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居後廚裡,趙子鑫和謝思瑤已經忙完了手裡的活,正在興致勃勃的談論着什麼,不遠處的門口,幾個上菜的小婢女也正聊得熱火朝天:只聽一個模樣伶俐的婢女說道:“趙廚司的那道摘星攬月可厲害了,那個鄭老先生只喝了一口湯便大加讚賞,說湯裡有三個人的手法呢!”
“是呀是呀。”其餘的婢女都嘰嘰喳喳的附和起來。
那個伶俐的小婢女笑了笑接着說道:“趙廚司也真夠厲害的,老先生說湯的味道分成三層,聽說這三層味道都有講究,是三個響噹噹的名廚頂厲害的手法,第一個好像是叫什麼譚培生,第二個是……”
“第二個是當今首席御廚趙炎!”另一個婢女連忙補充道。
“對對對,就是趙大御廚!”機靈的小婢女連連點頭。聽到這裡,幾個方纔沒輪上上這道菜的小婢女都急不可耐的追問道:“那第三個是誰呀?”
“這個我也不知道了,老先生不願意說。”伶俐的小婢女有些爲難的說道。
幾個人又笑笑鬧鬧討論開了,卻不曾留意到她們的談話全被趙子鑫聽了去,他隱隱一笑心裡暗暗說道:“鄭老果然不愧號稱‘品天下’,僅僅通過品我一口湯便能判斷出是我做菜的手法來,真是不簡單!這譚培生乃是我機緣巧合下得到的一點傳承,趙御廚乃是我的授業恩師,這道菜裡自然多多少少有了他們的一些影子;而這第三層,只怕趙老先生也吃出來的是我趙子鑫的“回味無窮”法吧,只是他恐怕也不知道這手法真正的來由了。”
謝思瑤見趙子鑫似乎低頭沉思着什麼,於是自顧自的去淨了手,方迴轉過身來,上菜的小婢女就着急的上前說道:“謝廚令,睿王命你速速去大廳。”
謝思瑤咦了一聲,疑惑的看了看趙子鑫,恰好趙子鑫也面帶猶疑的看着她,謝思瑤擦乾了手問道:“可有什麼別的吩咐麼?”
小婢女搖了搖頭道:“看樣子挺着急的,謝廚令快隨我去吧。”
謝思瑤雖然納悶,但是想着自己並無出現什麼差錯,便衝着趙子鑫微笑一下,隨着小婢女走出了廚房,不時便走進大廳,剛擡腳進門,謝思瑤就發現了異樣,原本應該人聲鼎沸的大廳,此刻顯得十分安靜,只有樂聲和歌姬唱曲的聲音傳來,而大廳裡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到了自己這邊,她略微有些疑惑起來,但是依舊禮貌的對着衆人輕輕頷首以示尊重,接着便輕移蓮步在睿王面前停下,這時她纔看清楚鬱華正坐在下首,面帶驚喜的笑容看着自己,她心裡雖然咯噔了一聲,但也只是稍稍一瞥,她就收回了眼神,不露痕跡的垂下眼簾。
“不知睿王叫我所爲何事?”謝思瑤行了一禮,輕聲問道。
睿王笑了笑道:“其實不是本王要找你,而是鄭老前輩。”
謝思瑤順着睿王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衣着樸素的老者正端坐在首位用探尋的眼神看着自己,謝思瑤記得睿王曾說及乾德商會的鄭會長,心中便知這個鄭老前輩正是鄭德凱了,於是順勢對着鄭德凱施了一禮道:“見過鄭老前輩。”
鄭德凱暗暗觀察了謝思瑤許久,此刻略有深意的點了點頭說道:“老夫萬萬沒想到做菜的竟然是一個姑娘,這更讓老夫驚奇了。”
謝思瑤心下了然:鄭德凱是跟自己討論做菜來的,想到這裡,她頓覺得心中輕鬆了許多,面上也更加釋然了幾分,於是微微笑道:“不知鄭老前輩爲何驚奇?”
