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德進門後沒有休息,而是直接走進了廚房,西伯卻是不再說話,只是埋頭做自己的事。少年偷偷望着西伯的背影,蹭到他身後無聲的從紙包裡取出肉排。這時候的少年非常希望西伯能夠對他說些什麼,但是同時又希望這種沉寂能夠持續到全部烹飪結束後。然而紙包發出的沙沙響聲卻讓他的不安成倍的增長。
心跳不止的克雷德匆匆撿起手邊的擀麪杖,準備牟足了勁捶打面前的牛肉。(牛排製作中,需要先適當捶打再進行醃製,可確保調料滲入牛肉紋理,味道更好;因爲老闆已經把肉醃好了,所以克雷德只需要捶打就足夠了。)
“新披風不賴。”西伯忽然蹦出來這麼一句。
而這出其不意的一句話,卻把努力想忘記背後有人的克雷德嚇了一大跳,他完全沒有想到西伯會在這個時候和他說話,擀麪杖失去了準頭,重重的砸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克雷德抱着手指疼的跳了起來,頭頂幾乎要撞到天花板。
伊莉安伊莉安無聲的出現在廚房門口,他看了看正在擦眼淚的克雷德和一臉淡定的西伯,像是鬆了口氣似得斜靠在門框上。
“別擔心,教廷國內部是禁止發生打鬥的,我要是想幹掉他會選擇別的地方。”西伯用毛巾擦乾淨手,轉過身來。
“西伯。”伊莉安警沉聲說道。
“好吧,開個玩笑,雖然我現在是在笑不出來。”青年男子攤着雙手說:“我去拿備用的圍裙。”
克雷德非常能理解西伯冷淡的態度,他自己心裡也不好受——雖然手指更不好受。在西伯離開廚房的時候他甚至想叫住他給他一個道歉。
但是克雷德很疑惑自己爲什麼沒有這麼做,他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而且這種疑惑似乎也蔓延到了爲他消腫的伊莉安身上,只是女孩似乎比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這一定是報應……”女孩說。
克雷德哭笑不得,然後承認了這個現實。他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風,想起了無頭騎士最後的遭遇,少年忽然覺得,自己也許還沒有能力去超度一個強大陰暗的靈魂,但是如果連一個充滿誠意的道歉都做不到,那就太對不起這件黑袍了。
所以,當西伯拿着另一件圍裙回到他面前的時候,克雷德忽然站起身:
“西伯先生,很抱歉我搞砸了,還連累了你。”
西伯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嗯……別告訴我你你只是想幫忙,可是結果恰恰相反呢。”
“我的力量還不足,你們說的對,我不該趟這潭渾水。”克雷德微微垂着腦袋,儼然一個犯錯誤的孩子。
西伯嘆了口氣,他和伊莉安交換了下目光,忽然笑出了聲:“好吧,我們在開玩笑,其實我早就已經原諒你了,只是一直在糾結要完全理解你們這些靈語者的邏輯,是不是還要再花上個幾百年的時間。”
克雷德的臉色不再難看,他也笑了:“靈語者自己有時候都不會理解。”
西伯揚揚眉毛,丟給他一條白色的、洗的乾乾淨淨還帶着些許清香的圍裙:“所以先考慮中午的大餐吧,需要什麼配菜,我來幫廚。”
“烤黃油麪包、沙拉、煎蛋、這幾樣是必須的,玉米、煮豆子、黃瓜、胡蘿蔔、番茄都準備些讓大家選擇多些。”克雷德兩眼放光的說。
“聽上去好極了。”伊莉安點點頭:“需要我做什麼?”
克雷德猶豫了一下:“今天中午確定只有我們三個人麼?”
西伯急忙接過話茬:“伊莉安離開纔不久,艾米麗就來過了,她說中午會一如既往的過來蹭飯,還會帶一個朋友。”
西伯苦笑着:“我記得有一次他把仲裁團的新人拉來我們這裡吃飯套近乎,讓我差點丟了飯碗。”
午餐準備的非常順利,轉眼之間配菜都已經準備就緒,只剩下煎牛排和黑椒醬了。西伯和克雷德並肩坐在廚房的地板上,咕咕冒泡的鐵鍋正飄出無比鮮香的黑椒醬味道。
“現在就這麼燉,會不會太早了?”西伯仰望着嘿嘿的鍋底,問道。
“再燉一小會,換小火炆吧。時間應該正正好。”克雷德用圍裙擦擦汗珠。
獵魔人點點頭,他一聲不響的呆坐了一小會,忽然問道:“你在13號病房見到一個小修女沒,年齡和你相仿的?”
