,歐陽無雙真正要殺李員外的原因。
男人都喜歡說一些自己得意的事情——尤其是風流韻事,於是他們往往就忘了“禍從口出”的道理。
小呆很技巧,也頗感興趣的套問着。
“你說的過癮有多過癮?孃的,像你這種成天遭蹋人的混蛋恐怕碰到了母豬你也能說過隱。”
“我……我……你和李員外是朋友?”這傢伙也突然想到有些驚慌的問。
“不,他曾經是我的敵人,我想殺了他,他也想殺了我。”小呆木然道。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於是說者口沫橫飛,忘了自己命在旦夕。
而聽者目現驚訝,早已恨不得剝他的皮。
小呆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象。
原來歐陽無雙失事的當天晚上是中了一種手腳可輕微移動,眼睛卻無睜開的強烈媚春藥。
因此他雖然看不到對方,卻能感覺出對方的身材、特徵。
所謂特徵當然是她一直想要看李員外的屁股的原因。
也難怪她一**定是李員外。
小呆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早就硬扒了李員外的褲子給歐陽無雙鑑定,畢竟李員外那上面的玩意是平滑的一塊胎記,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是浮的瘰癧。
這兩種不同的“表記”差了十萬八千里,相信歐陽無雙當可輕易的分辨出來。
所以整件事情就是這麼陰錯陽差,指鹿爲馬的混淆不清。
當然要怪也只怪李員外,早在歐陽無雙提起“記號”的時候他沒弄清是什麼記號。
否則莫說給人鑑定,就是要他光了屁股遊街他大概也做得出來。
畢竟那樣一來,他也就不會輕易的背上淫賊、叛幫、被人追殺得像條喪家之犬,更不會有人爲了十萬兩賞銀爭得頭破血流,命斷黃沙。
當小呆的腳踢在了黃維德的下陰,他才明白自己上了人家的當。
他冷汗直流,語成不聲的道:“你……你到……到底……是誰?”
“‘快手小呆’,李員外的兄弟——”小果又在同一位置補了一腳,當他已確定“它”這一輩子已無法再“過癮”時才冷冽的說。
“你……你……你不是說……和他是……敵……”
“是你沒聽清楚,我說的是‘曾經’兩個字。”
黃維德暈了過去。
不知他是痛暈了過去?還是聽了小呆的話才暈了過去?
“有心栽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
小呆又靠在了十幾個軟墊子上,他慢慢的咀嚼這一句老祖宗留下來的話,頗感心尉自己沒一時衝動宰了這黃維德。
現在他又多了個任務,那就是希望李員外沒死。
而且最好能早點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