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不化骨的質問，我和母親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王陵被盜對於一位帝王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何況他的王妃還被偷走了。
可是太姥姥他們難道就不可憐嗎？年輕輕就生殉在王陵之中，爲了守護帝王墓和不化骨，不知道在暗無天日的墓穴中徘徊了多少年月，一直這麼熬着，直到下一位活祭師出現，然後肉體消亡，魂飛魄散，連墮入輪迴的資格都沒有；姥姥更是還沒有開始記事就失去了母親，太姥爺也因爲失去妻子而一生鬱鬱寡歡，最終也沒能熬到姥姥長大成人，在她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去了。
對於不化骨來說，太姥姥的確是個罪人，她因爲貪戀人間沒有盡到守護王陵的職責，導致王陵被盜，王妃失蹤；可對於我和母親來說，沒有她就沒有我們，讓我們說出不孝的話來，也絕對不可能。
屋子裡安靜了幾秒鐘。
不化骨看着我們，突然輕笑一聲。“每個都必須爲自己犯的錯誤付出代價，雲小蝶自然也不例外。”
我和母親對視一眼，同時從他話語中聽出一絲不妙的感覺。
“陛下，您的話是什麼意思？我的姥姥，她，她怎麼了？”母親站起來，快步朝不化骨走去，因爲太着急，長點被地上的一個小突起絆到，我趕緊過去扶住她。
母親毫不在意的看着不化骨。“陛下，告訴我，我的姥姥，她現在如何？”
“現在如何？”不化骨冷笑着轉頭看我。“你的女兒，叫做什麼來着，不是見過了嗎？就在今天中午。”
我猛的想起石頭家後院那口棺材裡的乾屍。“那是我太姥姥？不可能！”
我一個勁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太姥姥是活祭師，她是不會死的，更不會變成乾屍！”
天地間有法則，違反法則存在的事物都要付出慘重代價，存在的時間越久，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活祭師靈魂消亡，肉身也會如同時間沙漏一樣迅速腐敗變成塵埃，絕不可能變成乾屍，那實在是……太不堪，太淒涼！
“誰說活祭師不會死？連朕的不化骨都會殞身於紫氣天雷之中，她爲什麼就不能死？”不化骨幾步邁到我們面前，把我們逼得退後了好幾步。“讓他們活那麼久，耗費那麼多精力將天地二魂鎖入他們體內，爲的就是讓他們能長久的守護王陵。當初可沒有人逼他們，都是他們自願用自己的命魂起誓，守護王陵和王陵的主人，直到三魂離體，肉身消亡。”
意思說，棺材中的，真的是我的太姥姥。
那身紅色個古衣，乾枯卻慈祥的面容，一一在腦海中浮現。
怪不得我會對她有那麼奇怪的親切感，原來，她是我的太姥姥！
眼淚瞬間滑落。
“小冰，你們說什麼？什麼乾屍？”母親緊緊握着我的胳膊追問。
我簡單把中午靈魂出竅的事情告訴她，還擡起玉鐲給她看。“見到那口棺木之後，姥姥也出現了，這個就是她給我戴上的。”
母親撫摸着那個玉鐲，淚水從眼眶中滑落，很快捂住嘴巴嗚咽起來。“這個，是你太姥姥留給你姥姥的唯一一樣東西，難道，她真的變成乾屍了嗎？陛下，就算我姥姥做錯了，看在她守護了您那麼多年的份上，你怎麼忍心這樣對她？”
不化骨冷笑。“我說過，做錯了，就要受罰。而且，那是她自願的，看在她守護了我那麼多年，並且抽出三魂解開我封印的份上，我才讓她留下全屍還將一絲殘存的靈力封在她的軀體裡，難道不該感激朕嗎？”
灰飛煙滅、魂飛魄散和變成無知無覺，只存一點點微弱靈力的乾屍，這兩個相比，哪個更好一些？
我和母親都沒有答案。
