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點鐘方向松樹下”
“六點鐘方向土丘後”
“一點鐘方向草叢裡”
隨着我一聲又一聲準確無誤的報出了戰士們的位置,一個個全身披着茅草僞裝的‘射’擊小組成員就無奈地從隱藏處站起身來。當第四名‘射’擊成員阿爾子日從小溝裡站起身來時,對講機裡就傳來了‘射’擊小組成員的一片泄氣聲:
“又讓營長給全部找出來了”
“那不是廢話,咱們營長是什麼人哪”
“要我說……咱們這還練什麼練哪碰到越軍狙擊手讓營長上不就得了?”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一碰到狙擊手就讓營長上?”
……
戰士們一邊說着就一邊從隱蔽處站起身來。
這是‘射’擊小組的實戰演練,我扮演的角‘色’就是潛伏在暗處的越軍狙擊手,戰士們的任務就是用那兩種‘誘’敵戰術成功的靠近我並把我“幹掉”。
當然,因爲我們沒有配發演習彈,所以只好以準確的找到對方的位置爲準。畢竟在狙擊戰中,能先一步發現對方的位置似乎就已經成功一半了。
這已經是戰士們第三次試圖靠近我了,但還是被我一個個的找了出來。不過這也不奇怪,我是誰啊?一把SVD狙擊槍在手,他們如果有那麼容易就靠近我四百米‘射’程內,那我還能活到現在?
但是我剛要從隱蔽處站起身的時候,卻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戰士們說的那些泄氣話似乎有些過份了。前兩回他們被我找出來的時候,雖說也有抱怨幾聲,但那些抱怨實際上是在用另一種方表達對我的欽佩。比如說:“這也能被找到”、“營長藏在哪?怎麼哪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而且他們抱怨歸抱怨,但似乎很喜歡這種“無聲無息”的對抗,就像有的戰士說的,這就像是小時玩的扣‘迷’藏一樣……不過話說這在叢林中的狙擊戰還真像捉‘迷’藏,區別就在於捉‘迷’藏玩的是遊戲,而我們玩的是生命
可是這一回……他們甚至都說出了“往後碰到越軍狙擊手就讓營長上”這樣的話,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所以我想這其中必定有詐。
“營長,出來吧”阿爾子日朝着我的方向大聲叫道:“我們輸了,出來喝口水……”
這些小子,還跟我玩這一套
聞言我不由暗笑,原來還不怎麼確定他們是否有詐的,這時聽阿爾子日這麼一喊就確定了。再放眼一數那些從隱蔽處站出來的成員,只有十二個,還有一個沒有出來,是誰呢?我很快就想到了李水‘波’……
於是我再朝周圍仔細觀察了一遍,但還是沒有什麼收穫,轉念想到李水‘波’手裡拿的也是SVD狙擊步槍,他可不用靠近我四百米距離才擊發,於是又將搜索半徑往外延伸。但搜索半徑一往外延伸這要搜索的地域就大了許多,再加上SVD的‘射’程有一千米,要在叢林中這麼大的一個範圍裡找一個人而且還沒有方向,那實在跟大海撈針沒多大的區別。
但我很快就發現,那些走出來的戰士眼光都不自覺望向一棵大樹……於是我就有了主意,朝着對講機喊了一聲:“十點鐘方向,大樹上,李水‘波’”
“嘿真是神了”
……
戰士們發出一片難以置信的聲音,全身‘插’滿樹枝的李水‘波’無奈的從樹下爬了下來。
“松樹下的是誰?”不過一會兒我們就聚在一起總結經驗。
“報告營長,是我”一名叫林旗的戰士舉起了手。
林旗是四連的戰士,東北人,長得五大三粗的,說話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
“你的動作太大了”我對他說道:“你往那樹上一靠啊……那樹上的松果都唰唰的往下掉……我想不發現你都難”
“報告營長”阿爾子日拍了拍林旗寬厚的肩膀打趣道:“不是林旗的動作太大,而應該說是那樹太小了”
哄的一聲,戰士就笑出聲來,只有林旗尷尬地搔着腦袋。
“藏在土丘後的是誰?”我又接着問道。
“報告營長,是我”舉手的是六連的農昌凱,廣西壯族人,據說是部隊開進廣西的時候才當的兵,‘摸’槍還不到幾天,就指哪打哪。所以很自然的就選進了‘射’擊小組。
“你的屁股翹得太高了”我笑着對這個壯族小夥子說道:“我在上面就看見兩片‘肉’在土丘後晃呀晃的……我這要是一槍下去……”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笑了出來。只有農昌凱一人羞紅了臉不說話。
其實我對農昌凱這小夥子還是‘挺’有好感的,槍法這天賦不是人人都有。我看過他打槍,他打槍不是像普通人一樣那麼注重準星和標尺的,他更注重的是一種感覺,有時甚至連標尺都沒有調整也一樣能命中目標。但他的缺點就是參軍不久連最基本的軍事基礎都沒有,就像這一回,他其實只是輸在不會匍匐前進……
不過我相信對於這一點,只要‘交’代家鄉人一聲,他就會很快幫我解決的。
“藏在草叢裡的呢?”我又問了聲。
“營長是我”來自五連的戰士趙馳舉起了手。
“躲在草叢裡是很危險的”我說:“一來躲草叢裡沒有任何掩護,二來只要輕輕一動就會暴‘露’目標,所以並不適合用於潛伏前進的隱護,只適合潛伏殺敵,而且潛伏着必須要有超強的膽量和忍耐力,明白了嗎?”
