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雨降臨在寂靜的樹林,數日不肯離去,爲整片樹林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
一個年輕身影無言的在泥濘的小路上邁着步子,他披着一隻已經不再完整的旅行斗篷,斗篷下的臉、手、衣服上都各色的泥巴,這些或幹掉、或新粘上去的污泥,讓他的衣服已經分不出本色,整個人從背後看去就像一個倒扣着的盒子,若是蹲在路邊樹下,幾乎沒人能看出些什麼。而事實上,他也確實用這種方法躲過很多次的搜查——現在迪爾尼斯神聖帝國境內到處都能看到那些身着紅白相間鎧甲的士兵。
林中靜得要死,他的耳邊除了沙沙的雨觸枝蔓,便是自己輕盈的腳步聲。他的身邊除了樹,還是樹,雖然樹冠上的枝葉已經不若盛夏時那般茂密,但也足夠遮蔽大部分的陽光直射進樹林底部,若不是他對這森林中的小路爛熟於胸,說不定幾周都沒法從這裡出去。
不知何時,林子裡已經遍開野菊,白花黃蕊的花朵在一些小路交叉口的路邊尤其茂密,這些爲略顯陰暗的樹林裡帶來一抹靚影的小生命,令克雷德感到驚訝的同時,心裡也多了些許的平靜。在跨過那條自己曾經無數次摸魚的小河後,他的記憶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個月前。
那時候他還是個旅館廚房的小幫廚,其他時間便在村醫所幫忙,上山採藥的時候,還會趁機摸魚帶回去給凱莉和她的父親改善伙食,晚上回到教堂睡前還要爲聖主七賢的塑像補上長明燈……
現在的他已經在兩個世上最頂尖的戰鬥大師的老師門下學習過技藝,學會了零零散散的幾句古代迪爾尼斯語,也獨自經歷過生死的考驗,面對過最極致的恐懼……
不過細細一想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有一個共同點。
不一會,森林在他面前敞開了一條路,把令人壓抑的灰濛濛的天空展現在他的面前,山崖腳下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層水霧,看上去就像整個世界都被打溼,但是這裡的涼風令他的精神振奮。少年深吸了一口清新涼爽的空氣,俯視整座包圍在雨蒙中的小村,然後漸漸的自失起來。
終章 最初的小村 最後的歸宿
克雷德呼吸着充滿涼意的空氣,甩掉了皺皺巴巴的旅行斗篷,讓雨水肆意的沖刷着他的面孔,感受着雨滴在他的額頭凝結,然後順着髮際、鼻翼默然流動的絲癢感,這種感覺像極了輕柔的撫摸,更有點像凱利給他上藥時棉花棒在他肌膚上劃過時的觸感……
一想到凱莉,他的心裡便開始忐忑。他很想和她徹夜長談,看着她因爲擔心自己而生氣時的樣子。但現在卻只能躲在陰影裡偷偷的看她一眼,然後靜靜離開。這時候的克雷德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有些後悔選擇成爲獵魔人,雖然他很喜歡被衆人拋起來又接住、還有來自靈魂層面的感激,那種真實的、不做作的……
忽然,他身後的草叢一陣瑟縮。克雷德雙手大拇指探進肩帶的內側,雙肩一縮一挺,身體向前邁出半步的同時,揹包肩帶已經從他的雙肩滑落,他的雙手也已經緊抓住了身後的劍柄,後背用力將揹包頂出一小段距離,又緊跟着向後重重的提了一腳,讓身後的行李向發出聲響的方向飛去。
行李摔落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呼,聲音剛落,一個年輕的身影便出現在偷窺者的頭頂,他的雙臂持劍向身體兩側平伸,銳利的雙目死死盯住那名不速之客。
卻發現那隻不過是個戴着頭巾、披着油布斗篷的村姑,正從他沉重的揹包下掙扎着爬起身,在她身邊不遠的地方,還丟着一隻裝滿草藥的布包。
少年停下了攻勢,小心的打量着她,心裡卻在猜她的身份。
或許是下雨的緣故,村姑的大半張臉在頭巾的陰影下遮掩着,只能看到因溫差而從她口中呼出的熱氣,聽到她顫抖的喘息。克雷德一度認爲她是村裡的人,也正是因爲如此,少年也正在猶豫着是不是要讓她擡起頭來。
