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財去聲譽毀德盛關張 話泄鬩牆現姐妹悔意(中)
“傳!”白老爺急忙說道。
“傳各家當鋪掌櫃上堂!”衙役呼喊道。
於是,江奎等三人上堂來。
“小可瑞如當鋪掌櫃江奎拜見知縣老爺!”
“小可金寶當鋪掌櫃林旭拜見知縣老爺!”
“小可鼎誠當鋪掌櫃陳祺拜見知縣老爺!”
三掌櫃禮畢,等候問話。
“你等三家當鋪是否曾接受德盛當鋪換當?”白老爺問道。
“回老爺話,小可瑞如當鋪日常收當贖回,只按當物收當,憑當票辦理贖回,並未在意顧客何人或者當物何來。這也是典當行業規矩。”江奎答道,於他而言,他只當什麼都不知道。
“我等辦理買賣也都如此!”林旭和陳祺也跟着齊聲說道。
“啓稟老爺,本號是着人將典當物悄悄拿到他們當鋪換當,他們不知曉也屬正常。”張豐山插話說道。
“爲何你們幾家當鋪今年這般早就關門歇業?而且都在同日關門歇業?年節臨近,後邊這些日子不正是做典當買賣的好時候嗎?”白老爺問道。
“回老爺話,確實,今年年節前關門歇業有些早,但今年一段時日以來當鋪的買賣一直都不太好,後邊得知是新開的德盛當鋪壞了典當行業的老規矩,以過分優厚之典當條款,搶走了買賣。我等想想那也不是長久經營之道,不想跟他家店鋪爭一時長短,便欲早些關門歇業,過了年節再說。”江奎答道,“至於爲何我等幾家一致關門歇業,這也不奇怪。因聊城典當鋪就那麼幾家,大家同行,除了相互競爭做買賣,也訂立了一些同行的買賣規矩,一起遵守執行。平日裡,我等幾家當鋪常有通氣,這次一同關門歇業也是商量決定的結果。而德盛當鋪新張不久,根本不屑於行業規矩,也不屑於與我等商量行止,所以也就沒有知會。不過對於顧客,我們幾家當鋪都在五日之前,即臘月十五就在門口上貼出告示,申明將在臘月二十日關門歇業,請顧客辦好典當或者贖回事宜,應不至於誤事。”
“稟報老爺,小的在瑞如當鋪門口確實看見有一張告示,說明關門歇業事項的,小的揭了回來,請老爺過目!”這時,一個衙役呈上一疊紙,並放到白老爺案桌前,展開。
白老爺看了看,說道:
“這告示上分明寫了臘月二十日關門歇業,你家有沒有在臘月初十五之後到過他們幾家當鋪換當呢?來人,即刻快馬到‘德盛’等四家當鋪將典當賬簿拿來查對!”
白大人說罷,又掣下四支令籤,四名衙役便拿起令簽下堂去。
“你們‘瑞如’、‘金寶’、‘鼎誠’三家當鋪掌櫃聽着,如德盛當鋪有到你們當鋪換當的,本縣命你們開門半日,讓‘德盛’將典當品贖回,以便‘德盛’給其顧客贖回。”
“我等聽從老爺裁斷!”江奎、林旭、陳祺三位當鋪掌櫃同聲應道。
堂上歇息了兩碗茶功夫,期間又有幾個人進來加入原告的人羣。他們都拿出德盛當鋪的當票,經過書吏驗看,確認他們是有資格參與告發並要求贖回或者賠償的“德盛”顧客。
不多久,出去到“德盛”等四家當鋪拿賬簿的衙役回到堂上,將賬本呈上。白老爺讓書吏仔細查看覈對賬本。書吏細看覈對了一番,便稟報說道:
“啓稟老爺,從賬簿記載上看到,本月十五日之後,德盛當鋪曾多次到‘瑞如’、‘金寶’和‘鼎誠’三家當鋪換當,換當物件還不少,小可數一數,通共有七八十件之多!而在十五日之前拿去換當的也有不少。”
“啪!”白老爺一拍驚堂木,震得張豐山打了個顫,連堂下聽得怒氣滿腔的秦金旺也不禁一剎那的驚懼。只聽白老爺說道:
“張豐山,你德盛當鋪明知道其他三家當鋪關門歇業的日子,非但不抓緊將之前換當的贖回以應對自家的顧客,卻還將更多顧客的典當品拿去換當,明顯不符合典當規矩。你欺瞞顧客,導致顧客贖回不得,理當賠償顧客損失!”
