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真上得法臺,根本沒有用正眼,瞧過對面的蕭羽,對於這個小班新生,他從來沒有放在眼中。此時,他的目光,便是在圈外搜索,那個火辣身影,是否便在人羣中,默默關注?
風起,清冷,而又陰溼。
“你,不該來。”解真沒有看着對手,冷冷說道。
“我沒有選擇。”蕭羽同樣冷冷迴應。
解真這時,才低頭,看着這個瘦弱的少年,和自己魁梧雄壯的身軀相比,那樣懸殊的體型,更是凸顯強弱對比,惹人同情。
“人,從來都有選擇。”解真走到近前,發聲有力,吹氣如箭,“要看,自己是不是識時務。”
“有所爲,有所不爲。”蕭羽的聲音,沒有對方雄厚沉凝,但內含意志,堅不可摧,“你不知道,我爲了這個資格,放棄了什麼,又鼓起了多大的勇氣。”
“我爲什麼要知道?”解真哈哈大笑,囂張跋扈,“誰會去管,趴在眼前的螻蟻,究竟因爲什麼而顫抖?”
“你有資格,”蕭羽皺起眉頭,卻出奇沒有憤怒,平靜說道,“但你的實力,真的配得上?”
“愚蠢。”解真不屑的吐了口唾沫,“資格,背景,便是實力!”
“唉……”蕭羽發現,自己與他雖有相似的出身,但思維角度,人生感悟,都已截然不同。
如果自己沒有仙女姐姐,站在身後,恐怕自己,不知最終,會淪爲什麼模樣……
本場法鬥賽的中證,卻是解真所在班的教習,宗之治。
沒人質疑,他會不會明顯偏頗於自己的弟子,在強弱懸殊的雙方面前,一切,都失去了太多猜測,與懸念。
“少說些吧,馬上準備。”
宗之治開了口,語氣並不冷漠,還有些溫和親切。
他是個胖子,外表看來,不似其他教習,起碼沾些仙風道骨,他圓滾滾的身形,平易近人的和善笑容,倒似世俗間的掌櫃,圓滑市儈。
蕭羽看着他,又想起之前,以刀音配的中班教習,心中忽然轉念。
我,究竟是爲何來此修行?
磨難,挫折,困頓,嘲笑,譏諷,不屑……
面對這些,我真的準備好了嗎?
是否,因爲對仙女姐姐的依賴,讓自己,產生了莫名的懈怠,無知的自負?
說起來,自己二轉養氣,已是小成,三轉存意,正是接下來的挑戰。
有這現成的目標,作爲磨礪,自己,又何必忐忑不滿,虛浮躁動?
之前,已經從那白髮少年,獲得初戰的信心,再與解真對戰,又何必輕易放棄,那寶貴的經驗?
甚至狂妄一些,如果拼上一下,說不定,單靠自己也是可以堅持……即使是輸,也會體面一些……
“準備——”
宗之治看了看似乎神遊天外的蕭羽,微微一笑,喊出口令。畢竟是音修的教習,聲傳四方,完全不費力氣。
解真獰笑,抽出了腰中長簫。
場下,解真的同伴們,一邊熱鬧起鬨,一邊低聲議論。
“記得,大少是打算走劍配修行吧?”
“大少的音質,說起來,咳……還是爲了日後江湖行走,有所方便吧。”
“不論如何,大少的劍術,也算請教過中班教習,得
過真傳……”
“小小養氣新生,哪裡需要大少拿出本事?”
“說得也是。”
“不過,那長簫,似乎也是眼熟……”
“大少選擇‘口琴法’,可不就是以簫輔助?”
“對,對!”
“……記得那陳靜凝,似乎也是選擇長簫,難道大少,也是有這個意思……”
“管他巧合還是有意,都是佳話……”
“哈哈……”
解真看着蕭羽,拔出一把細弱長劍,不屑一笑,眼光,繼續轉向場外。
陳靜凝,你可看見,我所使用,和你的隨身器物相同了嗎?
“開始!”
