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 悲天憫人收留祖孫入宅府 平心論義拒結同行攫暴利(中)
饑民圍攏得卻越來越多,雷定看看擔子上炊餅及其他饅頭、包子、油餅、糰子之類不夠分,便將一個炊餅撕成兩塊,與其它吃的分下去,總算在場的饑民都能分到一點。分完後,後邊還有聚集來的,就無法照顧到了。
盧嘉瑞一想不能讓後來的向隅,乾脆好事做到底,他叫逢志拿了一兩銀子到街邊店鋪換一貫銅錢來,沒分到吃的,便發給十文錢自己去買東西吃。
逢志付了雷定炊餅錢,就去將銀子換了銅錢回來。當逢志開始發放銅錢,人羣便亂紛紛,沒有吃上東西的自然擠過來領錢,吃過東西的也不甘落後,照樣擠上來搶。
逢志和雷定分辨不過來,也禁制不住。饑民們掙擠推搡之間,將逢志和雷定團團擠住,分到的要拿錢,來不及分到的或吃上了東西的乾脆就出手搶錢,混亂不堪。雷定的貨擔被混亂的人羣踢翻在地,吃的炊餅、包子、饅頭及鮮果都已發放掉了,貨擔裡邊什物便散掉一地。
逢志和雷定被圍在中間,有人擠不上去領錢,見逢志原來背的書袋轉在盧嘉瑞手上拿着,知道里邊定然有錢,竟有膽大的過來要伸手拿書袋,一個兩個的聚攏,竟有要搶奪之勢。有人剛要出手,盧嘉瑞急忙喝問道:
“幹什麼?竟要強搶?”
四個護衛的軍牢見狀,趕忙圍過來護住盧嘉瑞,將那兩個要出手搶奪書袋的饑民踢倒一邊,拔劍出鞘,厲聲喝斥道:
“你等流民,竟敢搶奪盧大人書袋?”
“小民不敢,只是小民實在餓得慌,只想弄點吃的活命啊!”那被踢倒的饑民一邊申辯,一邊哀求道,“求老爺饒命!”
“算啦,你們別管他。”盧嘉瑞說道。
盧嘉瑞說罷,欲要從書袋裡拿出錢來給那兩個被踢倒的,一個軍牢連忙止住,說道:
“盧大人不可如此!逢志發錢的情勢大人都看見了,你這邊要是也這樣,如或這些流民趁機生亂搶奪,令我等負責護衛大人的,很難做的!不如我等先護送大人回府去,這裡饑民極多,大人一時半會管不過來的!”
“那好,我等先走一步也行!”盧嘉瑞想了一想,只好作罷,說道。
“盧老爺!老朽有一個不情之請,懇請老爺涵容!”等盧嘉瑞走出人羣,先前帶着兩孫兒吃了炊餅的老者見盧嘉瑞就要走,便走過來,對盧嘉瑞說道。
“何事?請老伯儘管說來!”盧嘉瑞說道。
“老朽孫子十四歲,孫女十六歲,死去了爹孃,無所依靠,家裡幾畝地,目今又無力耕種。老朽看老爺是個仁愛之官,待人寬厚,老朽因而懇請老爺,看能否將這兩個孫兒收進貴府去?他們都能幹些雜活,老爺府上儘可使喚,只需給他們一口飯吃,不致餓死,便是大功德一件,老朽死也心安了!”老者說道。
盧嘉瑞聽老者這麼一說,便又仔細地看看男孩女孩,便問道:
“老伯,要是我收了您的兩個孫兒,您怎麼辦?”
“如若老爺能將兩個孫兒安頓好,老朽就是死塞街衢也能瞑目了,不勞老爺再掛懷!”老者說道。
“那好,你們等下就到安正大街盧府去找我,我自有處置!”盧嘉瑞對老者說道,然後就揹着書袋,跨上黃驃馬,在四個護衛的簇擁之下離開,先回府去。
老者領着兩個孫兒望盧嘉瑞離去方向磕了個頭,口中喃喃地說道:
“多謝老爺垂憐!”
