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書院,夫子屋舍。
已經入了夜,外邊天色黑壓壓得嚇人,班山長喚來侍女,點了一盞燈。
書院統共設有九門課程,可能有資格參與此次閱卷的夫子,則是教算學、經義和策論的夫子們。
因着考生衆多,考卷自然也多,又要在三日後登記放榜,書院的夫子們少不得要通宵達旦地批閱。
屋內燈火通明,外頭則是謝皇后派來的御林軍值夜,爲的就是防止有人暗中搗鬼。
“姑娘,已經過了亥時一刻,不如歇息下再閱卷吧?”班山長的侍女姜暖,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甜羹進來。
班山長正在燭光下批閱着考卷,聞言只朝她擺了擺手,連一句話都沒功夫說。
姜暖是跟着班山長從班家出來的,又是很小的時候入了班家,和班山長的感情比一般人都要深厚。
班山長年過三旬卻沒有嫁人,姜暖也不例外,立誓要伴着班山長一生。
此等有情有義的侍女,就是打着燈籠也難找,是以班山長對她也很好,全然當成了嫡親的姐妹來照看。
姜暖見了班山長這般忙碌的樣子,心裡自是心疼,嘆了句,“姑娘自從脫離了班家出來以後,奴婢就沒有見姑娘有過一天的休息。”
閱卷早已是一份熟練了的差事,班山長一邊閱卷一邊笑道,“晩笛比我還要操勞,當初創辦汀蘭書院原是我和她一起,可如今她成了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我少不得要累上一點。”
何止是一點。
姜暖暗暗地在心裡接了句,面上卻不顯,只是順着說道,“皇后娘娘與姑娘乃是閨中好友,便就是皇后娘娘嫁了人,也從未忘記過姑娘,這些年來一旦得空,便來書院授課。”
堂堂中宮皇后,每月都能抽出兩天的時間,來給汀蘭書院的學生教經義,這已是實屬難得。
便就是謝皇后撒手不管,以她家姑娘心軟的性子,必定也是會選擇諒解,然後獨攬全身的。
“晩笛也確實是,這些年我已讓她不用再來書院授課了,可她偏要定每月來兩次的規矩,”說到這個,班山長眉眼裡倒是多了幾分笑意,指了指案桌上堆成山的考卷,“等我把這些考卷批閱完,再送進宮中去。”
十六名學生,是要交由謝皇后來挑選的。
姜暖瞟了眼還冒着熱氣的甜羹,想着天冷容易涼,便要再勸她,哪知班山長在她開口之前,一手端起,仰頭一口氣喝完。
姜暖,“……”
姑娘,哪兒有這樣喝甜羹的?
這可不就是畫本子寫的那個,豬八戒吃人參果嗎?
“好了,我還要再批閱一會兒,你先去睡吧。”班山長絲毫不在意,拿帕子抹了抹嘴,然後就繼續閱卷了。
看着這般辛苦閱卷的班山長,姜暖心裡只剩了滿滿的無奈。
輕嘆一聲,到底還是轉身退了出去。
……
另一邊更大些的夫子屋舍,則坐滿了低頭閱卷的夫子。
汀蘭書院之所以能成爲最負盛名的女子學院,不止是因爲謝皇后和班山長的緣故,更因每四年從書院結業之後,嫁了人的那些女學生。
從汀蘭書院出去的,最後要麼嫁給了勳貴人家的嫡子,要麼嫁給了名門望族的繼承人,要麼就乾脆嫁入了天家爲皇子妃。
於女子而言,終其一生也只有相夫教子這一條出路可走,便就是從汀蘭書院出來的女學生,也不過是以此爲跳板,嫁進了高門。
可即便如此,這也已經足夠讓天下女子想進的了。
能夠考進汀蘭書院,說明自身的才學出衆,不容置疑,自然也就有了足夠的資本。
“這份考卷是誰的?”季姓夫子眼中滿是讚許,更是帶了絲絲驚豔。
季夫子將那份考卷攤在了案桌上,指着考卷興奮說道,“這樣漂亮的字體,我還是第二次見到!”
第一次見到的,自然就是班山長所寫的了。
沒想到今年的考生裡頭,竟然會有能寫得與班山長一般好的考生!
這簡直就是驚喜啊!
其他夫子紛紛湊了過來,掃了眼那份考卷,眼裡跟着露出了驚豔之色。
“最難得的,還是這考生不光字體寫得漂亮,考題也是全對!”季夫子掃了一眼,心裡更加激動了。
方纔她就已經足夠滿足的了,能把字體寫得這樣漂亮的,要是進了書院,也能爲書院爭光。
可沒想到這考生給她的驚喜,實在是超出她的意料了。
林姓夫子也看了眼,考題的答案早已銘記於心,一眼便知是全對,忍不住嘆了句,“如今的考生,當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一代更比一代強啊!”
其他夫子紛紛表示贊同,便是歷來最吝嗇讚美的毛夫子,也捋着鬍子讚了句,“着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可惜了。”
可惜不是男兒身。
屋內衆夫子心照不宣,彼此都清楚毛夫子所言非虛,可又覺得不甘。
這個世道總是對女子要刻薄一些,即便女子有再好的文采,最終也逃不過“嫁人”二字。
只是雖然都明白這個事實,但當事情真的到來時,不曾努力過就被斷送,誰又能甘心?
衆夫子中年歲最小的廉夫子,沒忍住說了句,“毛夫子說錯了,女子有才如何就是可惜了,往後就算不能考功名,那嫁了人之後,也能因爲多唸書而過得更好啊!”
讀書使人明目,這句話從來都不假。
毛夫子被當衆打臉,一時有些尷尬,卻見無人替他鋪臺階,只好訕訕一笑,點了點頭,“廉夫子說得是,是我一葉障目了。”
誠如廉夫子所說的,女子後宅其實並不比男子朝堂簡單,人心纔是這世上最複雜的。
身爲女子,倘若能夠多唸書識字,以後就是嫁了人,書中的許多道理也能用得上。
再退一步說,即便用不上,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總歸不是假的。
“行了行了,你們倒是都快過來替我拿個主意,這份考卷的考生,應該給她個頭名還是別的。”聽他二人又開始每日一回的爭論,季夫子不厭其煩,趕緊拉了廉夫子過來幫忙。
廉夫子教的是算學,對經義和策論並不大懂,頓時就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