村姑笨拙的直起身子,卻沒能立刻站起身,依舊半躺在潮溼冰冷的荒草中。少年皺了皺眉頭,用劍尖指向村姑,同時儘量讓自己聲音聽上去冷一些:
“把頭擡起來。”
村姑抖了一下,然後緩緩擡起顫抖的手指摘下了頭巾。
棕色的束髮和雀斑在克雷德的眼前一晃,卻令少年的髮根猛地緊縮,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緊緊的揪住,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聖主七賢……你想玩死我嗎!”克雷德在心裡怒罵着。
村姑發現這個髒兮兮的強盜站在原地發愣,她便悄悄的摸向了布包一把丟向他的臉,隨後又笨拙的向另一個方向爬去。布包的襲擊讓克雷德從震驚中回過神,他的臉被布包砸個正着,同時又讓腳下微微翹起的樹根拌了一個趔趄。
克雷德大叫着先前撲倒,正砸中了村姑的小腿。村姑驚叫着抽出小腿又狠狠的踹在他的臉上。克雷德捂着臉軟靠在一棵樹上,靜靜的望着村姑掙扎爬動,村姑的動作笨拙的令他難以置信,甚至還帶有一些喜感。而村姑也似乎意識到自己很難從這裡脫身,而且那個人似乎並不打算傷害自己,她轉身靠在另一棵樹的樹幹上大口的喘着氣,與這個帶劍的流浪漢對視着。
凱莉……
克雷德的心狂跳着幾乎要衝出他的胸膛,他欽慕已久的名字幾次就要脫口而出,卻在最後關頭被他咬緊牙關吞了回去。他想避開她的目光,卻又擔心以後再也看不到她。
他的心在糾結着、咆哮着。
“你……是什麼人?”凱莉小心的問道。
她沒認出我……克雷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卻有些小小的失意。
“我是流浪的劍客。”回答道:“想找個地方留宿。”
“你來過這?”凱莉的喘息稍適,聲音已經不及剛纔失措。
克雷德想了想,回答:“大約一年前我路過這裡一次,但是沒有停下。”
“下面的小村有旅館,你可以吃到美酒和麪包,不過我不建議你留在這過夜。”凱莉說。
“是嘛,真遺憾,朋友告訴我,這裡的梨子酒的味道終身難忘。”克雷德露出了笑容。
“瑪莎大嬸的蘋果派也很好吃。”
“聽上去不錯,”克雷德站起身,把凱莉從地上拉起來:“不過就你所言,我最好還是離開。”
是啊,梨子酒……還有瑪莎大嬸的殺手鐗,吃一口就立刻會變得心情大好的蘋果派,寂靜的森林,我會懷念這一切的,哪怕是在這裡發生的一些不愉快……我都會懷念的,能見到凱莉也心滿意足了,希望剛纔沒有把你嚇壞。
克雷德如是想着,然後向凱莉道別後,轉身離去。
“奧爾!你把我裙子弄髒了!給我回來!”
“對不起!我這就幫你……”少年下意識的縮起了脖子,說話聲音也提高了很多。
但是下一秒卻忽然腦子裡嗡的一聲,動作也很明顯的遲疑了。然後他被自己的愚蠢和大意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心裡狠狠的罵了自己幾句,然後咬緊牙關繼續向前走去。
“奧爾?”凱莉溫和、驚訝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克雷德心裡猛揪了一下,竟然發現自己再也邁不開腳步。
“您……認錯人了……我不是奧爾芬。”克雷德在咬緊牙關做着最後的掙扎。
“我沒說你是奧爾芬,是你自己說的,而且梨子酒是我父親的秘釀,不可能有別人喝過,除了那個在地窖狂歡的晚上!”
“我……不……”克雷德的聲音在發抖,他聽到凱莉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他的心也跳的越來越快,少年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這,他已經達到自己的目的了,他看到她了。但是時候總有一股力量使他難以邁開腳步。
“你一直不會撒謊,奧爾。”凱莉的雙手輕輕的抱着他的雙臂,輕柔的力量從她的雙手傳來,竟形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緩緩的面對着她。
啪!
