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陽侯和太子之間的關係不簡單, 所以他才放心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都在天香樓裡活動,可是這一回,事情已經超出了控制, 冥冥之中有一雙手, 把天香樓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去, 太子也少不了要焦頭爛額一回了罷。
謝思瑤低頭凝神看着鬱華的傷口, 一時間思緒紛繁起來, 鬱華遭遇伏擊,天香樓惹上人命官司,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矛頭指的正是太子和鬱華,其用意也未免太明顯了些, 倘若想要用這樣的方法來謀害皇嗣, 恐怕是最不高明的了。
可是這中間必然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的, 朝中人都知道太子和鬱華乃是皇位競爭的勁敵,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兵戎相見, 卻反而雙雙被人放了暗箭,可見暗中的人,纔是居心叵測。
謝思瑤想不通朝中的局勢,卻也明白如今的天下,也正是如這連日的陰雨一般, 暗淡的不見天日, 倘使此時有人趁亂謀逆, 那後果不堪設想。
正思及此, 忽聽得門外篤篤的叩門聲, 同瑜的聲音也隨之傳來:“師妹。”
花朝聞言看了一眼謝思瑤,見她微微點頭, 便起身打開了房門,等她看清眼前的人,幾乎是下意識的驚呼了一聲,謝思瑤聞聲警覺的回望過去,這一看不當緊,她也着實被嚇了一跳,同瑜身上的衣衫已經被刀劍劃得襤褸不堪,橫七豎八的血跡觸目驚心的擠到人眼眶裡,煞是可怖。
好在他並沒有十分虛弱,臉色雖然慘淡,步伐卻還算穩。花朝哭喪着臉要把他扶進屋,卻又被他右手裡還在滴答着血的劍嚇住了,她踉蹌了兩下,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惶恐的看着同瑜。
同瑜無奈一笑,把帶血的劍往外一擲,劍不偏不倚的夯進了門外的樹幹上,嗡嗡乍響。
花朝這才慘白着臉色扶上同瑜,無不擔憂的問道:“發生了什麼?怎麼會落得這麼一身傷?”
同瑜淡漠的搖了搖頭,“無妨,都是些皮外傷,不打緊。倒是殿下傷的那樣重,是我的失職,倘若當時我在場,便不會讓殿下受那一箭了。”
看來同瑜已經知曉了鬱華受傷的消息,他滿帶倦容的臉上露出愧色來,蹙起眉頭看向東廂的牀榻。然後又朝着謝思瑤點了點頭,“我聽說是師妹在照顧殿下。殿下如今可好些了?”
謝思瑤捨不得把手從鬱華的掌心抽出來,只是微微紅着臉道:“好在有凌先生在,殿下已經沒有性命之憂了,如今只要安心養傷就好。倒是師兄你,真的不用找凌先生過來給你看看傷麼?”