鄭德凱捋了捋鬍子看着面前的花月如意煲問道:“老夫姑且把這叫做米糕,依老夫看來,這其中必然加上各種花卉,所以纔有奇香,只是老夫不明白爲何吃完這米糕後,心中會如此震動?”
見鄭德凱面前的玉箸上還粘着些許綠色的米糕,於是恭敬的解釋道:“這實際上讓熱水浸泡後的小黃米在糯米麪、玉米粉、薯粉和幹牛乳粉混合的粉堆裡打三個滾,然後淋上一層蜂蜜和鮮牛乳放在罈子裡發酵兩個時辰,然後再準備幹玫瑰花、茉莉花、玉蘭花、百合花、茶花,艾草,薄荷,紫蘇,桑葚,紫薯等,全都磨成粉末,用熱水調成漿狀,將發酵好的小黃米取出來,分別取出一兩拌上不同的漿,在案上輕輕拍打成餅狀,正好排出十塊餅來,把十塊餅僅僅挨着放在蒸籠裡蒸上一個時辰,米糕也就緊緊的黏在一起了,但是這樣還不夠,把米糕整個剷除來放在煲裡,煲的最底下淋上一層熱油,把這煲放在文火上慢慢的烤着,油氣侵到糕裡,也就能激發出各種花粉的香氣來,所以打開煲蓋的時候,會覺得花香四溢。至於吃完之後的感覺,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哦?此話怎講?”鄭德凱聽謝思瑤把做糕的反覆手法說完,心中對謝思瑤越發的讚歎,聽到‘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說法,更是驚訝。
謝思瑤笑了一笑說道:“鄭老前輩吃的綠色這塊,這是用艾草調成的漿混着小黃米蒸出來的,其中我又加上了薄荷和金銀花,艾草不僅有濃郁的香氣,而且藥用價值極高,古醫書中便有記載,它可以去溼、散寒、平喘、止咳,有通經活絡,祛除陰寒,消腫散結,回陽救逆的效用,而薄荷和金銀花可以清利頭目,利咽透疹,疏肝行氣,正是可以讓人心中酣暢無比,倘若經常食用此糕,還會有強身健體,祛病延年的功效。所以鄭老前輩吃完這綠色的米糕後,會覺得神清氣爽。”
鄭德凱聞言高聲笑道:“好!怪不得老夫覺得心胸寬敞了許多,只覺得精神大振,想來必定是這米糕有所玄妙!今日聽姑娘一席話,倒是多了不少養生之道。”
鬱華見鄭德凱誇獎謝思瑤,也是喜上眉梢,脣畔的笑容更勝幾分,有些得意洋洋的想:本王看重的人當然沒錯。
謝思瑤受了這樣的誇獎心中自然歡喜,卻也只是微微笑了笑說道:“鄭老前輩謬讚了,倘若您對養生之道感興趣,小廚不妨多說一些,像此類藥膳不僅免除了服藥的苦口,而且可以在無形之中改善人的體魄,譬如枸杞茶、玉磨茶等,時常飲用能驅除體內熱毒,而糯米粉和砂仁藕粉則可以理氣中和。”
鄭德凱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老夫每日必飲一杯玉磨茶,所以身體才如此健朗。”
謝思瑤還要說什麼,卻被鬱華打斷了:“你且說說其他各類顏色的米糕都是如何做得的?又有何種功效?”
