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十六年,冬至。
一處破舊別院,周遭荒涼無比,連只鳥兒也不往這邊飛。
“鐺、鐺、鐺……”頗有節奏的鐘聲響起,更添了一絲涼意。
趙雙姝緩緩放下鼓槌,擡眸望了眼這座破敗不堪的鐘鼓樓。
她竟已在此居住了三十年有餘!
究竟是從何時起被罰至此的呢?
她也記不大清了。
可她知道,今日是昭武帝駕崩,帝登基的日子。
遠遠的,她便見丫鬟朝自己跌跌撞撞地跑來。
“姑娘,姑娘快跑啊!”丫鬟嘴角滲着鮮血,身上也多處血痕。
趙雙姝便擰了眉,顫巍巍扶住她,“禪意,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禪意一臉急色,來不及與她多說,使勁兒地推着她往外跑。
可禪意還沒推着她走幾步,鐘鼓樓的大門就被人踹開了。
宮人分立兩側,迅速將二人團團圍住,從中鋪出一條道路來。
“幾十年沒見,姐姐可還記得我?”通身泛着金光的美婦人,脣畔噙着一抹譏諷笑意。
趙雙姝驀然擡頭,眼底滿是恨意,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你還有臉來?!”
她被誣陷關進這鐘鼓樓,哪怕已過去三十年,也從未忘記是誰將她害至這般田地!
如今,這個賤人竟還有臉來見她!
“我爲何沒臉來?”美婦人輕蔑一笑,目光從二人身上掃過,“姐姐可別忘記,這鐘鼓樓乃是天家之地,而我是太后!”
趙雙姝還未開口,禪意便先她罵道,“我呸!你個不要臉的小娼婦!”
許是那句“小娼婦”惹惱了美婦人,當即便命宮人上前來,怒道,“拉開她,往死裡打!”
宮人沒有多做猶豫,發狠似的拉開二人,摁着禪意就打。
趙雙姝心頭一震,連忙撲過去護住禪意,恨恨地盯住美婦人,“趙雙嬌,你要打就把我也一併打死了吧!”
許是她的面容過於可怖,對着禪意拳打腳踢的宮人愣了愣。
“姐姐別急,很快就輪到你了的,”趙雙嬌脣畔帶笑,忽地鳳眸一凜,轉向宮人,“一羣飯桶!還不快動手!”
宮人趕緊回過神,費了好大勁才把趙雙姝拉走,抄起木棍就往禪意身上打。
“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啊!”
趙雙姝歇斯底里地朝宮人吼着,卻無一人肯正眼瞧她。
她眼睜睜地看着禪意,被打至血肉模糊,終於絕望了。
“趙雙嬌,我捫心自問,從不曾虧待你半分!”趙雙姝雙眸赤紅,厲聲質問,“可你當初誣陷我,使我被罰至此三十餘年,如今竟連我身邊的人也不肯放過嗎?!”
她雖爲忠勇伯府庶長女,可她自幼才貌雙全,甘願當了趙雙嬌墊腳石多年,到頭來還是逃不過趙雙嬌的毒手。
這一切是她傻,她認了,可沒想到趙雙嬌卻挨個除去她的身邊人!
她不甘心啊!
“姐姐這是說的哪裡話?”趙雙嬌抿嘴一笑,明明已過五旬,卻還如年輕婦人般嫵媚,捏住她的下頜,“趙雙姝,我不但要將你身邊人盡數除去,還要將你一併送去見你女兒呢!”
說完便用力將她一甩,任由她跌坐在地上。
女兒?
趙雙姝忽然就愣住了,擡眸困惑地望着她,“你這話是何意?”
她根本就不曾生過女兒,直到被罰也只生過一個兒子,哪裡來的女兒之說?
忽地,她竟覺得背脊一涼,莫名生出一絲恐懼來。
“哈哈哈!”哪知趙雙嬌卻笑得比芍藥還要嬌豔,可憐地瞧了瞧她,“姐姐既然不知,那我便就發發善心告訴你吧!”
“當年姐姐臨盆在即,我便服下了催生藥,硬生生地誕下一子,與姐姐所生的女兒互換。”
“可惜啊!妹妹本來是願意留她一命的,無奈陛下不願,也就只好把你那苦命的女兒給杖殺了。”
趙雙嬌說得無比鬆快,彷彿有種多年憤懣盡數吐出之意,仰天長笑。
趙雙姝雙目露出絕望,她自然相信趙雙嬌沒必要騙自己,可也正是如此,她才更絕望。
“姐姐這般盯着我,可是會把我嚇到的呢!”趙雙嬌吃吃一笑,掐了朵臘梅花,“還有個更令姐姐吃驚的是,姐姐可願一聽?”
趙雙姝早已沒了平日的冷靜,若非被宮人死命摁住,她必定是要拉着趙雙嬌同歸於盡的!
“趙雙嬌,你必不得好死!”趙雙姝咬牙切齒地盯着她,只覺得胸腔幾乎要噴出怒火來。
可趙雙嬌卻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瞅她,“趙雙姝啊趙雙姝,那你怕是不知道,其實你纔是寧國長公主的女兒,咱們也是互換了身份的呢!”
一如二人的兒女,纔出生便被替換了命運。
“轟隆!”
趙雙姝只覺得如晴天霹靂般,不敢相信地望向她,張了張嘴。
難怪了,她總覺得嫡母很是親切,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
原來她纔是嫡母的親生女兒!
趙雙姝像瘋了似的大笑,可惜一個年邁老婦人的笑聲並不動聽,甚至還有幾分瘮人。
“趙雙嬌,你害死了我女兒,又害死了我生母,你會遭到報應的!”
報應?
趙雙嬌雙眸微垂,眸底閃過一絲狠毒,擡腳便往她小腹踩上去,“我告訴你,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報應一說!”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要怪就怪趙雙姝自己蠢,與她何干!
“母后,”一聲低沉的嗓音傳來,“今日是兒子的登基大典,母后何必親自動手,沒得回頭弄髒了母后的玉手!”
陽光灑在進來的男人臉龐上,美好得如同世外謫仙一般。
趙雙姝順着鞋履往上看,男人的眉目生得格外像趙雙嬌,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她記掛了這麼多年的兒子,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話!
她壓制住紛涌而來的情緒,眸底一片平靜。
男人厭惡地掃了眼地上的趙雙姝,往她身上踢了一腳,“把她扔在這兒,放把火燒了便是!”
說完又極溫柔地替趙雙嬌繫上斗篷,那份母子情生生地刺痛了趙雙姝的眼睛。
“還是我兒孝順,便就賞她引火自亡吧!”趙雙嬌分外得意。
男人臨走之際最後望了她一眼,可惜眼底對她只有厭惡。
“護送母后回宮!”
隨着二人的離開,宮人們連忙將她手腳死死捆住,綁在了柱子上。
滾燙的熱油從頭澆下,趙雙姝掙脫不得,不甘地盯着二人離去。
“若有來生,我必要你們千百倍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