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隨着我一聲令下,守在坑道內的輕重機槍就開火了。雖說正斜面不是志願軍的主陣地駐守在這一面的人數不多。但是戰士們在正面的這兩個高地一共挖了四十幾個坑道,而且這些坑道口開得十分巧妙,正對着高地前的開闊地不說,互相之間還形成了交叉火力,使得眼前的這些敵人完全處在我們火力的打擊之下。
再加上山頂野戰工事中還有不少志願軍戰士,一時槍聲瘋響,僞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成片成片的打倒在地上。
志願軍手中的蘇式輕、重機槍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它們使用的彈藥跟步槍的彈藥是一樣的。熟悉機械的人都有一句話:“看槍先看彈”,這意思就是如果要看一把槍的殺傷力和射程之類的,首先是要看這槍打的子彈。子彈的裝藥多少、彈頭的類型等等,直接就決定了這槍的殺傷力和射程。
就像蘇式輕、重機槍,它們所用的子彈和步槍用的子彈是一樣的,這就決定了它們的殺傷力、射程和穿透力等等跟步槍差不多。區別就在於輕、重機槍有更強的火力持續性。
郭留諾夫重機槍、轉盤輕機槍,還有波波莎衝鋒槍,相比於這時代美軍同類型的武器,穿透力雖有不足,殺傷力也沒有美式裝備那麼恐怖,但是火力可持續性卻是美式武器的好幾倍。這時坑道內的幾十挺機槍一同朝衝上來的僞軍一陣猛掃,子彈就是成片成片地傾瀉而出,只打得僞軍鮮血飛濺、慘叫聲四起。
接着戰士們再居高臨下的投出一排手榴彈,隨着一片轟響就毫無懸念地把那些僞軍給打了回去。接着再隨着戰士們迫擊炮的一陣追殺,就連那幾輛坦克也不敢呆在原地掉了個頭倉惶逃走。
僞軍一退槍炮聲很快就緩和了下來,只有遠處傳來的陣陣轟響告訴我們別的地方還在進行着廝殺。
“還好有崔團長在這!”這時胡彪纔鬆下了一口氣:“剛纔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就是!”張明學也接嘴說道:“剛纔崔團長下令吹衝鋒號的時候我也在吶悶了,沒想到這號聲還可以幫咱們認人哩!”
“咦?小張哩?”被張明學這麼一提醒,胡彪這纔想起什麼似的撒腿就往坑道外跑,但剛跑出坑道就愣在了外面。
我也想起了那個接到我命令跑出坑道吹號的戰士,鑽出坑道一看,那名被稱作小張的司號員已經倒在了血泊中。他身上被雨水沖刷過的傷口很清晰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前,大大小小的槍眼都有七、八個之多,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靠在身後的土壁上保持着吹號的姿勢,昂首挺胸,鏽跡斑斑的銅號依舊緊緊地攥在手裡,號口還對着嘴巴,似乎還想用最後一口氣再讓銅號發出一點聲音……
雨還在下着,打得坑道旁的土石就像炒豆一般噼噼啪啪的響。有幾聲特別的“空空”聲,那就是雨滴與僞軍頭盔的碰撞。雨水無情地衝刷着開闊地上的每一具屍體,不管是僞軍的還是人民軍的,事實上我們也分不清那些屍體哪些是僞軍的哪些是人民軍的。在那四周,是一道道鮮紅的溪流。這些溪流由高往低、由小到大,不一會兒就灌滿了彈坑、灌滿了坦克的履帶印,也灌滿了戰士們遺留下來的足跡,但填不滿的,是戰士們心中的悲愴。
“崔團長!”這時有一個通訊員匆匆忙忙地跑了上來向我報告道:“劉副團長讓你回團部一趟,說是有個人民軍的師長撤下來了……”
“唔?”還沒等我應聲,李先昊就搶先問了聲:“那個師長是不是姓金的?高高的個子,差不多五十幾歲,留着兩撇鬍子的那個?”
“好像是的!”那名通訊員點了點頭。
“太好了!”李先昊聞言不由喜形於色,馬上用朝鮮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金、安兩個少校。
三人二話不說,拔腿就要朝團部走,但看看我還沒動,不由遲疑了下,又退了回來恭敬地朝我說着:“請崔團長先走!”
“咦?”見此我不由苦笑了一聲,暗道這三個傢伙怎麼轉性了,突然就對我這麼客氣起來了。
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們對我恭敬我也不好再對他們擺臉色。於是就嗯了一聲,把步槍反背在背上,帶着張明學和徐永維兩人邁開步子就走在了前面。
這下敵人才剛被我們打退,也沒有馬上就進攻的跡象,所以我們回去也用不着再鑽那個又矮又長的通道了。軍靴踩在爛泥上啪啪作響,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身後那幾個人民軍的傢伙議論的聲音。
“金少校……”李先昊感情是在後面一直盯着我的槍,這時纔敢小聲地問着:“他那是什麼槍啊,還帶着望遠鏡的?這槍厲害啊!那麼遠也一槍一個……”
“喂,我說李先昊!”金少校有些不滿地回答道:“你嘴巴放尊敬點,什麼他啊他的?崔團長知道嗎?咱們對前輩、對上級能這樣稱呼嗎?真是……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
“呀哈!(朝鮮人的口頭語)”安少校也接口說道:“那叫狙擊槍你懂嗎?什麼槍厲害?就算再厲害的槍給你,你他媽的會使嗎?我看你扣扳機的時候還要叫你老婆幫你捂着耳朵吧!”