謝思瑤擡眼看了看鬱華,本不欲與他說話,但是見其餘人都饒有興致的看着她,她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句氣,然後落落大方的說道:“紅色米糕加了玫瑰花粉和桃花粉和藏紅花粉,美容養顏,生養氣血,最宜女子食用,可以條理面色,使肌膚紅潤,取意人面桃花;紫色的米糕加了桑葚汁,桑葚屬火,因此紫色的米糕滋陽驅寒,但是不宜多吃,否則會上火,取意紫氣東來;藍色的米糕加了煮熟的紫薯醬,紫薯煮熟之後呈藍色,所以米糕也就成了藍色,紫薯營養多容易被吸收,適宜孩童和老人食用…… ”
“那這黃色的呢?”鬱華又迫不及待的問。
謝思瑤拿眼睛覷了覷睿王和鄭德凱,見兩人面色如常,並沒有因爲鬱華的反覆打斷而不悅,於是看着鬱華說道:“這黃色的米糕加了柚子、南瓜、胡蘿蔔汁,又淋上一層牛黃煮出來的清湯,取意飛黃騰達。”
“飛黃騰達……”鬱華若有所思的看着謝思瑤,一時間沉默不語了。
謝思瑤頓了一頓,然後又看向鄭德凱道:“方纔小廚所說便是這道花月如意煲的做法。”鄭德凱點了點頭然後說道:“聽聞姑娘方纔言語,老夫深感佩服,姑娘不僅廚藝一流,連心思都這樣的妙不可言,想來這花月如意煲的名字也有淵源吧。”
謝思瑤聞言開懷的笑了笑,然後說道:“正如鄭老前輩所言,這花月如意煲的名字取自一句詩文:“雲破月來花弄影,暗香浮動月黃昏”,加上如意二字,則是因爲每塊米糕都有所代指,恰好能夠順遂人的意願。”
鄭德凱笑容綻開,撫掌道:“好一個雲破月來花弄影,當真是蕙質蘭心!”
謝思瑤謙遜的笑了笑道:“鄭老前輩謬讚,不過是承襲前人罷了。”
鬱華顯得更加得意,挑眉笑看着謝思瑤,然後慢悠悠的說道:“不但鄭老先生覺得你心思佳廚藝好,本皇子也這麼認爲,本皇子要重重獎賞你。”
說完便朝着身後伸了伸手,一個侍衛便跨上來兩步遞上來一個書本大的錦盒,衆人的聽說鬱華要獎賞謝思瑤,便都安靜下來看着那個錦盒,紛紛猜測錦盒中是何物,畢竟三皇子素來出手大方,這次拿出手的也一定不是什麼小東西。
謝思瑤看到鬱華一副驕傲自得的模樣,又想起他欺瞞身份的事情,便覺得心裡反感,礙於場面,不好發作,只好冷冷的看着鬱華,眼神裡含着不屑和些微怒意。
鬱華卻毫不在意一般的依舊笑看着她,然後指意侍衛把錦盒遞到謝思瑤面前說道:“拿着看看喜歡麼。”
謝思瑤看着面前的錦盒,遲遲不肯伸手,片刻她搖了搖頭鄭重的回絕到:“小廚做這道菜只是盡了本分,無功不受祿,這禮物過於貴重了,恕小廚實難收下。”說完她往後退後了兩步,比方纔離桌面遠了不少,恰好不動聲色的遠離了鬱華侍衛遞過來的禮物。鬱華的面色滯了一下,還不及說話,睿王便對着謝思瑤說道:“我三哥喜歡你做的菜,說要獎賞你,你只管收下,不必拘禮。”睿王似乎還不知道謝思瑤和鬱華之間的關係,只當是謝思瑤害羞罷了。
謝思瑤爲難的看了看睿王,本來大喜的宴會,她不該因爲和鬱華較勁冷了場子,可是眼下看到鬱華手裡的錦盒,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彷彿那是個燙手的山芋,根本接不得。
鄭德凱見她臉上陰晴不定,心思一動,笑了笑說道:“若不是三皇子提醒,老夫也忘了獎賞的事情,老夫素愛美食,更是欣賞廚藝精湛心思敏慧的廚師,今日吃到姑娘如此美妙的米糕,倘若不拿出什麼作爲答謝那就說不過去了,”說完他便順勢解下了腰間的白玉佩捏在掌心笑道:“這玉佩是老夫前幾日尋來的玩物,今日湊巧戴在身上,倘若姑娘不嫌棄,老夫便將它贈予姑娘以作爲對姑娘的答謝。”
謝思瑤連忙搖頭道:“萬萬使不得,鄭老前輩這樣的大禮,小廚實在受不得,只是一碗米糕,哪能堪此大禮?還請鄭老前輩收回,您對小廚的肯定和嘉獎就是最好的禮物。”
“誒,你這樣推諉難不成真是看不上老夫手中的玉佩?”鄭德凱聞言反問道。
謝思瑤面色有些尷尬的搖頭道:“小廚不是這個意思……”
“送給你你就收下吧,三哥和鄭老前輩都誠心送禮,作爲東道主的我自然也有禮物相送,來人,把本王的那對雙耳玉樽取來。”睿王笑看着謝思瑤,卻沒注意到坐在身側的沁月,面色露出些微的出神來。
片刻一個婢女便捧着一個紅緞的盒子過來,裡面正躺着一對精緻的雙耳玉樽。
謝思瑤驚訝的看着三樣禮物,心裡忐忑極了,收還是不收?
