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的眼中,露出驚恐的光,顫聲道:“夜姑娘?她如何會被人抓走?誰有那麼高深的武功?”
孫小小咬了咬牙齒,道:“事情似乎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所有的一切只能等日後在慢慢理清。你最好趕緊動身,越快越好。”
老酒鬼緊張地看着孫小小,道:“老身一走,恐怕你活不過三日。不如我們通知獨孤秀,讓她先去救夜姑娘。以爲她的身手,縱然是踏平順義樓也不在話下。”
孫小小道:“萬萬不可,若是讓獨孤秀知道夜姑娘在順義樓,必然會壞了大事。夜羅剎的耳目遍及江湖,只要她稍有動作,順義樓的人定會先對夜姑娘下手。所以,除了你我,萬萬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夜姑娘的下落。”
老酒鬼吃驚地看着孫小小,道:“那你是如何知道夜姑娘在順義樓的?”
孫小小吃力地一笑,道:“我是誰?天下,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麼?”
老酒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那好,我先給你備些傷藥,你自己服用。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活着等我回來。”一個能知道天下任何事情的人,可是他卻無法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
孫小小點了點頭,感激地道:“老酒鬼,謝謝你。我要你答應我,不但要救出夜姑娘,還要活着回來見我。要是你出了任何的差池,恐怕我也活不了幾日了。”
老酒鬼沉重地點了點頭,苦笑道:“只要消息並未走漏,想必他們不會對夜姑娘下手的。我到了順義樓,也不會打草驚蛇,只等查清楚了夜姑娘的藏身之處,在想法子救她出來。”
孫小小點了點頭,道:“你放心走吧,一開始我便用寒冰真氣凍住傷口,那毒性並未擴散。只是手臂和腿上的經肉被挖去,短時內已經無法動彈。你此前去,只是爲了救出夜姑娘,萬萬不可驚動夜羅剎。否則,只怕救出夜姑娘,你也無法活着將她帶回來的。”他的上傷勢,若是落到普通人的身上,恐怕命早就丟了。他雖是通天的猴子,卻也是常人肉身。他能一直笑到現在,靠的不僅僅是非人的意志,更有那視死如歸的豪氣。
老酒鬼點了點頭,抓過孫小小手上的黑刀。
孫小小搖頭道:“你不要帶刀去,這把刀夜羅剎見過。我怕她識出此刀,會壞了大事。”
老酒鬼眉頭一皺,道:“這刀本來就是我的,而且除了這把刀,我根本就不會用其他兵器。”
孫小小無奈地苦笑道:“看來,比驢還蠢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了。”
老酒鬼怒道:“猴子,你現在已經是隻死猴子了,竟還敢如此對我說話。”
孫小小笑道:“你若帶着武器,必然會露出馬腳。你還是化裝一下,不讓人認出你纔好。”
老酒鬼道:“化裝?天下,本就沒幾個認識我的。”天下的酒鬼,何止千萬。而他,不過是千萬人中的一個。江湖中的人,不會喝酒的在少數。有人靠兇殘聞名於天下,有的靠美色傾權於江湖。可是很少有人靠着喝酒出名的。
孫小小無奈地道:“你若不聽,我自己去救。若是你出了任何差池,必然威脅到夜姑娘性命。若是夜姑娘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他的一張臉,急得通紅,幾乎說不出話來。
老酒鬼道:“你,你如何?難道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孫小小道:“我,我不活了。”
老酒鬼仰天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道:“真是造化弄人,又是一個癡情種子啊。”說着,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拍了拍孫小小的頭,輕聲道:“你好生照顧好自己。我化裝便是了。”說着,擡手抓了抓腦袋,苦笑道:“可是,我這一大把年紀,裝成什麼好呢?若是年輕一點,還能扮成女子,那樣更容易混進順義樓吧。”
孫小小無奈地道:“你這樣子,別說是女子。恐怕乞丐都比你好看。”
老酒鬼眼睛一亮,輕笑道:“好,很好,我就裝成乞丐。”
孫小小吃驚地道:“乞丐?乞丐能進順義樓麼?”