“是是……”李先昊忙點頭哈腰地應着。
我走在前面雖說看不見他們的樣子,可是這些話可是聽得真切。張明學他們聽不懂朝鮮語沒什麼反應,我差點就忍不住笑出來了。娘滴!原來這些傢伙突然對我那麼尊敬,還是因爲我剛纔露了那麼一手啊!
“安少校!”金少校似乎還是有些回味地說着:“剛纔他……崔團長,崔團長打的那幾個僞軍機槍手,我看有六百米吧!”
“唔,是七百米!”安少校回答道:“我看到崔團長步槍上的標尺了,是在七百米的位置!”
“七百米,而且還是在下雨的時候,八發子彈六發命中,打死四個機槍手……”金少校說着這些話的時候,似乎心裡還有些後怕。
“那些坦克上的機槍手全被他一個人給壓住了!”安少校也在一旁讚道:“被崔團長打掉了四個,其它的都躲在坦克裡不敢出來了!”
“更厲害的是崔團長後面的辦法知道嗎?”金少校有些喃喃自語着說道:“槍法好也就是隻能打死幾個人,後來僞軍跟着我們部隊衝上來的時候,我都以爲這下肯定是要完蛋了,沒想到崔團長他竟然會想到辦法讓人吹號!”
“是是……”安少校也忙不迭地附和着:“這個辦法不只是救了我們不少同志,還把僞軍打得稀里嘩啦的……”
聽着聽着,我心裡就不由有些疑惑了。聽着這兩個少校的議論,說明人民軍的軍官也是很崇尚武力的嘛!爲什麼他們還會一直認爲志願軍是游擊隊而看不起志願軍呢?
想了一會兒我很快就明白了,志願軍入朝作戰雖說已經打了五次戰役,但是與人民軍真正聯合作戰還是從第三次戰役開始的。合作時間不長不說,那時候志願軍還沒有換裝,手裡拿的武器都還沒有統一,軍官與士兵也沒有明顯的分界。這對於嚴格要求軍隊正規化的人民軍來說當然是不能容忍的,所以有這些先入爲主的觀念,他們總認爲志願軍能打勝仗只是運氣加上人多,總認爲志願軍不過是些游擊隊而已。
但是現在,我想他們已經知道自己錯得多麼厲害了。
“崔團長!”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團部,劉順義早已經焦急地在坑道外面等着我們了。這時一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一把攥着我就往坑道里走,嘴裡還不停地抱怨着:“你看看你,說是看看情況,可是一去就是半天……”
“劉副團長!”聽到劉順義這麼說,張明學可不答應了,他爲我抱不平道:“崔團長可是在前線指揮戰鬥呢!要不是崔團長,咱們這個高地也許都要丟了!”
“什麼?”聞言劉順義不由一愣,腳步也跟着慢了下來。
張明學簡單的把我剛纔在前線指揮的事情說了一遍,完了還加上一句:“如果崔團長在團部打電話指揮,那我看電話纔剛打通,那僞軍都已經打到團部了!”
“劉副團長!”我再順手推舟的在後面加了一句:“這在前線指揮也有前線指揮的好處不是?這戰場可是瞬息萬變的啊……”
“得得得!”劉順義不由無奈地應了聲:“你有理成了吧?說來也真懸,我還不知道情況呢,沒想到僞軍都差點打到團部了……”
見劉副團長的態度有所轉變,我不由心中暗自得意,這以後他應該不會再幹涉我到前線去指揮了吧!
“金師長!”
剛走進團部金少校幾個就搶先了幾步走到一個身着土黃色呢子軍裝,並且還披着黑色披風的中年軍官面前筆挺地敬了一個禮。
“嗯!”那個被稱作金師長的人轉過身來朝他點了點頭,然後換上一副笑臉迎了出來衝着我用朝鮮語說道:“這位想必是崔團長吧!咦,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李先昊趕忙跑了上來翻譯道:“我們師長說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被這傢伙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有點面熟,但也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了。
“哦!”這時金師長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門說道:“你不是翻譯官嗎?現在都做團長了?”
