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班時間,路過的人多,圍觀的人就更多,周圍全是壓低的議論聲,在我耳邊形成“嗡嗡”的聲浪。
“下個月……”
聲浪中有一個聲音出現得很突兀。
“誰?”我轉頭朝四周打量。下個月什麼?
雖然圍觀的人很多,卻退得遠遠的,不是低頭看着屍體,就是轉頭和身邊的人低聲議論,和我拉開了三四米的距離,看不出來剛纔誰說了那句話,因爲沒有誰敢像我這樣站在沈玉梅屍體的旁邊。
對,我知道,躺在我腳前地上的就是一具屍體。就算急救車來了,她也再也回不來了。
她死了,從腦後冒出來的鮮血慢慢在地上鋪開,就像是她躺在一塊鋪着的紅布上面。
一縷淡淡的霧氣從她腰部中間冒了出來,淡黃色的。
“看到了嗎?那就是人的命魂,是不是很漂亮?”不化骨一隻手環着我的腰,把我的身體拉扯得更貼近他的懷中,下巴舒適的枕在我左邊肩膀上,說話的聲音直接傳到我耳朵裡。“命魂離體,鬼差就要來了。”
我傻呆呆站着,被他曖昧的姿態扼制得一定不能動。
有人報了警,警車和急救車呼嘯的聲音讓周圍的人稍微停止了議論,朝疾馳而來的兩輛車子看去。
車子擦着我的身體停下,一個穿着警服的年輕女孩想開門下車,被我站的位置擋住了。
她從車窗伸頭出來不滿地看了我一眼。“請你退後,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我不是不想動,而是動不了,不化骨幾乎把他身體的重量都綴在我身上了,我怎麼動?
她“嘖”了一聲,探出車窗的身體更多,手用力退了我一把。“沒聽見我說話嗎?請你退後!”
她的力氣很大,我被推得趔趄了一下,倒是真的退後了幾步。
不化骨瞬地轉頭看着那個年輕女警,突然開口。“下個月……”
他怎麼也說了這句話?難道剛纔是他在說話,不對!那個聲音模糊,卻聽得出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絕對不是不化骨。
“下個月怎麼……了?”他現在還是隱身,爲了不讓人把我當成神經病,我只能轉頭小聲問他,卻忘記了和他現在的姿態,一準頭,嘴脣正好碰在他的嘴脣上。
我頓時瞪大眼睛,他的眼睛卻眯了起來,眼中閃過我熟悉的,卻也久違了的危險的光。
“我喜歡你的味道!”他說話的時候也不退開,冰冷的嘴脣就這麼貼着我的蠕動開合,還誇張的帶着吮吸的動作。“可惜現在時間不對!”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嘴脣,在我反抗前終於站直了身子,不再把下巴擱我肩膀上,但圈在我腰部的手還是毫不放鬆,我依舊還是那個被他控制在懷中的姿勢。
“別分心,好戲快要開始了!”他擡手掌住我的發心,把我的頭扭朝正前方。
警察和急救人員已經開始工作,前者拉着警戒線把因爲警察來了,覺得有了安全感而越圍越近的衆人驅離在一定範圍外,後者蹲在女孩的屍體旁邊用各種儀器檢查她的生命體徵。
命魂都已經離體了,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一具屍體,沒有心跳,不會呼吸,他們的檢查當然沒有結果,紛紛收起儀器搖頭。我看到一個蒙着口罩的女醫生似乎有些不忍,擡手把沈玉梅瞪得大大的眼睛給合上。
合上眼睛的屍體好像多了幾分安詳,女醫生搖着頭撐着膝蓋正準備起身的時候,沈玉梅的眼睛居然又猛地睜開。
睜眼,只是一個那麼微小的動作,卻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把這個小動作做的那麼突然,那麼突兀。
“啊——”
我,女醫生,所有看到的人都齊齊發出一聲驚叫,聲音彙集在一起形成不小的聲浪。
“怎麼了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沒有看到的人在詢問。
佈置警戒線的警察也動作整齊的扭頭去看。
女醫生跌坐在地上,已經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用顫抖的手指着屍體,雙腳輪流捯飭着地面往後不停挪。
“沒事沒事,肌理反應而已!”跟着警察一起來的法醫企圖安撫衆人恐慌的情緒,可效果並不顯著。
如果說睜眼只是人死後的肌理反應的話,屍體嘴邊擴大的笑容呢?也是肌理反應?這顯然不能說服衆人,至少不能說服我。
“不是讓你後退了嗎?怎麼還站在這裡,你這是妨礙公務,知道嗎?退後退後!”
瞪大眼睛看着屍體的時候,一張臉突然出現在面前,這種情況任誰都會被嚇一跳,我的心臟猛的收縮了一下。
“說你呢!有什麼好看的。讓你退後沒聽見嗎?”是那個女警,她見我不動,還用力推搡我一下。“推到警戒線後面去!”
如果不是有不化骨在身後支撐着,我一定會被她推的摔跤,這讓我對這位態度惡劣的女警多少有些不滿。
“小韓……”帶隊的中年男警察也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動靜,警告的看了女警一眼。
女警從鼻孔中噴出一股不滿的氣,撇了撇嘴,斜眼看着我。“請您退後!”
雖然用了敬語,惡劣的態度卻沒改變多少。
男警察把她拉到一邊。“小韓,作爲你的領導和前輩,我提醒你,不要把生活不滿帶到工作中來!”