老酒鬼吃吃一笑,道:“誰說乞丐不能進順義樓的?我牀頭有一袋金豆子,隨便抓幾把就夠我在順義樓揮霍數日了。”
孫小小的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老酒鬼想了想,從牀下取出白紗布,精心地包紮好孫小小的傷口。把桌上的酒壺灌滿,朝着孫小小道:“猴子,我走了。你必須活着等我回來。”
孫小小點了點頭,笑道:“放心,我一定比你這老骨頭活得久。”
老酒鬼哈哈一笑,道:“我也希望,你比任何人都活得久。”
孫小小臉上露出感激的微笑,道:“託你吉言,我會活得很久。還有,還有夜姑娘,她會活得更久。”話剛說完,原本蒼白的臉上竟然瀰漫着羞澀的紅暈。似乎,只要提到那個名字,他的風流和不拘,會在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男人能壓住女人的身體,可女人能壓住男人的心。再強硬的英雄,在似水的柔情面前,那股強硬,會變得比雲朵還柔軟。
老酒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無奈地道:“希望如此吧。”
孫小小慢慢地閉上眼睛,有太多的話,可是他已經不想再說。
多拖延一刻,夜水雲便多一分危險。
老酒鬼將酒壺塞到懷中,慢慢地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門。
清涼的夜色下面,無人的長街。
已經時至凌晨,東方開始泛白。
在街道的盡頭,一個乞丐身上裹着破舊的棉被,發出陣陣酣聲。
老酒鬼慢慢地走了過去,踢了踢沉睡中的乞丐,輕聲道:“兄弟,醒醒。”
那乞丐身子一動,手中漆黑髮亮的竹稈子刷的一聲,點到了老酒鬼的喉嚨上。那動作精準而迅速,就像是他根本就沒有睡着,而是早就知道有人會來一般。
老酒鬼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笑道:“死禿子,沒想到你的身手依然如此神速啊,把你的衣服給我。”
那地上的乞丐慢慢地睜開眼睛,看到老酒鬼的時候,猛然坐起身,顫聲道:“不知是令狐前輩,小的多有得罪了。”
寒風中,兩個頭髮花白的老人。
在這樣的清晨,顯得十分的淒涼。
老酒鬼吃吃一笑,道:“林長老,你在這裡睡了近十年了,恐怕應該挪挪位了吧。”
老乞丐揉了揉眼睛,笑道:“我林一笑在這裡睡了十年,不就是等你麼?”
老酒鬼無奈地苦笑一聲,道:“你果然是個固執之人,固執的人,總是很難纏的。”
老乞丐點了點頭,道:“當然,天下,誰都知道乞丐是難纏之人。可若是被我林一笑纏上的人,恐怕到了黃泉路上
,也是甩不掉的。”
老酒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笑道:“你一定要喝我的酒麼?”
林一笑點了點頭,道:“當然。”否則,他如何一直在此等待?
老酒鬼從腰上解下酒壺,低聲道:“喝了我的酒,便要幫我的忙。”
林一笑接過酒胡,深深地吸了一口,道:“好酒,你若讓我喝一壺,我的命都是你的了。”
老酒鬼眉頭一緊,無奈地舒出一口氣,笑道:“你最好全部喝完,否則只怕日後你沒那個命喝酒了。”
林一笑慢慢地閉上眼睛,臉上帶着滿意的笑容,道:“自然,你求我幫忙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要命的事。”
老酒鬼慢慢地脫下身上衣服,沉聲道:“把你的衣服給我,從今以後,老夫便是乞丐了。”
林一笑眉頭一皺,道:“你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如何幫你?”
說着,慢慢地把衣服脫下,遞給老酒鬼。
老酒鬼無奈地長嘆一聲,笑道:“孫猴子的心上人被人抓了,在順義樓,我現在要去救她。”
林一笑猛然一驚,道:“孫猴子的心上人?他還有心上人麼?”在他的印象中,孫小小根本就是整個下水抓魚,喝酒睡覺的浪子。這樣的人,也會對女人動真情麼?
老酒鬼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有是,就連你這的乞丐都有,他那樣的人江湖浪子如何會沒有?”
他抓過林一笑的衣服,穿在身上,低聲道:“我可能要離開很長一段一時間,你必須幫我照顧好孫猴子。給他找最好的郎中,治好他的傷。”
林一笑的雙眼中射出驚奇的神色,顫聲道:“能傷到孫猴子的人,恐怕天下沒幾個吧。”
老酒鬼慢慢地站起來,笑道:“能傷他的人沒幾個,可是天下任何一支箭都有可能射穿他的心臟。”
林一笑似乎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放心去罷,天下最好的郎中只有一個。而這一個人,世間除了我,恐怕沒人能找到。”
老酒鬼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所以,我最相信的人,也只有你了。”
說完,慢慢地站起身子,朝着金光朦朧的東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道:“我走了,你通知你座下的弟子,從現在開始,我便是八袋長老。”
林一笑認真地點了點頭,道:“你保重,這裡的一切就交給我吧。”他伸手摸了摸身的衣服,輕笑道:“多年不穿好衣服,突然一穿,還真的不習慣了。”
老酒鬼猛地一轉身,緊緊地抱住林一笑,顫聲道:“兄弟,多謝了。”
淚水,順着蒼老的臉慢慢地流下。
世間,再無一種感情能超越。
沒有豪氣,沒有澎湃,唯一有的,只是感情。那清淡如水一般的感情,就像兩眼之中悄然而落的眼淚。無聲地落入土中,就連臉上的淚痕,也瞬間被寒風吹乾。
也只有老人之間的感情,纔會如此的純粹,如此乾淨。
乾淨得就像淚水,沒有絲毫的雜質。就連一粒無法看見的細沙,也容不得。
金色的太陽射出萬道的光芒。
老酒鬼擦去臉上的淚水,朝着太陽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他不敢回頭,只能朝着陽光走去。
只有讓這寒風中的晨光,照幹他雙眼中蒼涼而無奈的苦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