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暢通無阻的大門,此刻擁堵的不成樣子,幾個負責接受文帖的小廝站在門口維持着秩序,一個領頭模樣的人正在與人爭論,語氣十分不善,謝思瑤覺得納悶,難道這好端端的宴席還有人來惹事不成?倘若是別的宴席也就算了,要知道這好歹也是睿王辦的,一般人也不能在此搞出什麼花花名堂來,只是聽那小廝的語氣也不甚客氣,似乎有失天香樓的風範,然而自己畢竟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廚師,也不好插上嘴去,只是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門口層疊的人羣大多杵着看熱鬧,僅留出一個小縫隙來,不過這樣也足夠看清楚外頭的狀況。這一看不當緊,謝思瑤驚訝的呀了一聲,引得趙子鑫連忙看她,隔着人羣只聽見一人聲音傳來:“謝姑娘,我們又見面了!”說話間三皇子微微仰着頭笑看着謝思瑤,伸手就要撥開阻攔着他的人羣,誰知那小廝劈手攔下,高聲說道:“說過沒請帖不讓進,你怎麼就這麼不識相?”
三皇子正着急往謝思瑤跟前走,被他這樣一攔,瞬間面上掛上一層怒色,大手一揮凌厲的說道:“把他給我綁了!”話音未落三皇子身後的侍衛就架住了說話的小廝,謝思瑤見狀着實頭疼了一回,不知爲何每次見到三皇子他動輒就要綁人,真是端的一副霸道架子。那小廝自然破口叫到:“你這無賴,可知道這是誰的宴席麼,你今日綁了我,便是跟睿王過不去了!”
三皇子冷冷一笑,一手背在身後玩味的看了看小廝說道:“本公子懶得跟你廢話。”說完揮了揮手就要把小廝拖下去。
謝思瑤想到他乃是護國公府的少爺,原本參加這樣的宴席也並不失禮,即便是沒有請帖,讓人通報一聲也便進去了,怪只怪這守門的死腦筋,非要跟他對着幹。然而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就任他這麼不由分說的把人處置了,畢竟今日的宴席乃是一大喜事,出了這樣的事情一來觸了黴頭二來也失了體面,於是上前幾步對着他說道:“你怎麼還是這麼霸道?”
三皇子見謝思瑤主動走過來,面上怒色一掃而光開懷的笑了笑說道:“我聽說今日的宴會由你來做菜,所以便迫不及待的趕來想要嘗一嘗你的手藝,那日姑娘的那道鹿肉餅,至今仍讓人回味無窮。說起來,今日我進不了這陶然居倒沒什麼大不了,可若是吃不了姑娘的菜,就真是太可惜了。”
謝思瑤只他故意貧嘴也不好再接下去,只好指了指被五花大綁的小廝說道:“你好歹也該收斂一些,把人綁成這樣算是什麼事?既是來赴宴,也該有點賓客的樣子吧。”
三皇子聽她這樣說,連忙嗯了兩聲,故作恍然大悟一般的說道:“謝姑娘所言極是,是我太過心急了些。”
趙子鑫原本站在一旁並不說話,只是目光聚焦在三皇子臉上,突然他彷彿想到了什麼,低聲問謝思瑤:“你們如何認識的?”謝思瑤還不及答話,三皇子微帶着涼意的聲音便傳來:“敢問這位是?”
三皇子原以爲謝思瑤獨自一人,此刻才發覺到她身邊站着的趙子鑫,於是眸光一閃,帶着一絲寒芒看着趙子鑫。
趙子鑫也擡頭看他,眼神中立時蒙上一層霜色,淡淡回道:“在下趙子鑫。”
三皇子似是而非的一笑,想了想,輕輕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趙公子,久聞趙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殿下說笑了,趙某一介小廚,何來的什麼大名?”趙子鑫冷冷答道。
衆人聽完這句話,莫不是心中大驚,這能被稱爲殿下的人除了皇子皇孫還能有誰?難不成眼前這位風流倜儻的公子乃是當朝皇子?謝思瑤也被趙子鑫突然的一句話給震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三皇子,此刻才留意到他腰間繫着一個明黃色的掛墜,立刻心知肚明:原來他一直在隱瞞自己的真身,他根本不是什麼護國公府的少爺,而是當朝皇子。謝思瑤本來只當他是個性子霸道之人,並無別的錯處,但是此刻想來,卻覺得他完完全全就是個騙子想要玩弄一下自己而已,心中頓時一股厭煩油然而生,十分憤慨的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屑的說道:“原來是皇子殿下,怪不得這樣的威風。”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皇子見謝思瑤突然變色要走,着了急,連忙就要挽留,趙子鑫卻不着痕跡的擋在了前頭,盯着三皇子道:“殿下若是來赴宴,就請快些入內吧,我等還要到廚房做菜,恕不久陪。”說完也轉身離去。衆人先是錯愕了片刻,繼而都把目光轉向那個自作聰明的小廝身上去,只見他此時此刻已然嚇得面色慘敗,全身顫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立刻咚咚咚的在地上磕起頭來,邊磕邊驚惶的叫到:“小的該死,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皇子殿下,請殿下大人不計小人過寬恕小的。”小廝喋喋不休哆哆嗦嗦的開始謝罪,衆人不免唏噓不已,紛紛猜測這位皇子該如何處置他。就在這時,人羣突然被刨出一個缺口來,一個侍衛負責開道,睿王則緩步走來,他看到三皇子先是一愣,繼而連忙迎上去拱手說道:“三哥怎麼來了?”
