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東方已能看到一絲魚白。
孫小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坐到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氣。
他餓了,很餓很餓。餓得幾乎能吃得下一整頭的牛。
可是,在這樣的荒野,就連牛毛都見不到一根。
所以,他只能坐在地上。腰上的酒袋中,早已經滴酒不剩。
他開始後悔,應該在金林寺中取些乾糧纔對。
一個人,在飢餓的時候,頭腦會變得十分的清醒。也只有在這個時候,纔會發覺,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飢餓。特別是在飢餓中等死。
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雙手爲枕,和衣躺在地上。
如果繼續趕路,那脆弱的身體必然會如同危牆一般,一陣風,或者一盆水都會讓他轟然倒下。
慢慢地閉上眼睛,那狂跳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過度的疲勞,幾乎使他立即便睡過去。
可是,他又被驚醒過來。
因爲,他聽到一陣腳步聲。
飢餓的時候,神經會變得十分的敏感。聽覺也會更加敏銳。
那不是人的腳步,輕微得就像是有着厚厚肉墊的貓或者狗。
可是,孫小小知道,那是一個人,一個武功極其高強的人。
如果一個人施展輕功,踩着草尖行走,不是件困難的事情。可是,若是一個人行走的時候,還能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緩慢的一步一行。那絕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孫小小憋住呼吸,仔細地聽着那腳步。
五丈的距離,那腳步剛好停下。
來人,不但是個武功高強的人。而且對孫小小極爲了解。因爲,五丈的距離,剛好是孫小小出手攻擊的範圍之外。而且,這個人站的地方剛好孫小小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如果一個人武功極其高強,而又瞭解對手,再加上十分的小心。那麼,這個人就已經勝了。
若是在行動上就抓住了敵人的缺點,就已經勝利了九分。那一分,只是出手。只要對方一出手,孫小小必死。
可是,那人就站在五丈以外的地方,不進也不退。
似乎,他在等。等孫小小醒過來。
作風清高的人,不會乘人之危。殺一個在熟睡中的人,比殺不會武功的人更讓人看不起。重要的是,這個人並不想殺人。如果是真想殺人,當然會不擇手段。
終於,孫小小忍不住,輕輕地坐起身子,冷冷地看向來人。
他的臉,瞬間變地蒼白。
漆黑的長袍,雪白的頭髮。每當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任何人的心都猛地一顫。那種恐懼,從骨子裡散發出來,慢慢地擴散到全身。那耀眼的白和深深的黑,似乎就像是黑白無常的合體,她的出現,意味着生命會消失,魂魄將被帶走。
此時,若是夜羅要殺他。根本用不着如此的小心翼翼,縱然是她敲着大鑼而來,孫小小也無法逃出她的手心。因爲,再謹慎的防範心
理,也無法彌補他那深重的內傷,更無法讓他在一瞬間強大起來。
可是,她就這樣的站着,冷冷地看着孫小小。她在等,等着孫小小開口,或是出手。
終於,孫小小吃力地站起來,臉上帶着疲倦,道:“你若想殺我,如何還不動手?”
夜羅吃吃一笑,道:“我不殺你,也不想殺你。”
孫小小吃驚地道:“難道,宇文都不想要我的命了?”
夜說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將你藏到一個地方,然後告訴宇文都,我已將你殺死,有誰知道孫小小還活着?”
孫小小習慣地朝着背上摸去,那一把黑刀已經不在身上。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到底想玩什麼把戲?”