隨着刺耳的聲響和臉部熱辣辣的疼痛,他的目光被強制性的偏過一個小小的角度,又不受他控制的回到原來的位置。
等他再次錯愕的注視凱莉的時候,卻發現她的肩膀抖動着,棕色的額發溼淋淋的貼在皮膚上,臉蛋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克雷德愣住了,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弄清楚怎麼回事,女孩就撲了上來撞在他懷裡痛哭起來。少年下意識的抱緊了她的肩膀,清晰的感受着她的心跳、體溫,還有顫抖的身軀。
第一次。
只不過,少年想更緊些擁抱凱莉的時候,覺得自己小腹被什麼東西頂着有些礙事,直到克雷德隔着衣物隱隱感覺到那東西輕輕的蠕動了下,才禮貌的推開凱莉,把自己的疑惑講給她。
凱莉聽了克雷德的疑問,忽然破涕爲笑,她小心翼翼的掀開油布斗篷,一個圓滾滾的大肚子呈現在少年的眼前。
克雷德長大了嘴巴,指着凱莉的肚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剛纔我抱得太緊,可能擠到他了,小東西在抗議呢。”凱莉撫摸着肚子,溫柔的說,最後幾個字,更像是說給肚子裡的寶寶聽的。
克雷德皺着眉頭後退了幾步,忽然喊道:“你懷孕了!”
“是呀。”
“等等,等一下……”克雷德用力搔着髒兮兮的亂髮,同時來回踱着步子:“等等……等等……你什麼時候結的婚?”
沒等凱莉回答,他又接着問:“你的丈夫是誰?醫生同意了麼?巴里牧師……”
女孩的神色隨着克雷德一句高過一句的音調而越加黯淡,最後他望着甚至有些氣喘吁吁的少年說:
“我今天出來的太久了,林子裡的氣候也不適合……現在的我,我們進村再談吧。”
克雷德卻嚴肅的對他說:“我不能跟你回去……”
凱莉看着他面無表情,似乎知道緣由。
少年補充道:“我不能留在這,會連累你們。”
“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還哪?”凱莉問:
“往北,更詳細的我不能再說了,對你更好些。”少年回答。
凱莉一把抓住克雷德的手腕,說道:“我很肯定你走不遠的,馬上就該下雪了,你這身行頭會讓你凍死在半路的。今天你需要換一身乾淨衣服,然後好好睡一覺。走不走,那是明天的事。”
女孩不容質疑的語氣,又讓克雷德陷入了回憶中,他看了看凱莉的大肚子,思考着她的話,卻也找不出什麼問題來。
“不愧是凱莉,想得比我周到多了。”少年暗想道,心裡也不自覺的騰起一股暖意。
“好吧,但是請別和任何人說我的事,我只呆一個晚上。”少年最後說。
“嗯。”
克雷德和凱莉約好在原來的村醫所見面,不過爲了避開繁雜的人羣,克雷德在林子裡等到太陽落山、村裡的燈都還沒有全部點上的這段時間,悄悄的潛進了村子。
不過,在太陽下山後昏暗的余光中,他發現整座小村已不像之前的那麼生機勃勃。旅店關門了,瑪莎大嬸的房屋上了鎖,教堂大門破碎四壁殘破,聖主七賢的雕像被拖出禮堂,在門前的廣場上被砸得稀爛,飛散一地的碎片上還有一具燒焦的屍體。滿大街都是來來往往的紅白盔甲的士兵,看上去教廷國的內亂所帶來的陰霾已經籠罩到這裡了。
克雷德的心猛的沉了下去,他一面默默的祈禱死者不是巴里牧師,一面繞過醫所,從後面預留好的窗戶爬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正背對自己正在昏暗的燈光下忙碌着什麼的凱莉。
女孩已經換上了乾淨整潔的蕾絲花邊的灰色長裙,她聽到身後的動靜,先是驚呼一聲,待看清了訪客的面容才安下心來。
“你真準時。”
“遲到會被懲罰吃下一些可怕的東西……”克雷德喃喃的說,他竟然想起了雅麗珊卓大師做的蘑菇湯。
“什麼?”凱莉以爲自己聽錯了。
“啊,不,沒什麼……”克雷德環顧着村醫所,這裡和原來沒什麼不同,只是原本應該放滿藥罐的木質的簡易藥櫃,現在卻空空如也,屋子的角落甚至都結上了蜘蛛網,一切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除了擦得乾乾淨淨的桌椅,和上面擺放着的熱氣騰騰的餐盒,裡面食物的香氣令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的克雷德食指大動,肚子也莫名其妙的咕咕亂叫起來。
聽到了克雷德肚子的怪聲,凱莉笑了出來:“去洗手吧,水和衣服在那裡……”
但是她話音還沒落,髒兮兮的克雷德就已經把多半盒食物吃得乾乾淨淨,再幾秒下去,連餐盒都刮乾淨了。然後,少年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瞟了凱莉一眼,卻發現女孩正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等着他。
克雷德匆匆咀嚼了幾下嘴裡的食物便急忙嚥下,瞪大眼睛問道:“這確實是給我吃的吧?”
