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團部就召集了我團連級以上的幹部召開了一次作戰會議。地點是在339高地的團部。探某那個小山村雖說已經被我軍攻佔,但畢竟離越軍其它陣地太近,而且也無險可守,如果是在那樣的地方開會的話,只怕我們這些連級以上的幹部就會讓越軍一頓炮火就連鍋端了。
會場的氣氛很壓仰,幹部們都到齊了好一會兒,張團長還是沒有說話,就只是一個勁的蹲在地上抽悶煙。一根接着一根的抽,黃政委對他使了好幾個眼色他也就裝作沒看見。
最後還是黃政委開腔了:“同志們通過了今天這一仗,我們必須要清楚的認識到一點,探某的守敵是強敵,而不是殘敵;越軍的陣地是堅固陣地,而不是野戰陣地;越軍擁有高射機槍、高射火炮等重武器,而不是隻有輕武器。這一場仗,我們沒能打好,主要是沒有認真準確的判斷敵情,在發現敵人兵力大於一個連時,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從而進行認真的分析判斷、採取相應的對策,反而按原計劃死打強攻,給部隊造成了損失。我和張團長,在這件事上都有責任”
頓了一會兒,黃政委又接着說道:“在這裡,我要表場下我團二營五連連長崔偉同志。他在戰場上敏銳地感覺到了敵人陣地暗藏的運兵坑道,靈活的切斷了越軍的運兵途徑,繼而帶着全連的戰士乾淨利落的打了一場漂亮仗,在很大程度上阻止了我軍的傷亡。所以我們決定,給崔連長報功”
“譁……”的一聲,幹部們不約而同的爲我鼓起掌來。
鼓掌最起勁的還要屬坐在我身旁的副連長了,他一邊把手掌拍得啪啪直響,一邊碰了碰我的肩膀,對坐在左前方的一名幹部揚了下頭小聲說道:“這回難受的是他了”
順着副連長的眼光望去,我發現那名幹部的臉色頗不自然,鼓掌也是有氣無力的。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我的頂頭上司二營營長,而且還在這場進攻戰中遭受到不小的損失。
話說我才當了連長沒幾天就被派到這派到那去打仗,還真不認識上頭的這位營長……
“當是”黃政委等掌聲稍停後,話鋒一轉就說道:“我們對一小部分戰士的表現還是要採取批評態度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遵循的基本行爲準則和規範嘛也是我軍政治工作的重要內容和優良傳統,同時也是我軍區別於一切舊軍隊的重要標誌如果我軍也跟其它軍隊一樣對人民燒殺搶掠,那跟土匪還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裡我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這說的不就是我嗎?話說這幾天我乾的違反“三大紀律,八面注意”的事還真不少,關用坦克轟了那個村子就夠我受的了
頓了頓,黃政委又繼續說道:“戰前紀律就要求過我們愛護越南老百姓的一草一木,要甚於愛護自家的自留地可是有些戰士卻在戰場上公然槍殺俘虜,還誤傷越南老百姓”
這時我已經基本確定黃政委說的就是我了……
可是黃政委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我明白自己是表錯了情:“這裡我要批評下九連,打死幾個俘虜也就算了,還打傷了老百姓”
啊?聽到這我才知道,原來批評的對像是九連。據說他們殺紅了眼,尾隨着我們衝上去多開了幾槍,其中還有一個是穿着老百姓衣服的……
從另一方面說,我手下的戰士口風很緊,一點也沒有把我“爲非作歹”的事泄漏出去。到後來我才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戰士們在跟其它部隊的人炫耀他們的“戰史”時,早就把那些事說給別人聽了。黃政委其實是知道這些事的,只是因爲我在戰場上太能打了,所以這纔不處理我,這下是殺雞駭猴用另一種方式“教育”我呢
“這會給我軍造成很壞的影響”黃政委眼光掃了我一眼繼續說道:“同時也會在很大程度上破壞我軍在人民心中的形像儘管他們是越南的老百姓,那也一樣對於這種違法亂紀的行爲,我們將嚴肅處理曾經有過這樣行爲的同志,也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改變這種……”
下面的話我就不怎麼聽了,也就是些今後的戰鬥中要注意不犯錯之類的。對於黃政委說的那些我是不屑一顧。如果是按照我以前的脾氣,早就站起來跟他爭辯了,但我卻知道這樣的爭辯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爲這並不是黃政委一個人的觀點,而是全軍上上下下要求的紀律
在解放戰爭中強調這些紀律不會錯,在抗美援朝的戰爭中強調這些紀律也不會錯,那都屬於內戰,誰更仁義、更愛民、更公正,老百姓自然就會更支持誰。但在越戰中強調這些紀律有用嗎?國與國之間的戰爭,我們還能希望越南老百姓敲鑼打鼓的歡迎我們來?
