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雙姝進了德安堂。
她到的時候,伯府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除了二叔外出征戰,其餘人俱已到齊。
便就是平時最拖沓的三房堂弟,此刻也是乖乖地坐在那兒。
祖母乃是蘭陵蕭氏嫡支的貴女,從小便被寵成掌上明珠,百年世家卻唯獨喜歡舞刀弄槍,後來更是偷偷溜進軍營,扮作男兒上戰場。
可女兒家總歸有嫁人的那一天,即便祖母一心只有戎馬,年歲大了還是不得不屈服。
嫁給她祖父後,祖母並未苛待她父親幾個,反而視如己出,含辛茹苦地養大。
祖父過世得早,她記憶裡其實並沒有關於祖父的印象。
“孫女給祖母請安,願祖母身體安康。”趙雙姝上前行禮。
老夫人原還在與幾個兒媳說笑,她一進來,笑意便沒了。
“孽障!還不跪下!”
老夫人拄着的柺杖敲了敲地面,一副震怒不已的模樣。
趙雙姝微微抿着脣,擡眸掃了眼屋內衆人,還是跪下了。
見她還算乖巧,老夫人火氣消了三分,可臉色仍然不好。
二房夫人周氏,素來就是個愛嚼舌根的,與大房更是不和。
“母親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周氏在一旁好意勸道,“姝姐兒年齡畢竟還小,哪裡懂得御賜之物,等她長大些,請個嬤嬤教教也就好了的。”
聽着是替她開脫的,可實際上這哪裡是勸老夫人,分明是火上澆油!
果然,老夫人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怒道,“她年齡還小?要不了兩三年,她可就該及笄了!”
趙雙姝站在底下,脣畔扯出一抹譏諷。
難爲祖母還記得她的及笄日子,可前世她及笄的時候,卻是獨自一人在莊上過的!
趙雙嬌與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及笄那天卻是風光大辦,伯府來了不少大家閨秀送賀禮。
等她從莊上“靜養”回來,趙雙嬌還特地跑到她跟前嘚瑟,氣得她紅了眼眶。
趙雙嬌是跟着她進來的,心裡邊不知有多高興,面上裝作委屈,“祖母只怕不知,方纔孫女前去祠堂搜尋御賜之物,大姐姐對孫女可謂是百般阻攔,雖說大姐姐推出了阮媽媽,可倘若大姐姐是真的不知道,又如何察覺出的不對?”
“況且,即便真的是阮媽媽獨自所爲,可阮媽媽也是好心,大姐姐竟是想也不想地就推出阮媽媽,這可不是名門閨秀的做派。”
怎麼聽,都是她趙雙姝的錯,是她不識好歹。
人家雖然是偷了御賜之物,可那也是爲了不讓她餓肚子,她倒好,把人推出去頂罪。
這個罪名要是被定下,往後趙雙姝就真的成了個冷血無情的,想跟着她之前都得慎重考慮。
趙雙姝早已過了易衝動的年歲,雙眸朝她投去,滿是委屈,“二妹妹這般說,恕我不敢認同。”
然後又轉頭看向老夫人,“祖母容稟,阮媽媽從小伺候孫女,孫女便就是再冷血,總歸也還是個人,可孫女這般也是有原因的。”
老夫人就冷冷一笑,“哦,你這般做還能是有原因的了?”
一副頗爲不信的模樣。
這也難怪,原先的趙雙姝是個心思單純的,時常做人靶子,替人背黑鍋。
黑鍋背得多了,便是再想信她,也少不得要仔細考慮。
“顧姨娘落水,腹中胎兒無礙,可孫女也想替她母子祈福,”趙雙姝低下了頭,越發委屈,“祠堂實在是過於冷清,尋常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孫女餓了兩天兩夜,阮媽媽拎了食盒進來,可那糕點做得無比精緻,孫女哪裡敢偷吃。”
“況且昨夜孫女又困又餓,恍惚夢到自己咬了半塊點心,可接着列祖列宗就懲治了孫女,變成了塊點心被人咬,還說那點心是神仙妃子賜給祖母的,孫女這纔敢肯定……”
說着說着就更委屈了起來,最後卻咬了脣瓣,倔強得令人心疼。
可她的肚子卻不爭氣,當着衆人的面就咕咕地叫了起來。
忍着兩天兩夜沒吃飯,遇上阮媽媽送糕點,還能忍住不吃,這份毅力委實難得了。
老夫人年輕時是個女將,最是見不得女子動輒落淚的毛病,也因此見了如此倔強的孫女,沒有生氣反而還更合意了。
老夫人怒氣已然消了大半,可臉色還是緊繃着,沉了聲,“把阮媽媽帶進來!”
阮媽媽是趙雙姝院子裡的管事,又因她只是個庶出長女,從小身邊就沒有多餘教導的人。
可趙雙姝還小,不懂事也正常,阮媽媽年齡難道還小了?
趙雙姝眸色微暗,前世阮媽媽可沒有被罰多慘,又有周氏等人幫襯着說情,最後只打了幾下板子了事。
後來她被送往莊上,阮媽媽因着傷勢未好,就留在了伯府,正好避過這一劫。
等她從莊上回來時,阮媽媽見着她那是滿面春風,笑得無比歡快。
只因阮媽媽的兒子娶了房美嬌娘,正好就是周氏手底下的紅人。
阮媽媽竟是把她賣了換個兒媳婦!
……
阮媽媽一進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老夫人跟前,十分可憐。
衆人也十分同情她,畢竟阮媽媽可是爲了趙雙姝才偷食,沒想到最後卻被推出頂禍。
“老夫人,奴婢委實是冤枉,還請老夫人爲奴婢做主啊!”阮媽媽一進來,便開始哭訴。
跟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堆,全是說她自己爲了趙雙姝如何,最後又落到了如何境地,聽得衆人更是同情她。
阮媽媽擡起頭,抹了把眼淚,看向趙雙姝的眼神滿是失望,還隱隱透着無法說出口的痛心。
可當她觸及趙雙姝眼底的冷冽時,頓感背脊一涼,心虛得低下了頭。
奇了怪了,今兒她怎麼覺得姑娘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方纔姑娘的那道眼神,她看得真真切切,比老夫人還可怕。
阮媽媽沒想明白,只好安慰自己是看錯了,畢竟姑娘素來敬重她。
她正想再擡頭看一眼,趙雙姝就無比溫和地說道,“我知道嬤嬤你是爲了我好,知道我兩天兩夜沒有進食,這份心意我自然是領了的,可那畢竟是祠堂,當着列祖列宗的面,我哪裡敢偷吃宮裡頭賞下來的糕點?”
“我要是真的吃了,豈不是陷你於不義之地?”
阮媽媽動了動嘴皮子,沒有說話。
趙雙姝又將目光移向老夫人,語調溫婉,“祖母,阮媽媽雖說犯了錯,可她到底也是一心爲我好,倘若罰得重了,下人們難免覺得我有多冷血,不如就叫她到祠堂跪幾天,跟列祖列宗請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