凱莉露出了笑容:“你一定沒吃出來裡面是什麼。”
克雷德急忙澄清:“吃出來了,是空心粉,裡面還有……什麼……肉醬……之類的?”
“是混肉醬的空心粉。”凱莉咯咯的笑着,克雷德承認,這是他幾個月以來聽到最美的聲音。望着女孩開朗的笑顏,少年覺得自己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女孩指着克雷德身後由遮布隔開的小空間說:“我還燒了些熱水,不過……可能不夠你洗澡。”
接着幽暗的光芒,他端詳着挺着大肚子立於桌子旁邊的凱莉,想起了很多從前的故事、想起了這段時間一直在激勵着自己的願望。難以置信的是,這些是雖然只是十個多月前發生過的事情,但好像是已經經過了幾十年。不過克雷德可以確定,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改變無法改變,就像是懷孕的凱莉。不過即使她沒有懷孕,他也無法與她在一起了。
克雷德的心裡忽的襲來一股失意,他避開凱莉的目光起身拉開那扇明遮布,一面故作平靜的說道:
“謝謝你,凱莉。”
遮布後有一張已經收拾乾淨的牀鋪,上面放着摺疊好的換洗衣服和毛巾,旁邊的一隻板凳上正擺放着鐵質水盆,熱氣騰騰的清水裡面正倒映着滿臉泥污、頭髮已經結成一縷一縷的小乞丐。
克雷德搖搖頭,一把脫下了衣服丟到腳邊,然後就這麼開始擦拭上身。
等一下……
克雷德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從毛巾裡擡起臉的時候,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急着擦洗,卻忘記拉住遮布。而凱莉正瞪大眼睛、捂着嘴注視着他的身體。
克雷德頓時臉紅,他急忙把遮布拉上,然後腦子裡想趕緊想出些話來消除尷尬——他真的很感激這些遮布。
“你好像經歷了很多。”女孩有些拘謹的聲音從遮布後面傳來。
克雷德意識到,她說的是他身上的傷疤,於是急忙回答:“我們都是,我見村裡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遮布的那面,凱莉的聲音憂傷起來:“我不知道該從那裡開始。”
“先從你的寶寶開始吧。”
遮布的那面忽然沉寂下來,就在克雷德覺得凱莉可能不會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凱莉忽然提高了音調:“這是我和一個獵魔人的孩子。”
獵魔人啊……克雷德的心裡又是一陣抽搐,他想罵些什麼髒字出來,卻又不知道該罵誰。
“你走後沒多久,我和駐守在這裡的一名獵魔人相愛,然後懷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後決定離開教廷國和我結婚。”
凱莉的語氣聽上去很輕鬆,克雷德覺得這段回憶對她來說一定非常快樂,只不過未婚先孕這一點,古板的村醫先生一定會大發雷霆。一想到這裡,克雷德聳聳肩,不禁有些擔心之後發生的事。
“後來,教廷國撤離這裡的時候,他告訴我回去辦理手續之後會回到這裡。他回去後,一開始我們還有書信往來,後來卻再也沒了他的音訊。沒過多久,我就聽說了教廷國的事……”
屋子裡再一次迴歸寂靜,但是這一次卻安靜的讓人不敢呼吸。
少年聽到凱莉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的聲音:“教廷國出事後,一切都變了。奧爾,我從沒想過能再次見到你……一切都變了,變得糟透了。”
克雷德擦洗完全身,匆匆套好衣服,聽到凱莉帶着哭腔的訴說,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出什麼事了?”