也是這日合當多事,盧嘉瑞走馬經過濱河西街路口時,見到街邊有一女孩跪於地上,低着頭,腦後衣領上插着一根長長的草莖,旁邊一位漢子守着。盧嘉瑞知道,這位漢子是要賣掉這位女孩。
盧嘉瑞想方纔已經答應收留老者兩個孫兒,有了一個女孩可做丫鬟,而府裡要添兩個丫鬟,再將這個買了回去正合適。於是便跳下馬,上前去問道:
“這位大哥敢是要將這女孩賣了?”
“是的,老爺,您要就買去了吧!這是俺女兒紅衣,十八歲了,家裡府裡各種輕重雜活都能做,又會做女紅,還認得幾個字,是個難得的好使喚的丫頭。”漢子說道。
“女子年紀該是出嫁之齡,又且樣貌也算出衆,大哥何故要賣掉?”盧嘉瑞問道。
“女兒苦命,幼小時便死了孃親,是俺一個粗莽漢子帶大。也許是女兒命硬,一向不曾有人來求親,就是俺放話出去找,也找不着,只好養在家裡。去年大旱,農作絕收,生計艱難,俺便將家裡那幾畝地賣了,糴米過活,一邊進城找活餬口,誰知活找不着,賣地的錢銀卻吃光了。如今生計無着,俺便決計將女兒賣了,俺去投軍吃飯,省得兩顧不着。俺賣女兒比衆不同,只要家境富裕,能讓俺女兒安生,不拘給俺多少銀子,都可以隨了去。如若家境貧寒,給俺再多的銀子,俺也不會答應。適才俺便謝絕了幾個輕薄之徒,他們怕是看上我女兒有幾分姿色,欲出一筆銀子買去糟蹋!”漢子朗聲說道。
“那好,你就將她賣與我做丫鬟吧,只要好好幹活做事,可保她這輩子都吃穿無憂。”盧嘉瑞說道。
漢子看看盧嘉瑞身穿官服,而且官服服色品級還不低,又有四個軍牢護衛,便知道盧嘉瑞當是高官厚祿之人,高門大宅府邸。但還是說道:
“雖看得出老爺高官厚祿,俺還得到府上親眼看過纔敢作實,將女兒送進去。”漢子說道。
“大膽刁民,眼前堂堂河北東路副提點刑獄公事盧大人,你還有何疑慮的?”一個軍牢喝斥道。
“這個無妨,你就跟着走吧!”盧嘉瑞說道。
漢子跟盧嘉瑞來到盧府,未進門便知道這是一個富貴人家。進到裡邊,看到深宅宏闊,院落相連,屋宇堂皇,婢僕穿梭的,便更無挑剔的了。漢子留下女兒便欲走路,盧嘉瑞問道:
“你將女兒賣與我家,何故匆匆要走?”
“只要俺女兒紅衣能在貴府安生,俺收不收銀子都不打緊,反正俺就要投軍去,在行伍中吃飯,給不給俺銀子都隨便。”漢子說話道。
“你賣女兒與我家,賣身契要立,銀子要收,這是規矩。”盧嘉瑞說道。
盧嘉瑞說罷,吩咐盧金去叫莫先生來,寫好賣身契,讓漢子簽字畫押,給了漢子八兩銀子,再讓逢志到廚下交代弄來四五碟菜,管待漢子與他女兒紅衣吃了一頓酒飯,方留下紅衣,讓漢子自己走了。
飯後,紅衣送爹爹出門,自然是依依不捨,但也不得不忍淚恨別。
自此,紅衣便留在盧府,被安排到花蝶苑東邊苑中,與奉香兒一同伺候四娘靳冬花。
紅衣爹爹剛走,先前的那位老伯便帶着兩個孫兒找到盧府,逢志帶他們進到盧嘉瑞書房。盧嘉瑞欲將他三個都留下來,便問老朽道:
“老伯高姓大名?今年貴庚?”
