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撤退的時間,按照命令我們全軍撤回漢江以北,把防線留給在我們身後的三十八軍,他們將在這裡堅守十天,以配合主力部隊“西頂東放”的戰略。
“西頂東放”是彭總制訂的一個作戰計劃。由於敵人這次採用平平推進、互相支援的作戰方式,使我軍無法運動到敵人的後方實行分割包圍,逼着我軍不得不與敵人打不擅長的陣地戰。
於是彭總就根據這個情況制定了一個“西頂東放”的策略,簡單的說就是在西線以弱勢兵力(志三十八軍、五十軍,人民軍第一軍團)頂住敵人最精銳、最強大的攻擊力量,而東線卻節節阻擊,有意把敵人放進來,這樣在東線橫城、砥平裡一帶,敵軍的戰線就形成了一個突出部,接着再以優勢兵力進行分割包圍,人爲地爲志願軍創造了一個打運動戰的戰機。
然而,在東線以優勢兵力分割包圍敵軍的同時,就意味着在西線死死地頂住美軍的三十八軍、五十軍將不能撤退一步同時也得不到任何的增援。他們肯定要付出巨大的傷亡不說,一旦被敵軍突破,整個戰線將全面崩潰,其後果將不堪設想。
蒼白無力的月牙照亮了灰黑色的天空,爲這纔剛攏上了的夜幕增添了幾分光線,同時也爲戰士們照亮了行軍的道路。
我與戰士們押着一隊隊高舉着雙手的美國大兵在公路上走着,身上穿着破爛不堪的棉衣,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塵土和斑斑血跡。這一仗打下來,全營就只剩下八十幾個人,但是讓戰士們感到十分自豪的是,我們所俘虜的美軍人數竟然比我們還多。
“同志,打得好,打得漂亮!”
“同志,好樣的!”
……
當我們經過三十八軍的防區時,三十八軍的戰士們個個都用羨慕的眼神望着我們,他們臉上的微笑就像是在迎接凱旋歸來的將士,他們親切的問候似乎已把我們當成了心目中的英雄!
但是我知道,真正的英雄是他們,他們將獨自守在這塊陣地上十天,死死地頂着數倍於他們的美軍,他們傷亡之慘重甚至已經到了傷筋動骨的地步。
我慢慢地往前走着,看着身旁三十八軍的戰士們一張張微笑的臉,他們笑得是那樣的單純,那樣的自豪,我不知道在十天後,是否還能再見到他們。但願,我提出的反斜面工事會讓他們的傷亡少一些。
我們一行人順着公路北上,再次跨過漢江的冰面回到了漢城。
雖說才只相隔幾天,但這次進入漢城的感覺卻與上次完全不同。大街小巷上的標語依舊,不過卻沒有人喊口號,也沒有人歡呼,甚至迎接我們這些剛從前線下來的人都沒有。只是偶爾看見一隊隊人民軍戰士緊張地跑過,經過我們身旁時略微對我們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些稍嫌生硬的微笑。
他們是負責防守漢城、仁川一帶的人民軍第一軍團,由於他們的戰鬥力有待加強,所以司令部至始至終都把他們安排在二線,只是苦了我們這些在前線打仗的人哪!
這時的漢城早已經是十室九空,在聽到解散的命令後,我和戰士們隨便找了間像樣的民房就住下了。
剛進屋虎子就找了塊地鋪下被子撲嗵一聲就躺了下去。
“我說虎子,你這是咋了?”趙永新打趣道:“咱們連的老虎啥時候都成了一隻病貓啦?”
“你試試!”虎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讓人看扁了,聽了這話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你倒試試看!六個人跟一百多個美國鬼子拼刺刀,拼完了你試試還能站着不?”
“咋說六個哩?”小山東接嘴道:“不是還有崔營長嗎?”