白老爺這話,不但是說與張豐山聽,當然也是說與秦金旺聽。白老爺要讓秦金旺知道,他家當鋪理虧在前,後邊的一些賠償吃虧是難免的,讓他不要指望送了禮就一切責任都能免除。
“啪!啪!”白老爺又連拍了兩下驚堂木,然後宣判道:
“一衆顧客告發德盛當鋪拒絕贖回,意圖侵吞典當物案,現已審理明白:由於德盛當鋪不守行業規矩,將顧客未到期典當品向其他當鋪換當,謀取不正當利益,以致無法及時辦理顧客贖回,引起顧客疑慮而導致騷亂,當鋪被哄搶,造成更多的典當品丟失,無法讓顧客贖回。經本縣審理,宣判如下:第一條,特命‘瑞如’、‘金寶’和‘鼎誠’三家當鋪開門半日,讓‘德盛’辦理贖回,將換當之典當品贖回以應對其自家顧客的贖回;鑑於‘德盛’犯錯在先,導致顧客麻煩與不便,其不得向顧客收取典當利息。第二條,對於典當品已經丟失之顧客,‘德盛’應按典當品原價賠償顧客當金差價,當品原價由典當雙方議定,雙方不能達成一致意見的,則請另外三家當鋪估價師傅聯合評估,並以此爲準;至於趁騷亂鬨搶當鋪事,另案處理,着本縣巡捕房加緊偵查,如能追回贓物,則歸還德盛當鋪。第三條,鑑於德盛當鋪雖有不守行業規矩,謀取不當利益之錯,但行宜並非巨惡,且事出偶然,因由可諒,駁回原告勒令德盛當鋪關張之要求,德盛當鋪仍可繼續經營!”
“多謝老爺明斷!鑑於德盛當鋪前有拖延推諉贖回行徑,小民等深恐其故伎重演,懇請老爺令其當堂辦理贖回,我等願在衙門等候!”有原告出頭稟告道,一衆原告便都附和。
白老爺想了一想,便說道:
“你等放心前去他家當鋪辦理。本縣即刻派遣官員前往監督,確保你等該贖回的和該取得賠償的,各取其需,不致有誤!”
“書吏可將判決書給原告被告簽名畫押。”白老爺吩咐道,然後又吩咐,“傳巡捕房張都頭上堂!”。
於是,書吏將書寫好的判決書攤到地上,讓張豐山先簽名畫押,然後一大羣告發人逐個簽名畫押。
張都頭來到堂上,白老爺掣下一支令籤,吩咐道:
“張都頭,你帶領三四個捕快,和書記曾番一起到德盛當鋪,監督本判決的執行。”
“是,老爺!”張招領了令籤,應道。
“退堂!”白老爺一聲喝令,審斷案件就這樣結束了,原告被告及旁聽人等紛紛散去。
秦金旺這下並沒有那麼多現銀來應付此次事故。雖然有顧客要贖回,他可以收回部分現錢,但這也要他先拿出錢來向其他三家當鋪贖回才行。沒辦法,他只好讓張豐山急急忙忙的找到佔宣立,以宅院爲抵押,向盧嘉瑞借了八百兩銀子,先向三家當鋪贖回換當的典當品,然後再給顧客來贖回去。
而那些被哄搶掉的典當品,只好按估價來賠償,被哄搶當品太多,這是一個巨大的損失。按縣衙門的判決,德盛當鋪不能收取顧客的典當利息,而拿出去換當的則需要支付給三家當鋪利息,一進一出之間,利息的損失也不少。辦理完贖回與賠償事宜,向盧嘉瑞借來的八百兩銀子也差不多耗光,纔將典當窟窿彌平,而後這八百兩借款的本金利息還得從他處弄錢來歸還。