同瑜搖頭說不用,“這些小傷我早就習慣了,我那裡常備着金創藥,自己回頭上藥就好了。”
花朝聞言有些不忍的看了看他,謝思瑤見狀便試探着道:“師兄要是不方便,也可以讓花朝姑娘幫忙,讓她去藥方給你拿些利於傷口痊癒的藥來煎着喝吧。”
花朝本有些詫異,但是謝思瑤提的建議,她確實贊同的,只是她不好開口,只能殷切的看向同瑜。誰知同瑜竟然也有些尷尬,他咳了兩嗓子,摸了摸鼻子,好似不在意的說道:“師妹說的似乎有理,吃些藥總歸是有好處的。”
花朝又驚又喜,立時殷勤的道:“既這麼,我這就去藥房抓藥給你煎上去,你等着。”她是個急性子,說完話就跑了個沒影。
謝思瑤看了看同瑜一點點發紅的臉頰,禁不住也有些欣喜,原來師兄也是喜歡花朝的,她本來還擔心會讓花朝失望,這樣看來,其實是一件兩廂情悅的好事。
同瑜沒好意思再在這個問題上停留,頓了片刻便直奔主題道:“師妹,有句話我要先告訴你,殿下身邊危機四伏,恐怕不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謝思瑤楞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同瑜的意思,她直直看向同瑜帶着擔憂的目光,覺得內心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強大,“其實這些我都知道,生在皇家本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又是個鋒芒畢露的人,所以難免會遇到重重障礙,甚至是危及生命,”
說到這她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鬱華,看着他微微翁動的鼻翼,既溫柔又堅決的說道:“正是因爲這樣,他更需要一個願意和他並肩作戰的人,需要一個可以理解他,支持他,關心他的人。師兄,你知道麼,我原以爲自己沒那麼愛他,可是當知道他受了重傷就要永遠離開我的時候,那種心痛,我從未有過,也再不想體會。我愛他,愛的清醒,愛的義無反顧。”
她一字一句的說完,滿室迴盪着寂靜,空氣凝固了半晌,同瑜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你果然還是我那個師妹,還是以前那個。不過你比以前更懂事,更勇敢。”
謝思瑤突然眼睛一熱,覺得眼眶裡蓄滿了眼淚,可是她嘴角卻彎了起來,然後莞爾一笑道:“你也是我那個師兄,而且你比以前更瀟灑了。”
同瑜聞言爽快的笑了幾聲,“瀟灑不瀟灑,全在心意,殿下於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不敢忘恩。殿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把我當成好兄弟,我自然也願意有殿下這個知己。”
謝思瑤點點頭笑了,果然沒有看錯,她的鬱華,是個表面不靠譜,實際上卻很務實的人,他的驕傲,留給別人,卻把最溫情的那一部分留給自己。
謝思瑤沉默了片刻,眼神又一點點嚴肅起來,“師兄,你是如何受傷的?殿下是要你辦什麼差事?”
同瑜的神色也嚴肅起來,他警覺的聽着屋外的動靜,等到確認了屋外沒有人偷聽的時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殿下要我暗中查探陝西賑災糧草被劫的事情,他懷疑,糧草被劫是因爲朝中有內鬼,和劫匪裡應外合,把糧草偷偷運到了奉凌國。奉凌國的使節已經三年沒有朝貢高陽了,這對於一個常年依附於高陽的小國來說,是非常奇怪的。”
謝思瑤心中詫異不已,“這麼說,那奉凌國難不成是要起兵攻打我高陽國了?這樣一來,糧草的事情也說的清楚了,長久以來,奉凌國的農事都十分慘淡,這也是限制他們起兵的重要原因。倘若真是他們截了糧草,正好可用作他們的軍糧。”
同瑜對於謝思瑤的這番言論有些意外,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師妹天資聰慧,卻沒想到她竟然對於國家大事也能分析的鞭辟入裡。於是眼神有些複雜的點了點頭,“你說的一點不錯,殿下這幾日被皇上叫進宮裡爲的也是這一件事,如今奉凌國和我高陽接壤之處,已經開始出現騷亂,奉凌國常有散兵到高陽邊境的村子裡燒殺搶掠,雖然他們暫時還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可是這樣的侵犯行爲,已經觸怒了皇上,他正爲派兵攻打奉凌國的事情而寢食難安。”
謝思瑤心情也有些晦暗,奉凌國曾是一個崇尚武力的小國,多次犯高陽,但均被輕鬆掣肘,他們也曾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從而安生了好些年,如今趁着高陽國局勢不明,他們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這樣下去,實在對民生社稷不利,單一想想那些邊境的臣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便已經令人痛心了。
同瑜看着謝思瑤略帶焦急的神色,又皺眉接着說道:“本來奉凌國這樣的彈丸小國,是不足爲懼的,只是說來奇怪,朝中竟然有不少反戰的聲音,這還不是關鍵,幾個曾經善於用兵的老將,竟然都病入沉痾,所以一時間朝中竟無人能用。雖有護國公、護國大將軍和忠勇大將軍,但是這三人除了護國公如今賦閒在家之外,護國大將軍掌管着京城的重兵,忠勇大將軍則遠在嶺南戍守,且不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嶺南也是戰亂之地,單這一條,就不能讓忠勇大將軍帶兵去攻打奉凌國。”
同瑜一番話說完,謝思瑤更是吃驚,怎麼短短的時間裡,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到底是誰有這樣大的力量,竟然能夠驅使朝中大多數的人爲奉凌國說話,難不成奉凌國的奸細已經混入了朝中?