“就是!”老班長也應了聲:“俺在上邊看得清清楚楚,要不是崔營長一槍一個把鬼子給放倒了,你虎子還能躺在這?”
“那……”虎子抓了抓腦袋又重新躺下,嘴裡嘟囔了一句:“俺是說拼刺刀,又沒說崔營長的不是……”
我也顧不上說什麼,忍着飢餓和疼痛鋪開被子,躺下後才舒了一口氣,全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幾天的生死搏鬥啊,好幾回都是在鬼門關前撿回了性命。想當年在現代時,考個試我都要緊張半死,現在想起來還真有些可笑。
再看看戰士們的情況也都差不多,就算是久經戰陣的老班長也差不多累得趴下了。這樣的血戰往常也不是沒有經歷過,但還從來沒有這樣連續着打了三天。
不一會兒房裡就傳來了一陣陣鼾聲,我只覺得眼皮一沉,也跟着睡了過去……
但是纔剛睡下不久,就聽到外面傳來了全軍集合的命令,暈乎乎地爬了起來整理好裝備跑出去,外面的戰士已經整整齊齊地排成了兩列。
“出發!”隨着一聲令下隊伍就出發了。
不知道上哪,也不知道是什麼任務,甚至連自己隊伍的人數都不知道。要是以前,我肯定會追上去找團長問上一番,但是現在都打不起那精神了。問了又能怎麼樣呢?來回都是打仗。
但是我不急戰士們可心急了,特別是那些新兵一個勁地在隊伍裡小聲地問這問那的,於是隊伍中就有了不少議論的聲音。
“這是上哪呢?”
“俺也不知道。”
“據說是去支援東線的部隊,東線讓敵人給打過來了!”
“啥?東線部隊打敗仗啦?”
……
這時我真有點佩服戰士們的小道消息,也不知道是哪個通訊員或是警衛員傳出來的吧,反正還真像那麼回事。只不過事實卻不像他們所說的東線部隊打敗仗,而是志願軍有意把敵人放進來的。
兵力不足啊!我心下不由一陣暗歎,仗打到現在志願軍戰士減員嚴重,在一線的兵力與聯合國軍相比已經沒有優勢了,就連我們這些剛從前線撤下來兵也來不及休整就再次被調上前線。
第四次戰役雖說不是志願軍傷亡最爲慘重的一仗,但卻是打得最爲艱苦的一場大仗。因爲志願軍要面對的不但是兵力相若的敵軍,不但是裝備、補給上的懸殊,還有前三次戰役積累下來的疲勞……
我努力地睜開了生澀的眼睛,拖着重得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腳,跟着部隊往前走,突然意識到我們又要回到晝伏夜行的規律,只是苦了前幾天才把生物鐘調整過來的我們。
戰士們沿着漢江北岸一路向東行軍,由於美軍還被死死地抵擋在漢江南岸,所以除了偶爾會遭遇到幾架美國佬的飛機外,行軍倒是十分的順利。
因爲敵機不多,所以有時部隊甚至在白天也穿着僞裝行軍。由此我們更加肯定美軍的飛機也不夠用。想想也是,他們的飛機不但要晝夜不間斷地轟炸我軍漫長的補給線,還要給他們那條几百公里長的戰線提供火力,會忽略我們這支在二線運動的部隊也就不足爲奇了。
一路往東走,就看見越來越多的戰士挖掘好工事嚴陣以待,有志願軍的,也有人民軍的。相對於西線來說,這裡的兵力就要多得多,這附近共秘密集結了志願軍四個軍和人民軍的三個軍團。而我們所面對的,只有橫城的僞第八師和砥平里美二師、二十四師各一部及法國營。
想必彭總是把所有的可用之兵都集結到了這一帶,力求以局部優勢兵力狠狠地打擊敵人一下。
在第三日晚,我們就到達
了目的地——橫城!