我沒有爭論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爲我知道上級很快就會改變這些迂腐的政策,只不過這種改變,是用戰士們血的教訓換來的。
散會後,副連長和指導員就湊到了我面前。
“連長”副連長有些後怕的說道:“我怎麼覺得……黃政委那些話都是在說咱們哪”
“我也這麼覺得”謝指導員點了點頭不無憂慮的說道:“你看……咱們是不是開個會,做做戰士們的思想工作,讓他們注意點?”
“不”我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以前怎麼打現在還怎麼打,誰敢做思想工作我跟誰急,有什麼問題我負責”
指導員和副連長聽着不由無奈的對望了一眼。
他們不知道的是,對我來說,跟戰士們的生命比起來,那些紀律、處分,就是一個屁
第二天一早,我團的一個連隊就越過我們防守的戰線進入探某村搜查。搜查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昨晚我們的陣地兩次遭到越軍的襲擊,好在我們早就在周圍布好了地雷和明暗哨,越軍並沒有成功得手,天亮時就在陣地前發現幾個拿着槍穿着百姓服裝的“村民”。
另一個是,是我軍的後勤補給線遭到了一批越軍“老大娘”的偷襲,據說被炸掉了好幾車的彈藥,這也是我軍今天無法展開大規模進攻的原因。
進村搜索的是九連,據說九連連長就因爲昨天犯的那個“錯誤”被黃政委批評教育了一夜,並且還記大過處分。今天就是讓他們“改過自新”來的。
爲了這事,我幾次向政委請求讓我們連進村去搜查,但都被拒絕了。黃政委還意味深長的拍着我的肩膀說道:“小崔同志,光會打仗還是不夠的所謂上兵伐謀,我們不能總想着打打殺殺,更重要的是爭取人心有句話說得好,得人心者得天下嘛……”
我看着申請沒希望,就只好在九連上去之前把九連連長拖到一旁,小聲跟他說道:“那個……徐連長……”
可在這當口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了。
九連連長姓徐,江西人,因爲眼看着我三下五除二的就拿下他半天也打不下的防線,所以對我佩服得不得了。這會兒見我爲難,他倒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大方的說道:“兄弟,有什麼話就說,我聽着呢”
“讓戰士們小心點”我指了指探某村,說道:“別讓那些老人、小孩還有女人給騙了……”
徐連長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這可由不得我,昨晚我們連學了一夜的紀律了”
說着就帶着戰士們越過戰壕往村子裡走去,我看他那步伐,都有些慷慨就義的那種感覺。
還沒上去一會兒村裡頭就響起了槍聲,接着一名鮮血淋淋的戰士就被七手八腳的擡了下來。
順子趕上去問了聲:“咋了?”
“他**的是個老太婆”一名戰士恨恨地叫道:“咱副連長還給她餅乾罐頭呢,沒想到一轉身她就開槍了……”
沒過幾分鐘又是一陣衝鋒槍響,接着又是四名戰士被擡了下來。一問,這回是在泥地裡玩耍的小孩,乘人不注意就從草堆裡抽出了AK47……
不多一會兒又是轟的一聲,這回更絕,有個村民在自己家裡埋上了地雷
聽到這我有些忍不住了,提着步槍就要上去,卻讓副連長和指導員兩人給硬生生的拉住。
“政委昨晚纔剛剛在大會上說過,你這上去不是找死嗎?”副連長勸說道:“再說你能拿那些越南人怎麼樣?你去把他們湊成一堆槍斃了?”
“就是啊連長”指導員也爲難的說道:“那些傢伙個個都狡猾得跟泥鰍似的,他們的槍都是藏在草叢裡、柴堆裡的,你搜他們的身又搜不出槍來,拿什麼理由去槍斃……”
“難道咱們就這麼受他們欺負了不成?”也有的戰士不服氣。
“那還能咋樣?”副連長沒好氣的迴應道:“你有種你去啊去把那些老人、小孩、女人全聚到一堆給斃了啊?”