“你再推脫倒顯得小家子氣了,還是快快收下的好。”睿王提醒道。
謝思瑤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鄭德凱手裡的玉佩,然後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禮說道:“多謝鄭老前輩饋贈。”
然後又接過睿王手裡的盒子,最後才慢吞吞的湊過去伸手去接鬱華手裡的盒子。拿到手裡後,彷彿覺得鬱華是瘟神一般,飛快的側身退到一邊,點點頭對着衆人說道:“小廚謝過睿王,鄭老前輩。”
鬱華有點賭氣的拉下臉來問道:“難道收到我的禮物不開心麼?怎的不說謝我?”
謝思瑤雖然低着眼眸,語氣裡倒多出一些賭氣來,於是說道:“我又不知道怎麼稱呼你,所以也不敢瞎說。”
睿王聞言連忙補充道:“這是我三哥,也就是三皇子。”
鬱華知道謝思瑤是故意這麼說,不但不生氣心裡卻突然覺得喜滋滋的,於是打趣的道:“這下你便知道了吧。”
謝思瑤見鬱華一副笑臉,對他臉皮的厚度又着實汗顏了一把,於是說道:“那就謝謝三皇子的禮物了。”她故意把“三皇子”三個字咬的極重,彷彿抱着極大的不滿,周圍人聽的莫名,只好暗自疑惑起來。
唯有鄭德凱讚許的笑了笑,然後道:“但願老夫今後還能再次吃到姑娘的菜餚。”
謝思瑤淡淡一笑道:“倘若鄭老前輩願意,可常來天香樓找小廚,但凡鄭老前輩一句話,小廚一定會盡心盡力。”
鄭德凱滿意的哈哈大笑起來:“甚好!”
睿王也滿意的點點頭道:“倘若鄭老前輩不嫌棄,本王願意作陪,與老前輩一同在天香樓品嚐佳餚。”
鄭德凱沒有答話,只是看着謝思瑤,謝思瑤思忖了下便道:“後面還有幾道菜餚需要小廚上陣,恐怕不能在此久留,還請諸位恕小廚先走一步。”衆人自然應允,謝思瑤謝了禮便輕輕退出了大廳。
鬱華頓時面露失望之色,只暗暗可惜不能和謝思瑤多說上幾句話,從一開始他就發現謝思瑤連眼神都不看他一下,即便他一直盯着她的臉,她也顯得毫無反應,這會見她要走更是懊惱焦急,忽然他靈機一動,突然站起身來說道:“本皇子突然想到還有些事要忙,暫且不陪諸位了。先走一步。”說完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就大步流星一陣風的走了出去,衆人錯愕了一下,恰好此刻又有婢女前來上菜,衆人便又都收回了注意力,只有鄭德凱眯着眼睛不着痕跡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