“老朽小姓古,賤名堅,神宗熙寧二年生,今年五十有五了。”老朽答道。
“嗯,看着你模樣衰老,年齒卻還並不高。”盧嘉瑞說道,“吃飽穿暖之後理應還能幹些活兒吧?”
“貧賤之人,生計苦累,自然顯老,如何可與老爺這等官宦人家相比!”老朽說道,“身體健朗之時,家中各項輕重農活老朽可沒少幹!”
“我意把老伯一家三個都留下來,您孫女在六娘房中伺候,您孫子做門童,在宅院大門跟小廝寇偉輪替守門,您老人家就跟我家芳菲苑裡的小廝悅安一起管花苑裡花草養護,我每月照例給你們開月俸。等到明年開春,你們積攢了些錢銀,地方情勢又有了好轉,老伯可再領着兩個孫兒回老家去,耕種自己的田地,籌謀往後生計,老伯看這樣可好?”盧嘉瑞問道。
“果真能如此,老爺便是老朽與兩個孫兒的再造恩人,老朽與兩個孫兒感激銘記老爺再造之恩!”古堅說罷,便跪地磕了四個頭,兩個孫兒也跟着下跪磕頭。
盧嘉瑞於是吩咐盧金去叫邱福,將爺孫三人安頓下去。自此,老者古堅跟隨悅安在芳菲苑養護花草,他孫兒古凡跟寇偉守大門,他孫女綃雪在銀彩房中伺候。
邱福剛將祖孫三人領下去安頓好,逢志便回進府裡。一進到盧嘉瑞書房稟報銷差,逢志便埋怨這幫饑民真是飢傷餓鬼,只管沒命的搶奪,全不講一點情理秩序,差點將自己的衣衫都扯破了。
“他們真的是餓得發慌,要再沒得吃,有些人便會餓死了去也未可知,如何不拼命搶!”盧嘉瑞瞥一眼逢志,說道。
“可是要是真的會餓死,就是這次搶到了十文錢,頂多夠吃一頓兩頓,後邊不再有了,也會餓死啊!”逢志說道。
“嗯,你說的倒是。”逢志的話卻讓盧嘉瑞陷入了沉思。
盧嘉瑞知道,每次饑荒都會有不少的人因飢餓死去,他也許也無能爲力,街頭施捨,也只能救一些人一時之危,難以逆轉這些人捱餓乃至餓死的命運。但他想起來上次政和五年饑荒時節,自家在城裡搭棚施粥,救了不少人之危難,無疑也救活了不少人。他於是決計再次搭棚施粥,儘量不讓有饑民餓死聊城街頭。
這時,寇偉拿一張拜帖進來,稟報有人求見。盧嘉瑞看拜帖,原來是本城巨賈秦金旺管家秦光求見,便讓逢志去領進來。
“盧老爺安好!”秦光進來,施禮畢,說道,“我家老爺請盧老爺賞光出去喝茶敘談!”
“哦?你家老爺請我喝茶敘談?這真是稀有之事,究竟何事,不妨直言相告,何須費那麼多周折?”盧嘉瑞問道。
“小可也不知我家老爺請盧老爺喝茶所爲何事,我家老爺也沒有告訴小可,小可只是奉命來請。”秦光面有難色,生怕盧嘉瑞直說不去,自己無法銷差,便說道。
“既如此,那我更衣就去。”盧嘉瑞說道,又問,“什麼地方?”
“我家老爺已在安閒茶館恭候!”秦光鬆了口氣,說道。
“我一會就到,你先回去吧!”盧嘉瑞說道。
秦光便告辭,盧嘉瑞到鍾明荷房中更衣後,帶了逢志打馬徑往安閒茶館而去。(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