衆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霸道的殿下乃是當朝三皇子鬱華。當朝七位皇子唯有鬱華行事最爲張揚,一直以來衆人便聞其名,然而眼下見過其人的並不甚多,衆人今日纔算是見識了他‘京城小霸王’的風範。
鬱華被剛纔的事情擾的心煩,有些不耐煩的說道:“聽說五弟在此設宴,三哥怎麼能不來捧場呢?難不成五弟不歡迎我麼?”
睿王一聽連忙答道:“三哥能來,五弟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不歡迎的道理?”說完他目光淡淡掃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廝,遲疑的問道:“這是?”
鬱華冷哼一聲道:“聽說五弟的宴席非要持請帖才能入內?”
睿王立刻明白過來,臉上有些尷尬的說道:“讓三哥見笑了,三哥想什麼時候來只管來就好,哪要得那勞什子請帖,都怪小弟思量不周,怠慢了三哥,還請三哥莫要生氣。”
鬱華哼了一聲,揮一揮手,侍衛便立時放了小廝,退開到一旁去了,睿王見狀連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着鬱華道:“三哥請。”鬱華便冷了一張臉走了進去,睿王連忙把鬱華領到靠最前面的一張圓桌,在自己座位的左手邊指了一個位子對鬱華道:“三哥請坐。”
原本已經落座的衆人只頓了一下,許多人連忙起身拱手行禮道:“見過三皇子殿下。”
鬱華掃視一眼衆人,只見席上頗有幾位眼熟之人,其中便有戶部侍郎趙遜和慶陽伯曹彥之,兩人目光也淡淡落在鬱華的臉上,不言不語。鬱華微微挑了挑眉,氣宇軒昂的就落了座,睿王方要挨着坐下,只聽門口一聲通報傳來:“乾德商會鄭會長到!”
睿王立刻面露喜色,鬱華自然知曉這個鄭德凱,他作爲高陽國唯一的皇商,正可謂是炙手可熱的人物。只見睿王對着鬱華拱拱手道:“三哥,你稍坐,我先去迎一迎鄭老前輩。”
說完睿王便快步朝門口走去,走到跟前,門口的小廝自覺的讓開一條道路,睿王便笑盈盈的對着門外的老者作了一揖道:“鄭老前輩快快有請,本王已經等候多時了。”
老者年約六十,雖然鬚髮花白,但是神采奕奕,腰桿挺的很直,雙手背在身後,器宇軒昂的看着看着衆人,只是這老者的穿着着實與其他前來赴宴的人略有差別,旁人或是穿着盛裝或是錦衣錦帽,讓人一看便是大富大貴之人,眼前的老者,身着銀灰色純色長袍,周身不帶一點裝飾,唯有腰間佩着一塊極普通的玉玦,腳蹬一雙正黑色長靴,也沒有繁複的花紋或是鑲着寶石。然而老者雖然一身樸素,卻難掩蓋他自然而然的貴氣和氣魄。
看到睿王他也恭敬的對着睿王施了一禮道:“睿王這般客氣,真是折煞老朽了。”
兩人又寒暄幾句,睿王連忙請鄭德凱入內。
一臉和悅的鄭德凱走到席間,睿王便連忙對着鬱華介紹道:“三哥,這位便是鄭老前輩。”
鄭德凱聞言便對着鬱華拱手笑道:“老夫見過三皇子。”
鬱華見到來人,也起身站了起來,拱了拱手淡淡一笑說道:“久聞鄭會長老當益壯,今日一見果真如此,老先生快請上座。”
“三皇子說笑了。”鄭德凱推辭不過,也就不再客氣,呵呵一笑就着三皇子指的位子坐在了首位,三皇子便落座於鄭德凱左側;睿王則在鄭德凱右側,沁月坐在睿王的右手邊。其時客人已經到齊,睿王對着身後一人耳語幾句,那人便立時跑去命樂師奏樂,樂起,他又回到席前站定,高聲道:“開席!第一道麗人獻茗。”
於是原本有些吵嚷的大廳瞬間靜下來,只有樂聲悠揚婉轉,二十個身着鵝黃色的妙齡少女手捧托盤含笑入場,二十個少女分別走到每位賓客的身旁停下,道一聲‘安好’,便取下托盤裡剛剛烹好的香茶放到客人面前,然後退後幾步款款施一禮,垂下手中的托盤紛紛退出大廳。
