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回 留守庭院蘇紋初涉慾海 巡按聊城雷德密會故人(下)
這年的秋季,恰逢三年一度的地方官員考評。朝廷派出的巡按御史到各地監察觀政,考評政績,勘定官員,然後上奏朝廷以進行誡勉、貶謫或擢拔。
地方官員對這三年一度的監察考評自然着緊,這關係到自己的仕途前程命運。官員們除了多方打探前來考評的巡按大人是誰,然後就是趕緊攀扯關係,將自己與這位巡按大人勾連上,好在巡按大人到來時有進見奉禮的因由,以便能得到一個好的評價。至於那些朝中無人,又跟巡按大人牽扯不上什麼關係的,只好到時生硬多送重禮,希望巡按大人多多美言,就算不能升遷,也期望不要被貶謫。
這些巡按御史,原職不過是朝中御史臺裡或吏部裡一些屬員,有時甚至是在別的部、司或翰林院中臨時抽調的官員,品級並不高,多是六七品的官階,但被委任出京,巡按各路之後,便登時成爲官場上炙手可熱的人物,想攀附結交的人便多起來。巡按們所到之處,官員們對之畢恭畢敬,優禮以待,只爲他能口中美言,筆下留情。
巧的是,這次到河北東路來的巡按御史,正是前時宣和二年路過聊城,與史斂甲狀元一同到過盧府作客的雷德進士。盧嘉瑞還記得當時饋贈了史狀元二百兩紋銀,饋贈了雷進士五十兩紋銀。聽聞是雷德巡按本路,盧嘉瑞便坦然心安,他相信雷進士是不會忘本負恩的,同時自己爲官履職一向很好,勤於公事,清正廉明,人望口碑都不錯,理應得到優等評價,可望得到朝廷褒獎甚至優敘擢拔。
廉向篤則有些緊張。自從盧嘉瑞上任提刑司副公事,作爲自己的副手,廉向篤察覺到,無論是在提刑司裡,還是在街市村鎮上,還是在地方官場,這個副手的聲望威信都遠超自己。他倒不是因此擔心盧嘉瑞會頂替自己的位置,而是因此知道了自己的不佳官聲在對比中顯得更突出。他知道,如若巡按大人因之仔細查訪得實,自己做過的那些貪腐枉法之事便會被糾核出來,那就是大麻煩。如此,被貶謫還是小事,弄不好怕是要被奪職甚至被收監投獄。
一日午後,廉向篤便邀盧嘉瑞到家,名爲邀同吃酒閒聚,其實是向盧嘉瑞探口風,討計策。廉向篤知道,自己爲官如何,巡按大人一定會找他的副手盧嘉瑞問詢,也會找提刑司裡的其他屬下問詢,再結合外邊各地衙門官員的證言,綜合評價。
“長官勿憂,下官只會講長官好話,不會講長官壞話。長官本來就做得很好,沒什麼可擔憂的。下官想提刑司裡邊的同僚、屬員也會是與下官一樣的說法。”酒至半酣,盧嘉瑞安慰廉向篤道。
“聽聞多年前這巡按雷德大人曾到過盧大人府上,總歸有些交誼,到時還請盧大人替下官多多美言。”廉向篤說道,“下官打算備下一份禮,到時還勞煩盧大人代爲送達,如此見得斯文體面些。”
“一定,一定!”盧嘉瑞應道,又說,“不過說起來當年雷大人只是與史斂甲狀元同船歸途,就在舍下借宿一宿,其後並無甚交誼,只不知他還領不領當年款待之情,能不能聽得進下官言語。”
“還有,就是提刑司裡屬員對盧大人特別欣服,有些事下官也不好出面,還請盧大人在提刑司裡排布一下,免至到時出了差池。”廉向篤又說道,他希望盧嘉瑞幫他在提刑司裡安撫好人心,確保到時只給他講好話。
“不勞長官吩咐,下官自會跟提刑司各位長吏說好應對巡按大人問詢之言詞,不讓長官政聲清譽受損!”盧嘉瑞微微一笑,答言道。
“這就好,下官敬盧大人一杯!”廉向篤舉起酒杯,對盧嘉瑞說道。
“不敢!幹了!”盧嘉瑞舉杯同飲,說道。
兩人便在時而計議應對之策,時而拉扯閒話中對酌,直至酒足飯飽,盧嘉瑞方纔辭別告歸。
盧嘉瑞臨出門前,廉向篤讓家人拿出兩尾大海魚乾、四隻臘鵝、四隻臘鴨以及上好硯臺一方、磨石一塊、筆一套,當了盧嘉瑞的麪包好,要送盧嘉瑞。盧嘉瑞一再謝辭不過,便叫逢志收了。
不多久,河北東路巡按雷大人輕車簡從的來到聊城,便直接投到官府驛館裡,既沒讓人迎接,也沒讓人接風洗塵,又不召見地方官員,只在驛館中安住下來,讓人摸不着頭腦。
盧嘉瑞得知雷大人到了縣裡驛館,也不敢造次貿然求見,只好靜待消息。
一日傍晚,盧嘉瑞正在書房裡看書,古凡拿了一張拜帖進來,說有人求見。盧嘉瑞拿過拜帖來看時,見上面落款處寫着“晚生雷德拜上”幾個字,便連忙叫古凡請進來。他自己即時迎出去,就在芳菲苑門口處接上雷大人,行禮相見。