本來我還以爲到了橫城就可以休息一會兒,但是褚團只離開部隊一會兒,一回來就再次匆匆地拉上部隊繼續行軍。
這一回就連我也忍不住了,緊趕了幾步追上去問道:“團長,這是要上哪呢?”
“插到僞軍的後方去!”褚團長腳下不停,嘴上應道:“上級表揚咱們團陣地仗打得不錯,讓咱們插到僞軍後方去再打幾仗。”
說着褚團長轉過身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呵呵笑道:“多虧有了你說的反斜面工事啊!這回咱團可是打出名聲了,咱部隊的幾個師長都說要向咱們學習戰鬥經驗哩!”
“啊?”一聽這話我就不由愣住了,原來都是我那反斜面理論惹的禍啊。
不過想想也是,志願軍大多不擅長陣地仗,而我們團前幾天竟然能在一線死死地擋住具有優勢兵力的美軍三天的進攻,而且還是在白天作戰,這樣就是想不出名也難了。於是,咱們團就理所當然地成爲了唯一一支擅長打陣地戰的部隊,那麼這次插到敵人後方去的堵截任務不派我們去還能派誰。
想到這裡,我不由暗暗叫苦,所謂能者多勞指的就是這樣吧!
“加快速度!”褚團小聲地催促道:“戰鬥就要打響了,咱們要趕在戰鬥打響前越過敵人防線!”
如果說要在戰鬥打響前偷偷越過美軍的防線,那幾乎是不可能的,美軍的作戰意志雖說不高,但還有一整套完整的制度和體系,要想越過他們的防線而不被發覺,除非就像雲山戰役一樣騙過他們。
但是要越過僞軍的防線就不難了,就像褚團長說的,大不了被發現了咱們就打過去……
出了橫城往東南方向走了十幾裡就來到了一個小山村,前方的尖兵回來報告前方發現了敵情,我與褚團長幾個人偷偷地爬了上去,藉着月光一看。嘿,這些僞軍還有進步了,在村莊外面拉上了鐵絲網,設上了崗哨,兩個倒揹着槍的哨兵倦縮在寒風裡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腳。
“有路繞過去嗎?”褚團長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就轉身問着身旁的人民軍嚮導。
“有!”嚮導點了點頭:“再往東走半個小時還有一條路,不過說不定也有僞軍!山路也有,但是要更長的時間!”
“來不急了。”褚團長皺了皺眉頭,往後揮了揮手,就有四、五個志願軍戰士分成兩邊偷偷地朝那兩名哨兵摸了上去。
不一會兒只見前面寒光一閃,那兩名哨兵就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出發!”褚團長小聲地下着命令,就貓着腰帶頭朝村莊跑去。
一進村莊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本來以爲這只是一個小村莊駐紮不了多少僞軍,但是部隊順着公路拐了一個彎都不由愣了一下,眼前的汽車排成一條長龍一直延伸到黑暗處,少說也有幾十輛。另一邊還胡亂地停着十幾輛霞飛坦克,而路邊則是數也數不清的單人帳篷,裡面還隱隱約約地傳來幾聲鼾聲,看這樣子駐守在這的僞軍至少有一個團。
不……不應該說是駐守,應該說是進軍。
我很快就想到東線的志願軍部隊是“節節敗退”到這個位置的,而這些僞軍是一路乘勝追擊追到這的。照想他們應該很久沒有嘗過打勝仗的滋味了吧,特別是能打敗他們心裡一直畏懼的中國軍隊,那是何等的暢快、何等的光榮啊!