睿王端起茶盞笑道:“這是今年的第一季碧螺春,還請諸位小品。”衆人紛紛舉盞。
只消片刻,方纔少女的其中六人又手捧托盤款款而來,托盤上分別是合意餅,榴蓮酥,杏花糯米糕,六人分別在兩張桌上擱下點心,頷首請禮,然後再慢慢退回去,衆人見那點心或是嬌小可愛,或是玲瓏剔透,又有陣陣甜香飄來,紛紛點頭。睿王見狀夾起一塊榴蓮酥道:“這三樣小點正是出自沁月姑娘手中,諸位嚐嚐可還合意?”說完便笑着看了一眼沁月,沁月的臉上瞬間飛滿了紅霞,有些羞澀的低下頭去。睿王話畢,衆人紛紛贊沁月蕙質蘭心,繼而紛紛夾起糕點品嚐,鬱華隨手夾起一塊榴蓮酥咬上一口,只覺得一股奇怪的味道,只好放下其餘半塊,暗自腹徘道:“這味道也不過如此,比不得謝思瑤的手藝。”
接着便是蜜餞和各式餑餑,鬱華看了看都無甚胃口,只好擱了玉箸靠在椅背上。
然後又是醬菜等一類開胃小菜,鬱華夾起一片醋黃瓜,看了看,嘆了嘆氣就放到面前的小盤中。兩次下來,睿王便注意到了他的舉動,有些好奇的問道:“三哥可是不滿意麼?”
鬱華淡淡的看了看桌上說道:“菜餚美則美矣,只是不合我口味。我且等着後面的菜吧。”
睿王面上有些尷尬,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點頭稱是。不一會就有十幾個少女魚貫而入,一個接一個的把菜擺在桌上,妙音貫耳報着菜名:
“陳皮兔肉”、“怪味雞條” 、“天香鮑魚”、“三絲瓜卷”、“蝦籽冬筍”、“椒油茭白”。
鬱華脣畔露出一抹微笑,舉箸遍嘗幾口,面上露出悅色。睿王見狀雖然摸不清頭腦,但也只當作不曾看見,只是與其餘人等笑着寒暄。這一輪菜沒吃多久,下一輪便送將上來,這一輪乃是些大菜,分別是:
“龍舟钁魚,滑溜貝球,蠔油牛柳,烤魚扇。”
這四道菜色澤鮮亮,造型優雅,令人眼前一亮,衆人紛紛舉箸夾菜,鬱華舀起一個貝球放入口中,只覺得爽滑可口,鮮嫩無比,蝦味伴着扇貝的鮮味在口中纏繞融化,令人心情大好,他又夾起一塊烤魚扇,更覺得味道更上一層樓,魚肉被烘烤之後並無半點硬質,反而因此將味道提的更厚一些,華宇細細品嚐着菜餚,不由自主的便想起謝思瑤來,先是有些自樂,然而又想到一早在門口謝思瑤看自己的那種憤恨的眼神,他頓覺無味,頹然的放下筷子,心中竟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這時只聽得戶部侍郎趙遜嘟囔道:“這牛柳怎的這樣硬,全然沒有牛肉的味道了。”鬱華只知謝思瑤爲宴席做菜,卻不知道後廚並不只她一位廚師,因此以爲席上所有的菜餚都出自謝思瑤之手,所以倍加看重,此刻聽人說菜餚口味不佳,他便覺得是對謝思瑤的貶低,原本心中鬱郁,這話正如火上澆油一般,他一心認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說到謝思瑤的不好來,所以面色一冷便橫眉看過去,言辭有些激烈的高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本皇子覺得這道牛柳再美味不過了,你這樣說難不成是說本皇子沒有品味了?”
戶部侍郎見鬱華如此辭色,心中冤枉不說,倒覺得鬱華委實專橫了些,於是小聲道:“趙某並無此意。”
鬱華冷哼一聲:“你嘴上說着並無此意,可剛纔卻口口聲聲貶低這道蠔油牛柳,難不成是本皇子聽錯了?這牛柳味道甚好,一看便知廚師爲做此菜耗費不少功夫,你卻在這裡指指點點,是什麼道理?莫非是侍郎家廚廚藝精湛,這尋常菜餚不能入侍郎之眼?倘若真是如此,改日本皇子定要攜外公登門拜訪,來見識下趙侍郎家中的精美菜餚,來長長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