女孩說:“你離開沒幾天,我們就得到了你乘坐的飛空艇墜毀的消息,後來爸爸想盡辦法和村裡那些教廷官員瞭解你的情況,還委託村長費盡周折尋找你,到最後得到的只是燒焦的狼皮斗篷一角……教廷國出事後,治安部隊的人接管了這裡,然後把我們交給了一羣自稱復興隱神會的人。他們到這裡第一件事就是打着教廷國叛逆者的招牌,毀掉了教堂,燒死了巴里牧師。”
克雷德的牙關咬得緊緊的,呼吸也越來越快,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凱莉繼續說:“村裡好多人都看不下去,就開始搬走,沒過多久村子就空了。父親爲了我,還有那些照顧生病的、不方便搬家的村民而主動留了下來。但是……他和那些病人們一起失蹤了,後來他的屍體在一條人不常去的山道被發現,但是我知道,他是被殺的,那條路他根本不會去……再後來,那幫紅白色的人開始把別的居民遷移到這裡……”
說到這裡。凱莉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眼淚從她的眼角連城晶瑩的線,從下巴不住的滴落。
聽完了她的故事,克雷德再也無法抑制自己心裡的情感,他一把掀開遮布,看到了她哭泣時垂着雙臂肩膀抽動的模樣,於是上前輕輕的將她攬入懷中。
感受着女孩的體溫,克雷德心裡泛起一團熾熱。
“不如和我去北方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他聽到自己這樣說,心跳過後便是濃濃的悔意。
女孩在懷裡深吸了一口氣,哽咽着:“我現在不能走,我還有些事情要做。而且孩子快出生了,禁不起長途跋涉的。”
克雷德嘆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的將她摟的緊了些。
時間在他們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中緩緩的流逝着,過了一會,凱莉從他的懷裡擡起頭:
“和我說說你的經歷吧?我覺得你,變了好多。”
“是不是變帥了?”克雷德笑着問道。
也許是這個問題本身的性質,也有可能是凱莉忽然留意到了克雷德遠比同齡人發達的肌肉,女孩忽然從他的懷裡脫身。
“變得……很不一樣。”
克雷德抿着嘴聳聳肩:“那就從飛空艇開始說起吧。當時我和我的老師……”
少年興致盎然的把飛空艇如何被襲擊,自己如何死裡逃生、骨龍如何被擊敗將給凱莉聽。然後又講給她教廷國的所見所聞,望着女孩驚訝而專注的目光,少年忽然覺得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才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已經經歷了那麼多的故事。然後少年想起了那些充滿感激、痛苦、焦慮、需要指明方向的靈魂,那些從靈魂層面而來的感激、吶喊,讓他徹夜難眠……
以及無頭騎士的委託,還有喬尼的失蹤,令他不快的回憶如同死灰復燃般燒燒光了他的興致,每一件讓他痛苦的記憶都爭先恐後的跳出來狠狠的穿刺着他的心底。
克雷德心裡一沉,感覺自己就要這些糟糕的回憶被溺斃。在一股窒息感過後,便不再想說話,即使他很願意把這些日子的故事分項給凱莉聽。
在講完漣漪鎮的戰鬥後,他說:“嗯……後面又經歷了好多,一時也想不起了……”
凱莉抿着嘴輕輕的笑了:“我記得喬尼在這裡的時候,你就很喜歡跟着他跑來跑去,他現在……”
“他不見了。”克雷德嘆了口氣:“現實就是這樣,本以爲能安穩的當個獵魔人,最後卻成了通緝犯。最後還不得不離開家鄉。凱莉,你現在住哪裡?”
“被強制安排在一對新來的夫婦家裡,不過看樣子他們也是被強制安排來的。”凱莉聳聳肩:“他們一開始有些抵制,不過當他們看到我是孕婦,又知道了我的經歷後,對我很好,也安心的呆在這裡了。”
“你真幸運,不過你真的打算一直待在這?我是說,你辦完你的事之後。”
“現在村裡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了……而且這戶家人的孩子死在上次政變中,如果還活着的話,年齡和我差不多大。他們對我就像是對待他們的孩子一樣。後來我才慢慢聽說,有好多卻遷來的居民都是被強制的,有的甚至遭到了威脅。”
克雷德皺起眉頭:“他們爲什麼要把村子填滿?算了,我也做不了什麼……明天我就離開這。凱莉,你來這裡一般會和別人怎麼解釋?”
“我會告訴我的養父母和那些紅白狗,我想家了,偶爾回來看看。你放心,我不是第一次回來。”凱莉婉兒一笑。
克雷德鬆了口氣:“明天天亮前我會離開這,你就當從來沒見過我……這樣對你更好些。”
凱莉的神色黯淡了下來,但隨即又撐起了笑容:“……我該回去了,奧爾,能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克雷德點點頭,熄滅屋裡的燈光後,他目送凱莉離開了村醫所。經過一夜的休整,克雷德第二天天還沒亮就離開了小村。
然而他卻不知道,一個人影在他離開村醫所後就緊緊地跟在了他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