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金愫怡拒誣回懟求解脫 鍾明荷竊杯填詞得赦免(下)
其實,鍾明荷和金愫怡兩個並沒有碰到什麼麻煩事。鍾明荷去領賞時,只是人太多了,輪候了好大一會,她才領到。賞格依然是一包糖塊和糕餅。鍾明荷領到糖餅後,正要離去,看到金愫怡,便等金愫怡領了,才一起回去找盧嘉瑞。
可能是由於太興奮,遊人又極多,擁擠不堪,她們兩個居然都記不得方纔那個地方了。找來找去,就找不到原來的地方,也找不見盧嘉瑞。兩人只好緊拉着手,在這燈山燈陣中努力穿行找尋,一邊觀賞彩燈,一邊找人。
等到皇帝駕臨宣德樓,鍾明荷與金愫怡便拋開了尋找盧嘉瑞的想法,急忙隨着人潮涌過去,親眼目睹了當今天子真容。而後的皇帝賜錢拋撒,她們兩個自然不會去搶錢,那是男子漢們乾的勾當。看着皇帝賜錢拋撒畢,鍾明荷才又想起來要去找尋盧嘉瑞。金愫怡卻說道:
“五娘,咱們兩個到宣德樓左邊去,如若等一會聖上賜酒,就是在那邊,預先去佔個好位置。”
“要不先去找到我家相公,免得他牽掛?”鍾明荷說道。
“奴看不必了,方纔進御街時已經約好了,觀燈完了到大門牌樓下匯合就好,如今去找盧老爺也不易找着。”金愫怡說道,“這裡人山人海,穿梭來往的,加之燈火闌珊,人影婆娑的,咱們找尋他,他找尋咱們,都找不着。莫若咱們安心遊玩,等散場時出去會齊就好。”
“那就依你吧!”鍾明荷抓緊金愫怡的手,說道,“你我兩個要拉緊了手兒,不要再走散了。”
皇帝陛下賜錢之後不多久,便有開封府尹押解一干人犯來到宣德樓下左近搭好的高臺上,現場宣判刑獄,這是爲趁着觀燈百姓衆多,明律申刑,以儆效尤之意。當然,這一干人犯也是經過挑選的各種典型案犯,罪孽輕重不一,刑罰足可以作爲榜樣。
開封府尹現場宣讀人犯罪行,而後宣判,即時上報皇上,皇上御筆勾畫準了,就押解施行——當然,問斬的就押回死牢,收監候斬,並不在這喜慶時刻與吉祥之地喋血。有時皇帝陛下心裡歡喜,就將一些輕罪犯人特赦了,當場釋放。這些幸運獲得特赦的人犯便一邊向城樓上叩拜,一邊大聲呼號“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後感激涕零地轉身跑開。
今夜,看來皇帝陛下心情不錯,赦免了三個輕罪犯人,還減輕了一個犯人的刑罰。
人犯宣判完畢,宣德樓上御前樂班和兩側王公大臣帷幄私家樂工都齊齊鼓奏吹打起來,頓時樂聲大作,好一派歡樂熱鬧的節慶氣氛!
“真的好熱鬧,畢竟皇家宮禁,皇家排場,就是不一般,見識一回,也足可以慰籍此生!”鍾明荷不禁讚歎道,“這回我女扮男裝前來,幸好相公允准,不然真不知天下有如此歡樂大場面!”
“往後五娘要來看時,也儘管來,只要五娘能到東京,我家隨時候着,管你方便!”金愫怡笑着說道。
“唉,想多也沒用,畢竟婦道人家,出門多有不便,能有此一回,已算有幸,豈敢再想下回?”鍾明荷嘆息道,“還是二孃好,嫁到京城,時時體會物阜繁華,不知多增添了幾多人世間歡欣趣味!”
鍾明荷和金愫怡兩人便拉着手,一邊在宣德樓前就近處遊走,觀燈閒話,不時從腰間佩囊中取出一塊收藏的糖塊或糕餅來吃,一邊等待皇上賜酒。
兩人遊逛沒多久,宣德樓上樂聲停歇,聽有傳宣官高聲喊話道:
“皇帝陛下今夜與民同歡共樂,喜慶元宵,欣慰萬分,特賜御酒!請前來觀燈仕女到樓下高臺,領飲御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鍾明荷與金愫怡聽得明白,高興極了,便趕緊攜手一起朝宣德樓左側高臺走上去。一大羣的觀燈仕女們都涌向高臺。不少的仕女今夜來御街觀燈,只怕就爲着飲這杯御賜美酒。
就算撇開人都好奇不說,皇帝平素飲的酒是什麼滋味,光是皇帝親自賜御酒的名目,要不是今夜,草民百姓也是終生不遇。尤其對平時深居閨閣的夫人小姐們,外邊酒樓食肆都無緣,能飲到皇帝御賜美酒,豈不是夢寐以求?