副連長這麼一說,戰士們也就全都沒了聲音。還別說,這事還真做不出來,那就跟屠村沒什麼區別了。
九連的搜查任務根本就沒法繼續下去,不一會兒就從村子裡撤了出來。因爲很明顯,要繼續搜查的話,就必然跟那些持槍的越南人發生衝突,也必然需要一些強制手段,但這些又是與上級的政策相違背的。很有可能在村莊裡爲了保命不得以做的事,回來後還要受處分……
也正是因爲這樣,因爲上級這種迂腐的政策,在整個同登戰役中我軍都在膽戰心驚中與敵人交戰。有時背後突然會冒出一支越軍特工來,有時運輸線突然遭到不明武裝分子的襲擊,而且我們的運輸線、甚至部隊常常都會遭到十分精確的炮擊,越軍特工乘着夜色對我們的滲透幾乎就從來沒有中斷過。
很顯然,這些越軍特工都是潛伏在那些老百姓當中,或者裝成老百姓的樣子潛伏在各地待機對我軍發起襲擊。我們連隊還算好,戰士們在我的訓練之下,每晚都一絲不苟的在陣地外圍佈置地雷和明暗哨,越軍特工很難滲透進來。可是別的連隊就深受其苦,被搞得日夜難安甚至有些都到了崩潰的地步。
滲透戰這玩意我在朝鮮戰場上也玩過,所以很清楚這戰術很難對付。而且很巧合的是,我國近代打的所有大戰,似乎都適合打滲透戰。比如說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朝鮮戰爭還有我們現在的對越自衛反擊戰。
日軍、僞軍、還有現在的越軍,全都是黃皮膚、黑髮黑眼睛,似乎只要學會對方的語言就分辯不出來了。
我很想把我所知道的、所會的一切都告訴全軍,但很可惜的是,我現在只不過是個連長……
“崔連長”正在我爲九連的傷亡憤憤不平時,一名通訊員來到我的面前報告道:“團長叫你去團部一趟”
“唔就叫我一個人?”我不由疑惑的問了聲。話說這段時間,凡是有開會什麼的,至少也有叫上副連長、指導員一起去。
“就叫你一個”通訊員點了點頭。
我帶着疑惑起身跟着通訊員走去,來到團部一看,就看到那架勢有點不對。各營的營長都在,包括坦克營的吳營長。吳營長這時看我進來,正含笑朝我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崔連長”黃政委上前給我遞了一支菸說道:“我們正在商量着明天怎麼打探某,本來是營級以上的幹部參加的,但是吳營長說你有頭腦、有辦法,力薦你參加這次會議,再加上昨天那場戰你的表現的確很突出,所以我們一致同意讓你參與商議。希望你能暢所欲言,爲我們多提點意見啊”
原來是這樣,聞言我不由瞄了吳營長一眼。
那傢伙壞壞的笑了笑,打趣着說道:“你小子欠我一個情”
哄的一聲,坑道里的戰士們都笑了出來。
話說這對於別人來說,一個連長能夠得到上級的賞識並參加營級作戰會議,這的確是件值得自豪的事,而且這往後的路肯定也會好走多了。所以吳營長說我欠他一個情也不會錯。只是我心裡卻在想,還不知道是誰欠誰的情呢你們叫上我來,別的不說,打勝仗的機會也更大了吧你們欠我的情還差不多……不過看在能少犧牲幾名戰士的份上,我當然也不會拒絕了。
“情況是這樣的”等我在旁邊站好,張團長就用一根竹棍指着沙盤說道:“探某村周圍圍繞着大大小小二十多個高地,這二十多個高地每個高地都有越軍把守,均構築有短洞、A字形工事、土木質火力發射點、塹壕以及交通壕相連接,能打能藏。各高地之間火力互相支援,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根據偵察,我們初步判斷在探某防禦羣內,有越軍兩個營的兵力,而且在16、17號高地之間,還有數目不詳的越軍混合炮陣地”
“喲不錯啊”聽着張團長的介紹,我不由對他有點刮目相看的感覺。我軍大半天沒有什麼大動作,不想就搞到了這麼多的情報。這還是我頭一回在戰前聽到這麼詳細的情報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一切都不是張團長做的,而是黃政委的功勞。
“團長”一名幹部指着16、17號高地之間的一塊開闊地說道:“越軍將炮兵安置在這裡,我軍開戰時就用炮火把所有的地方都炸了一遍,敵人怎麼還會有炮兵?”
我回答道:“其實很簡單,在16、17號高地上挖掘幾排大型防炮洞,我軍炮火一過他們就把大炮從坑道里拉出來打打完了馬上就拉回去”
這其實就是我軍在抗美援朝時常用的方法,應該說這招還是我軍教給越軍的。可是……十年動亂時,我軍的部隊大多時間都在加強思想政治學習,就連這麼普通的戰術也不知道了。
“而且我認爲”我指着16、17號高地之間的位置接着說道:“這裡應該是探某防禦羣的核心陣地,所謂擒賊先擒王,如果要快速奪下探某防禦羣,就必須把這個混合炮陣地打掉”
“崔連長說的有道理”黃政委點頭同意道:“越軍混合炮陣地位於探某防禦羣的中心,不但可以爲周邊高地提供火力支援,還很有可能是存儲彈藥和指揮中心所在地點。但是……要打這個七寸,那是談何容易啊”
我也不多說,隨手拿起旁邊的一根筆來就在地圖上邊畫邊說:“一個營負責奪取5號到8號陣地,一個營負責進攻13、14、15、16高地,一個營做爲預備隊。然後派遣一隊精兵……”
我在地圖上探某防禦羣的左側畫了一條長長的弧線,接着再重重一拳打在16、17號高地之間,說道:“直取越軍炮兵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