宗之治的口令,響徹法臺。
兩人同時向後退去,再向前衝。
蕭羽沒有呼喚仙女姐姐,他要憑藉自身,去體會,三轉存意的奧妙。
只見解真,氣息平穩,深吸一聲,化作暴喝出口,整個身軀,恍若瞬間高大,一股無形的威勢,自身上迸發。
蕭羽腳步一頓,彷彿面對一個兇物,危機感生。
不過,與之前的白髮少年相比,解真的氣勢雖強,卻讓蕭羽,有種外強中乾的特異感受。
這般虛幻無形的勢場,蕭羽也不能清晰描述,全靠瞬間察覺,便朦朧有感,對面的氣機,散亂無序,如同軍中無帥,羣龍無首,忽略恐懼,便能發現那中心的混亂不定。
“……聲音隨性,天然而生。若要改變聲音,先要改變自身意識習慣。聲音要沉穩圓潤,心性必不能急躁衝動;聲音要清朗悠揚,心性必不能陰鬱封閉……”
一段教習所言,流過心頭,蕭羽忽然有所領悟。
不過,說時遲,那時快,兩方的對壘,片刻間已是相接。
劍簫相碰,發出“啪——”聲震響。
力道上,體型強壯,加上養氣多時的解真,完勝蕭羽。
蕭羽受力後退,胸口一悶,知是受了硬碰的反傷。
時局不利,他也不得不將分出去領悟的心神,完全歸攏集中,面對解真的長簫,慢慢拆解。
一個疏忽,解真的右腳,踢出勁風,劈向蕭羽的面頰,蕭羽立刻向旁邊閃避,然而解真連續攻擊,轉身一個橫掃,長簫重重點在他的肩膀。
嗚——
簫音低沉,在勁風中,發出不明之曲。
蕭羽踉蹌後退,腳下不穩,幾乎掉出法臺。
場外,解真的同班,以及手下們,立刻發出一陣鬨笑,同一時間,也有同情師弟,或是厭惡解真的生員們,對着蕭羽,喊出支持的聲音。
一旁的中證,宗之治,自然看出蕭羽頹勢,眼中閃過一絲嘲弄。
解真,卻沒有趁此機會,向前追擊,他在蕭羽狼狽後退之時,不屑的搖了搖頭,學着世俗浪客,將長簫挽了幾個花巧,擺出瀟灑的姿勢。
蕭羽穩住身形,調整氣息,壓下丹田翻騰。他擡眼,看到解真的做作,面上,有些陰沉。
接下來的對戰,完全與解真的預想,相差無幾。
蕭羽這個初戰新丁,即便擁有一些粗淺劍技,在解真面前,仍然相形見絀。
蕭羽在咬牙堅持,他一邊奮力應對,一邊努力回想,之前對戰白髮少年時,那與仙女姐姐合體的情景
,那種感覺,是如此自然輕鬆,隨心所欲,與當下,可謂天差地別。
解真便是在戲弄,以他老道的經驗,欺負新手,哪裡還會拖得如此之久?
場外,爆笑嘲弄,在有心人的挑撥下,越來越是響亮。
不斷的擊倒,再站起,再被擊倒……蕭羽,始終抓不住那一絲玄妙。
解真雖然打得不盡興,但同伴的造勢,讓他也感覺良好,不由炫耀武力,一邊故意將蕭羽轟擊打趴,一邊,得意囂張的掃視,場邊熱烈的觀衆。
一步步,到了最後。
法鬥賽的懸念,真是從開始,到臨近終結,都無人提及。
蕭羽又一次倒地,他當然聽到再一次高起的鬨笑。
憤怒,在心中積累,已是接近頂點。
理智,彷彿冷靜的過客,始終把持着衝動的界限。
他支撐着,慢慢爬了起來。
中證的宗之治,向他揮手,示意他快些站起,準備迎戰。那滿臉的親切微笑,顯得如此虛假諷刺。
蕭羽握緊了劍,對於解真的境界,他已有了切身的體會。
那麼,就是此刻吧。
“就這樣結束吧!”解真冷冷瞧着渾身泥土的對手,嘴角一撇,“你這樣堅持,更顯得出醜。我也耍得夠了,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終於到了最後。
場外都看出此點。
解真乾脆收起了長簫,直直衝了過來。
“喝哈——”
他的口中,爆出震天響聲,肌肉高高鼓起,有隱約氣勁散出,吹起腳下塵土,騰開一路飛煙,聲勢非凡。
宗之治有些皺眉,這樣全力,恐怕蕭羽承受不住,要有些麻煩了。
但只是想着,作爲中證,他倒是公平公正,絕不參與。
此一時刻,解真勁力透出,攜帶凌厲銳風,幾乎搶先凌空而至。
蕭羽反而閉上眼睛,輕輕呼氣,將身體,整個放鬆。
五步,四步,三步……
解真雙腳踏地,樁勁透骨,整個脊椎如同游龍,盤踞彈動,一朝風起,帶動整個身軀,躍到空中,身下留下淺淺土坑,飄塵驚飛。
半空中的解真,姿態稱不上優美,但整個身軀舒展至極致,隨着暴烈大喝,竟有些體隨音動的韻味。
飛腿,藉着慣性,既是帥氣,又是兇狠的一腳,已是向着蕭羽面容,狠狠踹來。
場外衆人,齊齊驚呼。
視覺上觀,如同巨大猛獸,揮舞血爪,猙獰狂暴,撲中了面前的弱小孩童。
不同地點,關心蕭羽的幾人,面色驚變,都是不忍的閉上雙目。
這一擊後,就是結束。
即便是中立的諸生,也有人同時捂住嘴巴,驚駭的露出眼睛,或是害怕,或是興奮的看着。
宗之治已然接受了之後的結局,微微出神,卻是想着,等下的清理善後。
風聲,在解真耳邊呼嘯,他沉迷於此刻暴虐的發泄,並未發覺,這風聲的驟然變化,只是獰笑。根據方纔雙方力量估計,這一腳,便會將這廢物,踢到人羣中去!
幾乎所有人,都忽視了那一瞬間,雲氣的變化。
那一道,洞穿陰雲,落在蕭羽身上的陽光,是這樣的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