盧嘉瑞這邊則大有收穫,拿去典當的無需支付利息,“德盛”換當過來的卻有利息可以收,有些混亂中被哄搶走的典當品得到了賠償,而借出去的八百兩銀子債款妥妥的可以收息過年節。雖然未能實現一下子就打垮德盛當鋪的目的,但經此一擊,德盛當鋪怕是元氣大傷,再不敢倨傲不遜了。往後,聊城典當行業須得聽自家瑞如當鋪的規矩了。
這一樁禍事下來,秦金旺算起來損失了兩千多兩銀子。他氣得是咬牙切齒,也無可奈何。知縣白將度老爺已經幫了他,讓其他三家當鋪爲他開鋪半日,讓他能應付過去,也沒有勒令他德盛當鋪關張,算是莫大的關照了。但他覺得不夠,不讓他德盛當鋪收取典當的利息,這點也讓他憤不過。
秦金旺現在徹底明白了,一定有人在背後搗鬼,應該就是瑞如當鋪和另外兩家同行,如今他們看到自己的下場,也許正在發笑。
不過,秦金旺最氣的是自家當鋪的掌櫃張豐山,昏頭昏腦的被人家算計搗鼓了,渾然不知。贖回典當事件剛處理過去沒多久,他便將張豐山解僱了,並且將當鋪關門歇業。張豐山自知罪過深重,讓東家損失了這麼多的銀子,也連求情都不敢,就捲鋪蓋走人了。
秦金旺一家上下這年節過得有些慘淡,隆重的儀典沒有了,本該豐盛的酒菜飯食粗略了不少,宅院裡年節的氣氛也都無法熱烈起來。主人心情沉重鬱悶,整個家族便跟着不能快活。
初八時候,秦金旺提拔一個夥計頂替當了臨時掌櫃,德盛當鋪與名下其他店鋪一同從新開張。秦金旺時常到當鋪去照看,發現買賣極其稀落。他悄悄到別家當鋪邊上去哨看,人家當鋪的買賣卻逐日興旺起來。
秦金旺派人到巡捕房追問騷亂鬨搶案件的偵辦情況,期望能追回那些被哄搶去的典當品,挽回一些損失,但每次得到的回覆,都令他失望,漸漸地,他自己也都對此失去了信心。
秦金旺想想自家當鋪經過這個大劫難,元氣難以恢復,東西沒有了,聲譽也沒有了,怕是顧客也難再吸引過來。如此半死不活的吊着,不如了斷了算,省得操心費神又賺不到銀子。於是,新年過後不久,從新開張不到兩個月,秦金旺把心一橫,便將德盛當鋪關張了。
盧府則依然是歡天喜地的又過了一個豐收的年節,除夕夜的大團圓宴席自然是繼續舉辦,比往年就更盛大隆重了,邀請來一起過節的賓朋也就更多。盧嘉瑞本身是個愛熱鬧的人,他也喜歡有更多的人來見證並與共他的快活。
今年,盧嘉瑞名下各店鋪及其它各項買賣十分順當,年初時候他意外地得官受祿,突兀間由布衣成了五品高官。且不論爵祿高低多少,身份變了,權勢威望自然而來,就是行走街市中,待人接物之時,都感覺到了那種自我高大而快慰之感。年初時,六娘焦繡珠還爲府裡新添了一位小公子官祿,眼見得盧家將要枝繁葉茂了,更是喜上加喜。這一年,盧府可真是好事連連!