“見到了,和你很熟嗎?”
“恩,一個很好的朋友。”西伯回答,臉上帶着幾分笑意。
“難道是你女朋友嗎?“少年說完,自己就忍不住被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逗笑了。
“不,但是她對我影響很大……“西伯的目光越過鍋口騰起的熱氣,望向青而無雲的天空:
“伊莉安應該告訴過你,我曾經在軍隊呆過。”
“恩……”
“其實,再去軍隊之前,我和你一樣,也叫奧爾芬。”
克雷德瞪大了眼睛,就像看着一個失散已久又重聚的親人。
西伯察覺到了那目光,於是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膀子:
“嗯……我8歲進入教廷國,被收養了5年,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那時候辛迪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是嗎,這橋段我很熟悉。”克雷德打算繼續打趣西伯,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一個問題:“西伯認識的小修女那時候和自己差不多大……難道不是一個人?”
克雷德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西伯,得到的卻是一個肯定的回答:“或許你已經猜到了,靈語者。”
少年腦子裡轟然一聲:她是個靈魂!也正是因此,伊莉安進屋時纔沒有和她撞在一起,因爲她根本不在那裡!
“但是!”克雷德依舊不依不饒:“她還給我換了繃帶。“
“那是你頭腦不好使了,你的傷在回國的第二週就痊癒了,當時你還在昏迷中。”西伯起身均勻的攪拌了幾次醬料,又坐回到少年的身邊:“她看上去怎麼樣?”
“栩栩如生。“克雷德回答,她想不出別的詞語。不是因爲她是個靈魂,而是因爲他從沒有見過如此鮮活的靈魂,連雅莉珊卓的姐姐格勞瑞亞在大多數時間裡都只是一團發光的影子。
“擁有,然後失去的感覺令人難受,”西伯語氣平緩。就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她死於十多年前的那次變故,當時我抱着她的屍體,心裡難受的要死。”
克雷德明白,西伯指的是 13年前那次蹩腳的迪爾尼斯帝國宮廷政變——幾乎演變成了一場內戰、整個王國土崩瓦解。也是那次變故使他成爲了奧爾芬(孤兒)。
“所以我離開教廷國,成了一名間諜,表面山是爲帝國政權工作,其實我心繫這裡。”
“想在麻煩發生前解決它?”克雷德問。
西伯點點頭:“我曾經向伊莉安承諾絕不會把他留在黑暗中。但是龍息鎮的戰鬥卻讓我不得不看着她纖弱的身體消失在密林中,我和她相依爲命……現在你應該能體會到我的感受。”
“但是我能理解,希伯先生。”
西伯點點頭,繼續說:“伊莉安從沒邀請過別人到家裡做飯,我覺得她有些在乎你。”
“我??“克雷德再次狠狠的吃了一驚,他的腦子裡飛快的閃過自己好伊莉安之間爲數不多的幾次會面,竟沒有一點點找到西伯說的那些東西。
西伯靜靜的看着他,這種等待其實更像是在品味他的愕然。少頃,西伯突然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幫我好好照顧她。”
“額……這……”
“先別做出那種生離死別的表情,這種話我是不會輕易和你說的,因爲目前以你的冒失,說不定會掛在我們前面……我只想說,如果將來有一天我不在她跟前的時候,請替我照顧她一下。”
“喂!”少年正要抗議,卻被另一個女孩的聲音打斷:
“哇!好香!是傳說中的雅莉珊卓大師宅邸的神秘香味!居然出現在這裡了!”
西伯衝窗外那張始終充滿着熱情笑容的紅髮女孩揮揮手:“艾米麗,你來的又是那麼‘準時’。”
他起身離開了廚房,忽然又轉過身:“那件事,能保證麼?”
“只是關照,我想應該沒問題。”克雷德豎起大拇指。
西伯:“很好,我建議你和伊莉安一起去見見新朋友。”
克雷德應了一聲,就向屋門走去。西伯默默地看着已然等待在門口的伊莉安和身形越加健壯高大的克雷德,盡力收起痛苦的表情,他將難以遏制抽動着的右手藏在身後,緩緩的向他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