“什麼?崔團長以前是翻譯官?”聞言李先昊、金少校他們幾個不由大驚失色,這才知道原來以前肆無忌憚地用朝鮮語在我面前說志願軍壞話全都被我聽在耳裡了。
被這個金師長這麼一說,我隨後也就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我剛入朝時碰到的第一個人民軍師長金鐘鬆。那時他還對我們沒有飛機、沒有坦克而表示失望呢!沒想到在朝鮮戰場上繞了這麼一大圈,還能在這碰到他。
“很高興在這裡見到你,金鐘鬆少將!”我乾脆就用朝鮮語跟金師長打招呼,同時眼睛一瞟,看見李先昊等人尷尬的站在一旁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伸出手來同金師長握了一下說道:“金師長,我十分讚賞您這幾個部下的誠實,他們在我面前說了不少實話,讓我學習到了很多東西!”
聞言金鐘鬆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不由狠狠地瞪了那個金少校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說,原來你這個情報科科長是專門送情報給別人的科長……
看着金少校等人低着頭氣都不敢多喘一下的樣子,我心中大有報了一箭之仇的快感。
“崔團長!”金鐘鬆很快就恢復了笑臉對我說道:“手下的人不懂事,還讓崔團長見笑了!這回還多虧了崔團長擋住了僞軍的進攻,讓我們有一個喘息的機會。接下來,讓我們來商量下該怎麼防守吧?”
“我看用不着商量了吧!”我指着地圖說道:“我的團已經在這幾個高地上做好工事並且儲備好給養了,現在已經不可能撤出。我的團就負責守這個山嶺,其它的地方都由你們來防守!”
“沒問題!”金鐘鬆滿口就答應了下來,但他很快又遲疑地說道:“不過,我的部隊剛撤下來還沒來急構築工事,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暫時把師部設在你們這裡?”
“唔?”聞言我不由一愣,把師部設在我們的陣地裡?這似乎是太相信我們了吧!但轉念一想,這個金鐘鬆或許是被美國佬的飛機和大炮給炸怕了呢!他知道自己部隊的野戰工事沒辦法擋住他們的進攻,所以纔出此下策……
“沒問題!”想到這裡我當即就答應了下來,接着又假裝爲難地說道:“不過如果敵人知道金少將的師部設在我們陣地裡,也許會加強對我們陣地的進攻,爲了保護金少將的安全,我們的彈藥只怕……”
“這個不是問題!”金鐘鬆見我答應,不由大喜道:“對貴軍的損失,我們當然會做出一些補償,晚上我們就會把十萬發子彈和兩千枚手榴彈運送過來,還請崔團長不要客氣!”
“當然當然!”我毫不客氣地接收了下來,暗道這個保護費也收得夠貴的,十萬發子彈、兩千枚手榴彈啊!夠我們打上一陣子的了,這人民軍不愧是有自己的兵工廠生產子彈的,出手還真闊氣。
不過又轉念一想,他娘滴!這似乎還是沒得到好處,這子彈要來說到底還不是幫他們打仗嗎?他們橫豎都不吃虧!
“轟……”的一聲巨響,敵人的轟炸又開始了。照想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準備,敵人的炮兵終於搞清楚了我們這幾個高地的座標,於是炮彈成片成片地往我們的陣地上傾瀉而來。不過由於我們的主陣地是建立在反斜面上的,敵人的炮彈不是打在了正斜面上,就是打高了落在了山腳下,所以炮聲雖響、炮彈雖密,但真正打到我們頭頂上的炮彈卻是不多。
站在坑道里的金少校和安少校倆人想必也是打仗打出來的,他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不由互相對視着難以掩蓋心中的驚駭。
見此我不由暗自好笑,現在你們總算是發現這反斜面工事的厲害了吧!就在不久之前,你們還在嘲笑我們這種工事是當游擊隊的習慣,在挖地洞做老鼠呢!
不過聽這炮聲這麼密集,而且好像也都是大口徑火炮打出來的,不像是僞軍能做得到的,不會是改換美軍上了吧!
想到這裡不由提着步槍對張明學和徐永維兩人一招手,又往坑道深處跑。這一回劉順義倒也沒有攔我,只是在張明學面前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要保護好我。
再次穿過了那條又窄又矮的通道來到了正斜面的坑道里,在這一面感受到的炮聲和震動就完全不一樣了。每顆炮彈的爆炸都能引起腳下土地猛烈的震動,土塊、石塊不斷地往下掉,偶爾還會砸下一兩根原木,讓人產生一種這坑道隨時都會崩塌的錯覺。
我得承認,在黑暗中處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下,心裡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壓仰和恐懼,這種壓仰和恐懼讓我有一種不顧一切地衝出去的衝動,哪怕明知道出去就會被炮彈撕成碎片……
終於,炮聲停了下來。我在黑暗中拍了拍滿身的泥水,扯了一把張明學和徐永維,就朝坑道口摸去。
藉着坑道口傳來的一點光線,我才發現只這麼一輪炮轟,坑道就已經殘破得不成模樣了。有的地方已經崩塌,有的地方被原木擋着不能通行,估計再來一輪炮轟這坑道就要撐不住了。
再看看坑道外撲上來的敵人,果然是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