鍾明荷和金愫怡緊隨着環佩叮噹、綰髮如雲、華服如簇的仕女人羣上了高臺。由於人多擁擠,兩人只好分開相牽着的手,各自圍上去領御酒。
臺上早有一排內侍捧着托子,托子上放着一個大酒壺和六個酒杯,另有一排內侍在旁斟酒發放。由於上臺領飲御酒的仕女極多,輪了兩茬,才輪到鍾明荷,而後邊還有很多的仕女們在等候。
輪到鍾明荷時,她接過酒杯,便退到後邊一些,讓後邊的人上去領酒。鍾明荷退後之後,便輕輕舔一下酒杯裡的御酒。嗯,這御酒確實不錯,聞味芳香!明荷再輕輕啜飲一小口,御酒是那麼醇厚順喉,真是濃香甘醇的瓊漿玉液!她都捨不得一口喝完。於是,她便小口小口地把一杯御酒啜飲了。
在品酒中,鍾明荷細看那酒杯卻是金燦燦的,似是黃金打造,雕刻精緻,龍鳳紋飾的圖案十分精美,好看極了!她掃眼略一看,周遭人羣嘈雜,內侍們忙於發放御酒,並沒有特別注目她。於是,她便悄悄就手將酒杯放到腰間佩囊,欲要拿了回去。
正當鍾明荷要退下高臺離去時,兩名禁軍過來,一左一右的抓住明荷的手臂,一名禁軍大聲喝道:
“大膽刁鑽民婦,盜竊金盃,尚欲逃逸麼?”
鍾明荷驚得腦子登時懵了過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本能的欲要掙脫,兩名禁軍卻將她架得牢牢的,動彈不得。一旦回過神來,明荷便只管喊道:
“我不是盜賊,我沒盜竊金盃——”
但不管鍾明荷說什麼,兩名禁軍不容分說的將她架着走上宣德樓,徑直架到皇帝陛下御座跟前,將她的佩囊扯下,解開扣帶,從裡邊拿出金盃,然後將她裡往地上一推,她只好順勢跪伏地上。只聽禁軍奏道:
“啓奏陛下,此刁鑽民婦,領飲了陛下恩賜御酒,竟欲將金盃盜竊歸爲己有,被一中官瞧見,抓了個現行,請陛下發落!”
鍾明荷不敢擡頭,只聽見皇帝說道:
“朕賜酒與爾等觀燈仕女喝飲,本意與爾等同歡共樂,此是朕莫大之恩典,你何故還要盜竊金盃呢?”
徽宗皇帝的話是不緊不慢,但威嚴之氣、不悅之色顯然聽得出來。
這時,鍾明荷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盜竊皇帝專用儀物,罪名甚重,杖責、監牢、充宮爲奴甚至處死全憑皇上一人旨意。慌急中,她突然想到了一個詭辯的由頭,只好先應付再說。於是,鍾明荷啓奏道:
“吾皇陛下萬歲!啓奏陛下,民婦並非有意盜竊金盃,只因民婦與夫君同來御街遊賞觀燈,卻因遊人萬分擁擠,不幸在前邊仙鶴陣燈山處相走失。民婦正四處找尋夫君不着之際,聽得皇上恩賜御酒,便踊躍上來領飲。飲過御酒後,民婦則思量,民婦素來不飲酒,而今飲了皇上恩賜御酒,晚夕回至家中,定然面帶酒意,口吐酒氣,想必公婆與夫君不免存疑,以爲民婦故意甩開夫君而去私會他人。情急之下,民婦欲借皇上金盃回家作證,以免徒生事端。民婦自知罪在不赦,乞求皇上隆降天恩,矜全民婦非分之請!”