夜羅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我真的想不通,慕容燕到底喜歡你什麼地方?竟然可以爲了你,出手對付屠龍。”說着,無奈地搖了搖頭,臉上充滿了鄙異之色。她當然不會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因爲她的心中只有仇恨。
孫小小冷冷一笑,道:“我若是慕容燕,也不會看上的我的這樣男人。她是很傻,傻的人當然會死得很快了。”
夜羅冷冷一笑,道:“你不傻,可是依然會死得很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沒有你,夜水雲不會那麼快就找到十一枚刺青。如果她沒有刺青,就不會那麼快的來對付我。如果她不對付我,那麼所有的人都不會死。”
從一開始,她就低估了夜水雲,更低估了夜水身邊的人。眼前的這個齊天大聖,似乎,他所想了解的人,比那個人自己還了解得透徹。一個人,知道得越多,就像身上澆灌的油水越多,很容易惹火燒身。
孫小小哈哈一笑,道:“我想,我明白了。”他明白的事情原本就很多,此時,多一兩件,並不奇怪。
夜羅點了點頭,冷笑道:“其實,你早該明白的。孫大聖,你雖然明白很多別人永遠都不明白的事情。可是你別忘記了,有的時候一個人聰明,往往會害了自己。”
就像深山中有一種紅狐狸,身上帶着劇毒。毛髮,爪子和利牙上都帶着毒。所以,在深山中,猛虎撼獅都近身不得。可是,就這樣一種無往不勝的物種,隨着年齡的增長,身上的劇毒會越來越多,最終自己也被毒死。物極必反,一個太過聰明的人,往往會死在自己的智慧之下。
孫小小輕笑道:“聰明不是我的錯。”
夜羅吃吃笑道:“可是,喜歡上夜水雲,爲她連命都不要,就是你的錯了。”
孫小小咬牙道:“可是,我不後悔。”
夜羅輕地吐出一口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後不後悔都不重要了。”
那黑色的長袍一飄,輕輕地落到孫小小的面前。
玉指一動,迅速地封住孫小小的穴道,笑道:“放心,我不會殺你的。我不想與夜水云爲敵。所以,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孫小小苦笑道:“其實,你不用封我的穴道。因爲,我身上的傷已經無力與你對抗
了。”縱然不是身受重傷,他也不會是夜羅的對手。更何況是隻剩下半條命的現在?
夜羅沉聲道:“我如何會知道,你會不會擔心我用你威脅夜水雲而故意尋死呢?”說着,伸手在孫小小的肩膀上輕輕一拍,孫小小的雙眼帶着無比的憤怒,血紅的雙眼冷冷地看着夜羅。
夜羅輕鬆地舒出一口氣,道:“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有一個你最想見的人。最重要的是,夜水雲會盡所有的努力去找你。那樣的話,她便不會有時間對付我了。”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塊手絹,冷冷地看着孫小小,道:“你最好給夜水留下口信,否則我擔心她會以爲你死了,承受不了那樣的痛苦吞劍自殺。”
說着,解開孫小小右手的穴道,冷聲道:“你只有最後的一次機會,否則,你以後都不能再寫了。”
孫小小無奈地長嘆一聲,接過手絹。夜羅冷冷地看着孫小小,鋒利的指甲劃過孫小小的食指。鮮紅的血慢慢地冒了出來。
孫小小在手絹上寫下幾個字,扔到夜羅的懷中,冷冷地看着夜羅。
夜羅接過手絹,臉上露出得意的冷笑,輕聲念道:“我還活着,勿尋勿念,小小。”
她滿意地拍了拍孫小小的肩膀,將那手絹扔到地上。
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將孫小抗在肩上,朝着遠處的馬車竄去。
那帶着血跡的手絹,如同一張蒼白的臉,在晨光的照射下發出睽異的白光。
暖風輕拂,如同情人臉上的微笑。
深情中的那絲柔軟,帶着無比的溫柔。
可是,在天堂的背後,卻是無比的荒涼。
有的時候,陽光覆蓋着的,是憂傷,是淒涼。
青色的身影,落到手絹的旁邊。獨孤秀髮出一聲驚呼喊:“老和尚,你看。”
翠綠的手杖,輕輕地挑起手絹。
無戒飛身落到獨孤秀的旁邊,伸手抓過白絹。雪白的眉毛緊緊蹩起,無奈地長嘆一聲,道:“我們,還是來晚了。”
獨孤秀看着手絹上的血字,雙目中帶着冷笑,道:“也許,這並不是孫小小的字。是夜羅想引姐姐上鉤的把戲罷?”
無戒搖了搖頭,道:“這確實是孫小小的字,而且,他仍然活着。那個帶他走的人,不想他死。”
輕嘆一聲,苦笑着搖頭道:“孫小小,根本就無法出手。”他的傷勢嚴重,而心如死灰。這樣的一個人,已和死人無異。
獨孤秀急道:“那,夜羅會將他帶到什麼地方?”
無戒慢慢地閉上眼睛,雪白的眉毛髮出陣陣顫抖,低聲道:“也許,她是想用孫小小,引開夜水雲的注意力。她不想與夜水雲正面交鋒,所以纔會擄走孫小小的。”
獨孤秀的臉上,帶着天真的笑容,呵呵笑道:“其實,我姐姐根本就不需要走那麼多的彎路。只要殺了夜羅,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有的時候,殺,纔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善良的淚水,感動不了別人,更融化不了那鋒利無情的刀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