女警抿着嘴脣,半晌纔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男警看了她一樣,搖頭轉身走了。“現在的年輕人……”
後面的話咕噥在喉嚨裡,無法聽清。
女警轉頭瞪着我,她似乎被自己被批評這件事算在我頭上了。
我無奈的和她對視。
警車和急救車頂上旋轉的警燈,把藍紅光色光映照在那個女警臉上,把她只能用端正來形容的臉映襯得有些怪異,我好像又看到額曾經在戴總臉上看到過才重影,人臉後面的另外一張面孔。
這次的情況和中午的正好反過來,女警陰沉沉的瞪着我,而另一張面孔卻對我詭異的笑。
“看她做什麼?看地上!”不化骨按着我的脖子讓我低頭。
地上是一連串鞋印,血跡的鞋印,就在女警身後,是她留下來的。這一串血鞋印順着她的活動軌跡一直蜿蜒到屍體的血攤,而警車就停在血攤旁邊。
一定是她剛纔下車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血跡,還滿場走,才留下那麼一大串鞋印,就跟在女警身後,就好像有人跟在她身後一樣,看着讓人心裡發毛。
可不化骨讓我看這個幹什麼?
腦子裡剛冒出問號,異狀發生了。
停放在屍體旁邊的那輛警察的大燈突然亮了起來,開的還是遠射,正對着我和女警的方向,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同時了引擎發動的轟鳴身。
女警本來是背對我的,聽到響動扭身去看,這一看,她的眼睛也被刺花了,擡手去擋,牙根沒看到那輛車子正朝她撞來。
不化骨攔着我的腰帶着我疾退了幾步。
“砰!”
撞擊聲響起,一個黑影衝上天空,翻轉着朝後飛去。
“啊!”尖叫聲再次響起。
等我能看清楚東西的時候,剛纔還瞪着我的女警已經躺在沈玉梅屍體旁邊,兩人的姿勢一模一樣,連表情都一樣。
天邊最後一縷晚霞照在她們身上,沈玉梅的眼睛閉上了,女警的眼睛卻瞪的大大的,臉上還帶着死前的錯愕和迷惘。
尖叫聲中,警察和醫護人員連忙搶了過去,剛纔批評女警的中年警察還在低聲怒吼。
“怎麼回事?車子沒停好嗎?怎麼自己動了?”圍在女警身邊的人太多,他過來檢查撞了讓之後又自動關燈熄火的警車。“鑰匙都沒拔,還掛着擋,剛纔誰開的車?”
不知道誰悶悶的應了聲。“是小韓……”
那個女警,好像就叫做小韓。
中年警察滯住了。
嘈雜聲中,我看到一縷熟悉的淡黃色霧氣從女警身上冒出來。
是命魂!她也沒救了。
短短一個小時內,死了兩個人。
轉頭看着身後三角形的行政大樓,暮色中,那一片片的玻璃幕牆就好像動物的鱗片一樣散發着冷光,而大樓就像一個巨蛇的頭,樓下黑洞洞的大門就是它的嘴,四根柱子是獠牙……
看着在那個黑洞中進進出出的人,我頭皮有些發麻。
“來了!”不化骨說:“這些傢伙變懶了啊!”
我收拾一下精神,朝場中看去。
夜幕降臨,暗淡的光線中,刺眼的警燈不停旋轉,把人影照得也跟着晃動。
就在那晃動的光影中,兩團黑乎乎很濃稠的東西從地底冒出來,扭曲蠕動着,慢慢變成人形。
一人全白,一人全黑,都只有面孔沒有五官。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一個手裡拿着鎖鏈,另一個拿着類似吳鉤的東西,站在兩具屍體旁邊。拿鉤的人把手擡高,狠狠朝屍體的頭部鑿去。
我不敢看,閉上眼睛。
“睜眼看着!”不化骨一隻手繞過來,捏住我的下巴,命令着。
深呼吸幾次,我才睜開眼睛。
屍體頭部被鑿得皮開肉綻的情景並沒有出現,那把鉤上纏着什麼東西,像麥芽糖一樣被拉得長長的,最後從屍體中斷開。
“那是七魄。”
即使不化骨不說,我也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被勾出來的七魄和遊離在外卻不遠離的命魂結合在一起,有匯聚成了沈玉梅的模樣,只是眼神和表情都很呆滯。
我睜大眼睛有目睹了一次無勾魄的全程,等到兩個魂體都匯聚完畢,白無常才上前把鎖鏈往她們的脖子上套。
一陣“嘩啦啦”的鎖鏈抖動聲中,兩個魂體從鎖鏈的套口中縮了過去,像被吸塵器吸取的濃霧一樣快速飄到行政大樓的大門裡,消失不見。
黑白無常去追,卻在門口銅獅前停下。
“它們進不去?這裡布了引煞陣,而且那兩個不是銅獅,而是饕餮!”不化骨對我解釋完,舔了舔嘴脣。“裡面可彙集了上百個陰魂啊!我這纔不虛此行,可以填飽肚子了。”
他要把沈玉梅和女警的魂魄給吃了?
“不行!”我轉身拽着他的衣服,再也顧不得別人會怎麼看我。“他們死得那麼慘,本來就夠可憐了,你還要吃她們?我不答應!”
“你這是命令我嗎?”他危險的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