徽宗皇帝本來就是一個風流才子,雖陰差陽錯的坐上了皇位,但依然有風騷文士之意氣,對風月情、女兒心,甚是通曉,對此類情愫極能通融。皇帝知道,趁着節慶日子出門遊玩而後私相幽會,此類事情在王公貴族士大夫仕女中甚多,不能禁止,卻也不應去鼓勵。
徽宗皇帝聽了鍾明荷的一席話,怒意消了一大半,欲要就放了這女子。但他轉念一想,便顯露出皇帝的文人意氣來。他要試試這女子有沒有一點文才,再作區處。於是,徽宗皇帝發話說道:
“你盜竊金盃,不管是何因由,都犯了盜竊之罪,都應受到懲處。今夜朕心愉悅,對你網開一面,你可填一首詞來獻上,朕滿意,就赦免你竊杯之罪!”
“請皇上出題!”鍾明荷一聽,有了化解危難之機,雖是極其難能,也只好硬着眉頭迎合上去。她想了一想,便趕緊奏對道。
“那好,朕今日正好讀過我大宋前朝詞人秦少游一首《鷓鴣天》詞,詞曰: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鳥無消息,千里關山勞夢魂。
無一語,對芳尊,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
這首《鷓鴣天》,詞韻清雅,情意連綿。朕命你以‘竊杯女子’爲題,填一首《鷓鴣天》詞獻上來。朕只給你一碗茶的功夫,你可聽清楚了?”徽宗皇帝曉諭道。
“這題目‘竊杯女子’,感覺甚是不雅,可否請皇上另出題目?”鍾明荷一聽,便又奏對道。
“大膽刁民,狂悖已極,膽敢誹議聖上諭旨,你可知罪?”在旁的禁軍大聲呵斥鍾明荷道。
“民婦不敢!民婦知罪!”明荷連忙叩頭說道。
“好了,你山野民婦,不知朝堂宮禁禮儀規矩,朕暫不加罪於你。你填詞獻上來,如若能得朕歡喜,朕一併赦免你竊杯與誹議上諭之罪。如若填詞不合朕心,休怪朕將你兩罪一併懲治!”徽宗皇帝制止禁軍道。
“謝陛下!”明荷只好謝過皇帝,然後開始思想填詞。好在這《鷓鴣天》詞牌較爲簡單,填起來並不難,難的是詞意文采要博得皇帝的歡心。她想到了方纔自己編造的說辭,想到了自己真正走散了的夫君盧嘉瑞。想着,想着,便有了。
“吾皇陛下,民婦想好了。”鍾明荷啓奏道。
“好,你即可大聲吟誦出來朕聽!”皇帝口諭道。
於是,鍾明荷稍作沉靜,整理一下思緒,便大聲吟誦道:
“月滿蓬壺燦爛燈,與郎攜手至端門;貪看鶴陣笙歌舉,不覺鴛鴦失卻羣。
天漸曉,感皇恩,傳宣賜酒飲杯巡;歸家恐被翁姑責,竊取金盃作照憑。”
早有內侍搬來一張小板桌,在一旁抄錄,等明荷吟誦完畢,內侍也抄錄好了。內侍隨即將抄錄好的詞逞獻給徽宗皇帝。
徽宗皇帝拿過來,邊看邊又誦讀了一遍。
“嗯,不錯!不錯!想不到這女子還是位才女!”徽宗皇帝讀罷,誇讚道,“整件事情自然寫照於詞裡,又不失風雅文采,好!”
“民婦只是粗通詩書文墨,多謝皇帝陛下誇讚!”鍾明荷連忙叩謝說道。
“朕赦免你竊杯和誹議上諭之罪,還將金盃賞賜與你,再命一侍衛送你歸家吧!”徽宗皇帝宣諭道。
“謝吾皇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鍾明荷趕緊又叩拜謝恩道。
鍾明荷叩拜畢,起身要離去。徽宗皇帝這時定睛正眼看視鍾明荷,才發覺這民婦雖然淡妝淡抹,卻是清麗嬌美,在周遭柔和的微紅泛黃的燈光映襯下,看起來臉蛋姣好嫵媚,身段驕矜綽約,非常可愛,是難得一見的素色美人,不由得想象着如若再稍加裝扮,便當是天姿國色!徽宗皇帝當下心裡癢癢,便欲稽留鍾明荷。
本就風流的徽宗皇帝放不放鍾明荷歸家?徽宗皇帝能留住鍾明荷嗎?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