如今,盧嘉瑞有錢財,家業鼎盛;有官爵,有權有勢;家居高門大宅,院落美景,屋宇壯觀,居室精美;嬌妻美妾成羣列隊,婢僕環伺,鐘鳴鼎食,生活優裕。這一切,不啻是人生在世之至高境界,是父親母親與往上祖祖輩輩的期望,也是盧嘉瑞一向以來的追求,如今都成了實在過着的生活,這讓盧嘉瑞感覺十分愜意。
年節過後,便是宣和五年,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不幾日,府裡上下便開始籌辦官祿的周晬。二月十三日是官祿一週歲生日,盧嘉瑞決定好好辦個周晬慶典,就像以前給信郎籌辦的那樣盛大。
起初盧嘉瑞並不想那麼麻煩,想着就自己府裡家人擺宴席慶祝官祿週歲生日便好,哪料到,焦繡珠知道了盧嘉瑞的想法,便不依他。
焦繡珠經過服用郭老先生的藥方子長期的調理,精神心氣已經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往那麼敏感和暴戾了。她與人也能心平氣和講話說笑,眼神明豔,臉色紅潤,似乎都恢復了往日的神氣和光彩。
“官祿也是相公的兒子,是咱們盧府二公子,金貴寶貝的,又是如此大戶人家,做個周晬怎能因陋就簡?就府裡家人擺個家宴了事?”一日晚夕,盧嘉瑞到寶珠院焦繡珠房中歇息,焦繡珠便說他道。
“府裡上下人多,就府裡家人擺宴席,也是夠熱鬧的。”盧嘉瑞說道,“我還不知道官祿金貴!但這跟擺多少宴席並沒有什麼關係嘛!”
“話怎能這樣講?”焦繡珠很快就接話說道,“給官祿大擺宴席做周晬,請來各方親朋好友與官商貴人祝賀,官祿自小便有了名聲,往後官祿長大了,這些親朋好友與官商貴人便自然對官祿有好感,理當有益於官祿將來出人頭地,更有出息。”
“你想得也太多了。到官祿長大,誰還記得他小的時候的事兒?”盧嘉瑞說道,“我正是爲着有了官身,不好輕易喜慶宴客,勞煩人家不說,人家來了勢必要俱禮作賀,破費錢銀。如或有人面上不好說,背地裡卻有怨意,壞了我清廉心志。”
“相公才做一年官兒,就你清廉?親友僚屬間,紅白喜事,禮尚往來乃是常事,誰個好拿此來說事?別人有請,相公又不是不去,也不曾空手去,如何就見得只是相公收別人的賀禮?”焦繡珠說道,“說到清廉,奴倒覺得相公已經十分清廉的了。做了一年的官兒,奴就沒聽見你說到過,誰送你什麼禮兒之類事情,家裡也不見有誰送來什麼禮物。想當年,奴的叔父雲太監在京城當差,到福建做鎮守,奴就見到時常有人擡禮物來家,叔父在家裡也是時常說及誰誰送了什麼好東西的。不惟銀子,奴攢存下來的那些東西都是叔父在任時收下的,也不見哪個告發奴叔父是個貪官!”
“我傢什麼都有,又不需要誰送我禮物,我只望好好當好我的官,領取俸祿,履行職責,不辜負朝廷恩遇!”盧嘉瑞說道,“錢財這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來路不正,便總讓人於心不安,而我又不缺它,多一點於我又有何用?”
“好了,奴也不去辯論相公要不要清廉做官。”焦繡珠扭頭過來,說道,“前些年信郎做周晬,奴雖不能來與席作賀,但奴後邊也聽聞了那盛況,人都誇讚信郎,說他聰明伶俐有福相。信郎是盧家大公子,那官祿也是盧家二公子,不能厚此薄彼,讓人看低了奴母子兩個!”
“怎麼會呢?兩個都是我的寶貝兒子,我自會一視同仁!”盧嘉瑞說道。
“那就不能只顧嘴上說說!”焦繡珠撲到盧嘉瑞懷裡,嬌聲說道,“我兒出生之時,又恰逢相公得官受祿之際,父子共沐榮光,是極好的兆頭,官祿的生日也是相公得官一週年,理當大事慶祝一番!”
“行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再大擺宴席,好好給官祿做個周晬吧!”盧嘉瑞最後終於被焦繡珠說服,改變了主意。
“這還差不多!”焦繡珠開心地笑起來,摟着盧嘉瑞親了又親。
於是,兩人就椅子上廝纏起來,金彩見狀便退了出去,拉上門。(本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