“師兄,那你查到些什麼了麼?糧草到底是怎麼被截的?又是怎麼掩人耳目的運到了奉凌國?倘若能揪出朝中的奸細,那也能順藤摸瓜,把他們的勢力連根拔起。”
同瑜便道:“查出了些東西,卻是和國庫有關,糧草是被截了,可是陝西的賑災還是不能耽擱着,皇上便命戶部清點國庫糧草,從中支出三萬石運往陝西用以賑災。”
謝思瑤點了點頭,“這是好事,說明皇上還不糊塗。”
同瑜搖了搖頭,“事情沒那麼簡單,給戶部是下了旨意,可是戶部卻遲遲不備糧草。後來殿下打發到各地去的暗探來報,河南、徽州一帶的官員正大肆收糧,我順着這個消息往下查,竟然發現,這些糧草都是用來運往陝西賑災的。那些種田的農民每年向國家交上繁重的賦稅之後,剩下的糧食也僅夠養家餬口之用,現如今卻被明搶了去,這下他們可是比陝西的饑荒更嚴重了,所到之處,餓殍滿地,慘狀令人不忍目睹。”
同瑜說完,重重嘆了一口氣,眼神裡也蒙上了一層陰翳。他茫茫然的仰頭看向屋樑,“所以說,國庫裡面根本就沒有糧草了,或者說根本沒有三萬石的糧草了,戶部爲了補空子,就想出了這麼一個損招。”
謝思瑤簡直難以相信這就是事實,爲了讓陝西的子民度過饑荒,便要用犧牲河南,徽州一帶的子民的生命來實現,貪官的大胃口吞掉的何止是國庫中的糧草,更是子民的衷心和社稷的穩定。
謝思瑤默然的嘆息,爲今之計,便是把這一消息呈送給皇上,倘若他是個明君,自然會查辦了那些貪官污吏,還百姓一個安居。
謝思瑤看着同瑜滿身的傷,不由得問道:“你的傷,就是去查這個事情麼?”
同瑜這才露出些茫然的神色來,“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因爲我正是在徽州刺史家中尋找證物的時候和一夥黑衣人遇上的,那夥人二話不說就要殺人滅口,那架勢,可真是卯足了勁的,我本來以爲自己就要死在徽州了,可是沒想到暗中有人助我,我才僥倖逃過一劫,等我逃出刺史府。大火就燒了起來,整個刺史府化爲了灰燼,刺史一家老小,一個都不剩了。所以我事後想了想,那夥黑衣人是奉命要解決了徽州刺史一家,誤把我也當作那府裡的人了。讓我最好奇的還是到底是誰救了我。”
謝思瑤聽完,覺得頭頂的謎團更大了,眼前有一大片迷霧繚繞,讓她根本辨不清方向。
“人沒事就好,刺史一家雖然魚肉百姓,好歹有朝廷來懲罰他們,這樣一來鬧得個家破人亡,看來也是攤上了仇家。”謝思瑤無不傷懷的道。
同瑜從懷中逃出一沓紙來,“不過這一趟也不是一無所獲,好歹還是帶了些證物回來,這些東西也夠戶部尚書喝一壺的了。至於徽州和河南的那些貪官,皇上不會輕饒了他們。”
謝思瑤接過同瑜手裡的紙,一張張竟都是戶部尚書陳光禮寫給徽州刺史的關於強徵糧草的密函。信中內容不用說,除了讓人憤慨,便只剩下錯愕了。
戶部尚書竟有如此膽量,結黨營私不說,還假傳聖旨,夠他死好幾回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