也難怪他們在夢裡還會喊着:“追啊!追……”
我們雖說也有一個團,但是經過幾場大仗後減員嚴重,這時全團也不過四、五百人,現在稀裡糊塗地一頭就扎進了敵人堆裡,萬一被這些僞軍圍了上來……
雖說咱們也不怕,比咱們多上幾倍的美國佬都被咱打趴下了還能怕這些僞軍麼?但是如果這麼一干上,這次任務只怕是沒辦法完成了。
這情形顯然也大出褚團長的意料之外,月色下我只見他眉頭皺了皺,臉色霎時就變得嚴峻起來。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帶着戰士們繼續前進,這時候要回頭只怕也太遲了,於是我們只能硬着頭皮往裡走。
這時在昏暗的月光下出現了十分詭異的一幕,公路兩旁就睡着一隊隊的僞軍,而在公上卻有一支志願軍正無聲無息地穿過。有時甚至還有一、兩個僞軍鑽出帳篷撒尿,帶着惺忪的睡眼瞥了我們一眼,就毫不在意地忙着自己的,完了再匆匆鑽進帳篷。
也許他們會想:“如果那些是敵人的話,我早就沒命了!”
他們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倒把我們這些在公路上行軍的志願軍戰士嚇得一身冷汗,戰士們手扣在扳機上,手榴彈也打開了蓋子,個個都做好了戰鬥準備!但是讓戰士們很意外的是,最後竟然有驚無險地穿了過去。
不過讓我很肉痛的是,這其間我發現了一個特大的帳篷,照想應該是什麼大官躲在裡面吧!我幾次生起了想趁他們睡熟的時候衝進去殺他幾個,但都因爲害怕暴露了整個部隊而把這個念頭強壓了下來。
就在戰士們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後方的天空上突然升起了幾顆紅色的信號彈,接着就是炮聲大作,甚至還有幾顆炮彈就在我們身邊爆炸。
——志願軍開始反攻了。
霎時僞軍陣營裡就亂作一團,個個衣裝不整地從帳篷裡爬了出來,有的鑽進汽車下,有的爬到坦克裡,到處尋找地方躲避炸彈。褚團長則揮了揮手,示意我們不要理會繼續前進。我心裡則暗道一聲機會來了,就故意落後了幾步來到了虎子身邊。
“虎子,帶上你的人跟着!”我小聲地說了聲,裝作躲避炮彈轉身就跑。
不一會兒虎子帶着五名戰士跟了上來,他們眼裡雖說充滿了疑惑但也不多問,就跟着我貓着腰一路小跑回到了僞軍的營地裡。身前身後到處都是抱頭尋找掩蔽的僞軍,黑暗之中誰也沒有發現我們這幾個穿着不同軍裝的人。再說咱們這一身灰黑色的棉衣在月光下一照,還真跟僞軍身上褐色的軍裝差不多。
我憑着印像或走或停地朝前跑着,不一會兒就跑到了那個帳篷前,裡面隱隱約約地透出了些燈光,讓我意外的是外面竟然沒有警衛,或許是跟到什麼地方去躲炮彈了吧!反正已經到了這裡也管不了那麼多,我拔出手槍掀開門布就衝了進去。
“砰砰砰……”的幾槍,一闖進帳篷我就打倒了幾名沒有防備的僞軍,剩下的兩名僞軍慌忙舉起了雙手,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意外,他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們怎麼會這麼快就衝到了這裡。
我朝四周望了望,這才發現自己錯了,這裡不是什麼當官的住的帳篷,而是一個通訊站。只見文件紙撒了一地都是,周邊到處都是電臺、電話、步話機、密碼本……還有一些說不出是什麼東西的玩意。
不過有這些東西也不賴啊,志願軍缺的就是這些東西呢!既然來了一趟怎麼可以空手而回呢?所以我很快就讓虎子他們背上了,順便把密碼本也帶上。
“那是什麼?”這時角落裡一堆疊在一起的板塊引起了我的注意,按我從小說中得出來的經驗,那些什麼寶山啊、寶庫啊,往往就是越不起眼的東西就越珍貴,所以在多看了幾回這樣的情節後,我就發誓以後絕不讓自己入得寶山空手回,這一次自然不會例外。
果然,那名僞軍用帶着顫抖的聲音回答道:“那,那……是信號板!飛機信號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