“明白”戰士們紛紛點頭應着。
戰士們等了好久,見我沒了下文,不由有些奇怪的問道:“不對啊營長,咱們錯在哪裡你都說了,爲什麼就沒說李水‘波’組長呢?”
“就是啊”阿爾子日也好奇的問道:“我就覺得奇怪了,李組長隱藏得很好,就算我走到樹下都看不見他藏在哪……營長你隔了那麼遠,怎麼就能發現他的呢?”
李水‘波’因爲是第一個拿到SVD狙擊槍的,而且各方面的綜合素質都比其它戰士優秀,所以沒有任何爭議的就成爲了‘射’擊小組的組長。他這時也拿着一副不解的眼神忘着我,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僞裝出了什麼問題了。
我隨手抓起水壺咕碌咕碌了牛飲了一陣,擦了擦嘴巴輕鬆地說道:“李組長的僞裝沒有什麼問題”
“那你是怎麼發現李組長的?”聽着我這話,戰士們就更是好奇了。
“我沒有發現李組長啊”我回答道。
“沒有發現?”戰士們你看看我看看你,全都‘摸’不着頭腦。
“是你們發現的不是?”我回答道:“你們好幾個人都盯着李組長藏身的樹看呢,然後我隨口朝對講機裡一說,沒想到還真把李組長給騙下來了”
“哦……”聞言戰士們這才明白過來:“營長你耍詐……”
“這不能算”
“對這不能算”
……
“怎麼不能算了?”我毫不客氣的回答道:“只許你們耍詐就不許我耍詐了?那個誰……阿爾子日,你還在喊我出來不是?等我一出來李水‘波’就好一槍把我給解決了是吧你們想得美,跟我耍詐,你們還差得遠了”
戰士們被我這一番數落,個個都像偷吃糖果的小孩被大人給逮住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休息夠了,我爬起身來大叫一聲:“繼續訓練,幹掉越鬼子”
“繼續訓練,幹掉越鬼子”戰士們應了聲,生龍活虎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再次展開了訓練。
一天的訓練結束後,幾個連長按照我的意思在部隊中分成小組展開了經驗總結。因爲我白天一直都在訓練‘射’擊小組,對連隊的訓練並不是很瞭解,所以乘着飯後散步的時間就到連隊四處走走。
“營長”
“營長”
……
戰士們看到我來,個個都自覺的站起身來向我行注目禮,幾名戰士還熱情的爲我讓了坐位。
朝家鄉人點了點頭後,我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示意戰士們繼續。
“同志們”家鄉人做了幾年的教官,在新兵營的時候就沒少組織過這樣的經驗總結會議,所以自然是熟‘門’熟路了,他站起身來對戰士們說道:“經過一天的訓練,在五連同志的幫助下,我們已經初步掌握了這種互相掩護、‘交’遞前進的進攻戰術。同志們可以結合我們以前的進攻戰術做個比較,談談兩種戰術之間的優劣,或者說說自己訓練的心得體會,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提出來跟戰士們‘交’流一下,共同進步。同志們儘管放開了說,對我們領導幹部有什麼意見的也可以說,說得對的我們一定改進”
頭一回,我發現一向彪悍的家鄉人也會這麼廣言納諫。只不過我也知道,這時代向這樣的套話那是多了去了,表面聽起來都很公道、公平、公正,但如果有什麼人真要說了組織上的不好的話……那你等着,背後有你受的。
當然,我相信家鄉人不是這樣的人。他一向都是直話直說的,如要有人要是捋了他的鬍鬚,他不會在背後來,當場就會跟他過不去了。
“我先說”一名戰士站起身來說道:“一天的訓練下來,累是累,但我卻覺得累得值。因爲跟今天的訓練一比,我都覺得自己以前不會打仗了。以前我也不怕死,但在戰場上就不知道在幹啥,只知道跟着部隊跑、跟着前面的人衝,看到敵人就舉槍打。那仗打得‘亂’極了,一點都沒有條理,甚至自己人誤傷自己人的事都時有發生現在這麼一練,那感覺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說得沒錯”另外一名戰士站起身來說道:“俺最大的心得體會,就是覺得以前打仗那是太容易了,啥也用不着考慮,連長、排長讓咱們往哪衝咱們就往哪衝,讓咱們往哪打咱們就往哪打,咱們只要一‘門’心思的端着槍跟着連長、排長衝就是了。但是現在俺才知道,打仗可沒那麼簡單哩咱們要掩護其它人,其它人要掩護我們,這樣纔像打仗嘛”