雷大人青衣小帽的便服,只帶一名隨員。盧嘉瑞吩咐逢志與盧金將茶水果品點心擺到晴暖閣一樓,再讓廚下備辦些酒菜擺到晴暖閣二樓。他就將雷大人先迎到晴暖閣一樓去待茶,等酒菜擺上,然後邀雷大人上到二樓吃酒。
原來,雷德到聊城來之後在驛館安住的這兩三日,中間便微服出行到街市鄉鎮上察訪民情,查探民意,收集到了一些民間消息,欲向盧嘉瑞問詢、求證,與盧嘉瑞討論。雷德想好了,盧嘉瑞是聊城本埠人,在聊城亦官亦商,既熟知民情民意,也熟悉官場脈絡,加上他家資財豐厚,不必看他人臉色說話,在民間便有清正廉明的名聲。雷德決意以聽取盧嘉瑞對聊城官場各官員的評述作爲主要參考,再輔以其他人的言談佐證,作爲對聊城各官員的評價依據。
今晚,雷德便是特地過來與盧嘉瑞敘談公事的。當然,對於盧嘉瑞的品行,雷德是信得過的。前幾日,他在民間微服查訪中得知,盧嘉瑞的人望口碑很好,都說他清正廉明,關懷民間疾苦,又加上上次與史斂甲同船回鄉,盧嘉瑞的熱情接待及大方贈銀,都留給了他極好極深的印象,他相信盧嘉瑞是不會虛妄陳說或者誣陷他人的。
於是,盧嘉瑞便與雷德在茶桌酒席上暢談聊城民間、官場各事。盧嘉瑞將自己所知、所見與所聞的關於聊城地方上被考評官員的履職狀況、施政得失、公幹事蹟,以及自己對這些官員的看法判斷都詳細的告訴了雷大人,並與雷大人進行討論分解。雷大人的隨員陪席吃飯,並一邊做了談話記錄。
對於廉向篤,盧嘉瑞對他確實有些不滿,先說了他很多的好話,到最後實在有些憋不住,又經雷德催問,就說到他有些貪腐。盧嘉瑞說道:
“廉大人是個勤勉、忠於職守的長官,不但在提刑司裡能將公務儘快處理,不積壓案件事務,就是需要出巡各州縣辦理公務,他也是十分盡職勉力,從不推諉。說來慚愧,倒是下官時常由於家裡買賣事務繁雜,有時不免分心,告假時日較多,讓廉大人多承擔了些公務處理。廉大人對屬下也是優禮寬厚,相處爲善。與其它各級衙門官員之間,廉大人以職分相宜往來,沒有逾越規矩之事。”
“廉大人也有些不足處吧?”雷德在外邊微服私訪時,便聽到許多關於廉向篤的貪腐傳聞,因此格外留心,便問道,“下官知道,盧大人或許不欲說自己上司不足之處,但既然下官擔負的是朝廷使命,就不得不須對其進行全面的瞭解。盧大人但說無妨!”
“嗯——,這不足處,怎麼說呢?廉大人的不足之處倒不多。”盧嘉瑞沉吟道,“一個嘛,廉大人做事拖沓遲疑,不夠果決;另一個嘛,另一個——”
“另一個什麼?”雷大人便追問道。
“廉大人其實私心有些重,” 盧嘉瑞最後決然說道,“說白了就是有些貪腐,只要給予他錢銀財物,他便會枉法屈理,偏頗審斷,經辦的案子多有不夠持正之處!”
“哦!”雷德應道,沉思一會,又說道,“作爲刑獄長官,貪腐枉法乃大過惡。不過,此等情弊時過境遷,往往難尋真憑實據,如要以此參劾貶謫也甚爲周折。就算下官在考評中作此斷語,恐怕也難以起效。況且目今時局紛亂,朝廷正用人之際,除引起盜匪倡亂罪案之外,其他情由也不輕易貶斥官員。依下官看,不如將廉大人政績政德都說得很好,將他擢升,一來調他離開刑獄長官職位,讓他不能再枉法屈理,二來將他擢升,也可便於盧大人晉升,免至他將盧大人晉升之路梗阻,兩得其便。至於廉大人擢升去處,下官自會在考評中給出建言,讓他到有職無實位子上閒處。如此擢優汰劣,下官也不辜負朝廷託付之重。”
盧嘉瑞一聽,感覺雷大人處分甚是妥當,便欣然說道:
“多謝雷大人!雷大人望高看遠,下官敬佩!來,下官敬大人一杯!”
兩人商議妥當後,便繼續吃酒,酒足飯飽之後,諸事便都說好談完。盧嘉瑞便向雷大人提議,讓盧府管家邱福先送其隨員回去,後邊再品茗閒話幾時。雷德知道盧嘉瑞如此說,當是有事要說,而不宜外人在側,便命隨員先回驛館。盧嘉瑞便讓逢志去叫邱福,吩咐邱福先送雷大人隨員回驛館。
等邱福與雷大人隨員走了出去,盧嘉瑞便交待逢志速去安排兩頂轎子,盧嘉瑞只說要領雷大人到一個地方去看看,便領雷大人從盧府側門出去上轎,徑直就擡往逍遙館消遣去。
到了逍遙館,巡按大人雷德會作何反應?他會拒絕消遣麼?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