“以前咱們人都聚在一塊兒,人多有啥用?前面的人擋住後面人的槍口,越鬼子機槍這麼一掃……咱們後面的人還沒看見敵人的影子就被子彈打倒了甚至還有許多同志在衝鋒的時候,那都不是倒在越鬼子的槍下的,而是倒在後面自己同志的子彈下的。現在不會有這個問題了,隊伍一分散,火力不會比以前弱多少,卻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降低傷亡……”
“還有還有……”又有一名戰士站起身來說道:“現在這種戰術各種武器遠近分配合理,短‘射’程的步槍、衝鋒槍在前,中‘射’程的重機槍在後,遠‘射’程的迫擊炮放在最後……這樣的搭配可以充分發揮我軍裝備的火力,給越軍儘可能大的打擊”
……
正所謂三個臭皮匠抵得上一個諸葛亮,戰士們想到的問題真可謂是千奇百怪,甚至有些連我這個推廣戰術的人都不知道。我只是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與聯合國軍對陣的時候看到美國佬和僞軍都是這樣打的,現在就沒多想拿來用就是了……現在聽着戰士們這麼一說,才知道這戰術還有這麼多的科學在裡頭……
家鄉人與我對望一眼,都對這場經驗總結會議表示滿意。戰士們認識到了這戰術的好處,至少說明了一點,那不是戰士們已經全面認同了這種戰術。這無疑就是戰士們練好這種戰術的基礎。
“同志們”這時家鄉人又發言了,但我沒想到這一回他是將矛頭指向了我:“咱們說了這麼久,也發表了很多很好的意見,現在就讓崔營長來發表下意見好不好”
“好”戰士們紛紛鼓起掌來。
我朝家鄉人苦笑一聲,無可奈何的站起身來,衝着戰士們說道:“同志們你們說的都很好,對這種戰術的認識也很有深度。但我還是要說一點,咱們現在的戰爭與以前的戰爭那是不一樣了,所以我的戰術也要跟着改變。這種戰術最重要的……其實還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這些,而是——配合”
“配合?”坐在身旁的戰士們不由小聲議論起來。
“對就是配合”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戰士們在訓練的時候也看到了,班與班之間的配合,排與排之間的配合,以及連隊與連隊之間的配合……這些都是我們成功的戰勝敵人的重要基礎。甚至還不僅僅如此,還有步兵與炮兵的配合”
“步兵與炮兵的配合……”
“沒錯”我繼續說道:“做爲現代步兵一定要想到在我們身後還有炮兵、還有坦克等等,不是我們一個人和一個兵種在作戰,而是諸兵種在協同作戰。所以我們的步兵已經從過去的進攻主力角‘色’發生了轉變,特別是作爲指揮員一定要清醒的認識到這一點。能夠用炮打的就先用炮打,適合坦克作戰的地區就用坦克上,不要冒然衝鋒,這樣傷亡就會大大減少了”
“這……這不是貪生怕死嗎?”有的戰士在下方小聲問道。
“這當然不是貪生怕死”家鄉人回答道:“就像我們進攻一個高地,如果可以用一千發炮彈就可以解決戰鬥,那麼爲什麼我們還要犧牲一個連隊戰士的生命衝上去呢?是人命重要還是炮彈重要?”
“沒錯”我點了點頭說道:“這如果是在以前,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戰爭的時候,我們的彈‘藥’補給極度短缺,只好用戰士們的生命和英勇去填補彈‘藥’的不足。但是到了現在,我們後勤補給已經有相當的實力,彈‘藥’可以源源不斷的從國內運出邊界線,那麼我們就沒有必要用生命去換取彈‘藥’,而應該用彈‘藥’去換取生命同志們你們說對嗎?”
戰士們情不自禁地點着頭,用彈‘藥’去換取自己的生命,誰還會不樂意啊所以雖說這種觀念與他們一向接受的“‘精’神原子彈”之類的教育有所衝突,但他們還是很願意接受我這種觀點。
“所以……”頓了下我就接着說道:“我們步兵在戰場的角‘色’,應該往以下方向轉化:一:偵察員;也就是會發現敵人的火力點和重要的軍事設施,會報座標,以方便炮兵的轟炸。二:通信兵;對發現的情況要及時向上級報告,要熟練的使用通信工具,這樣才能抓住戰機。三:指揮員;要會指揮炮兵開炮,擊毀敵人的重要設施和阻擋在我們面前的障礙。最後纔是步兵,那就要我們憑着自己的以勇氣和步兵間的互相配合,擰成一股力量用最快的速度將剩餘的殘敵消滅乾淨我的話說完了”
“好”我的話音剛落,戰士們熱烈的掌聲很快就響了起來。
其實當兵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能用最少的傷亡完成任務。要能不犧牲,誰願意去做烈士啊而我給他們的,就正是他們心裡所想、也是他們所希望的,所以他們不擁護那纔是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