“凡人果然永遠都不知道滿足。”不化骨冷哼一聲，四周環顧，大概是想找個地方坐下，最後卻皺起眉頭。“我找尋了那麼多年的雲小蝶的後人，居然生活得如此不堪，住在這麼個破地方，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
“不愛待就別待啊！好像誰請你來似的。”我在嘴巴里低估。
他轉頭望着我，顯然聽到了我的話，居然沒生氣，反而點了點頭。“這個世間已經變得污濁不堪，朕的確不喜歡！但朕這次出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尋王妃。你姥姥死了，我才找到這裡，禍是雲小蝶惹出來的，所以必須由她的後人解決。”
“難道你想讓我們幫你找你的王妃？”
“沒錯！什麼時候找到她，我什麼時候離開！”
聽不化骨的話，我倒抽一口涼氣。別說我們不清楚那位王妃娘娘長什麼樣，就算知道也不好找啊！人海茫茫，光是我和父母所在的城市就有上千萬人口，怎麼找？
“朕隱隱察覺，王妃在這個城市。所以，帶朕去！”
我看着不化骨寫下城市的名字，驚覺竟然是我們家所在的位置。但我們要帶一具屍體去尋找另一具屍體？
因爲城市人口密集，我跟母親都覺得帶不化骨去，萬一他的傷口又有什麼變化，要收割凡人的魂力來療傷怎麼辦？碗口大的一個傷，就要用上千人的魂力來滋養，雖然我們所在的城市號稱有上千萬人口，可又能禁得住他幾次折騰。
“不行不行！”我連連搖頭。“請您把王妃的長相畫下來，我們幫您找，找到把她給您帶過來。”
不化骨斷然拒接。“朕要親自去！”
我有些遲疑，但不化骨卻看了我一會兒，突然笑起來。“你以爲雲小蝶的女兒還沒有死，想在這裡等她？”
他怎麼知道？
我的確就是那麼打算的！姥姥一定沒死，只是發生了什麼變故，這個變故很可能和麪前的不化骨有關！
不化骨搖頭。“雲小蝶用她的三魂祭奠，才勉強解開我的封印，所以我對她的後人有感應，要不是察覺到她女兒的天魂離體，我還找不到這裡，也不能通過叫做石頭的那家人把你們找來爲我療傷。我告訴你這些，你還想說雲小蝶的女兒沒死嗎？”
“你胡說，這幾天我明明見過姥姥好幾次！”就算靈魂出竅的時候不算，我也真真實實見過姥姥從墳墓裡爬出來。“還有我媽，她也看見了。媽，你告訴他！”
聽到我喊，母親才從悲傷中回過神來，茫然的點頭。“陛下，我和小冰真的見過……”
“見過又怎麼樣？能跑能跳，不代表就沒死！”不化骨打斷母親的話，嫌棄的看着我們。“雲家的後人怎麼變得這麼愚鈍？是人就會死，雲小蝶的女兒憑什麼就不能死？我說過，她的天魂已經離體了，地魂卻和命魂糾纏在一起，暫時還沒有墮入九幽而已。”
“您是說我媽她，變成殭屍了？”母親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和你們說話簡直是浪費朕的時間。”他不耐煩到極點。“朕什麼時候說她變成殭屍了？人死後，依附在中樞魄上的命魂上升到氣魄，最後一口氣不得出的纔是殭屍。雲小蝶的女兒不是殭屍，是另一種存在，不能接觸活人，只是能短暫的存留人世幾年，接着就會化爲泥土！”
不是鬼不是殭屍，是另一種存在？我好像想起什麼，卻怎麼也抓不住思緒。
“你說我姥姥還能像活着那樣多陪我們幾年？”我問他，很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到底要朕說幾遍你們才能聽得懂？”不化骨氣得伸手想掐我脖子。“她已經死了，不能接觸活人，不能沾染世間的陽氣，怎麼陪你們？”
“那我還能再見到她嗎？”我其實最想問的是這個。
“不能！”他回答的不假思索。“除非你想讓她魂飛魄散。”
“那你能見她嗎？”
男人嗤笑。“只不過是勾勾手指頭的事情。”
“你真的能見到姥姥？”暫時忘了對他的忌憚和害怕，我上去拉着他的胳膊。“你幫我！”
“憑什麼？”
“我帶你去城市，幫你找到你的王妃。”
他這才認真看着我的眼睛。“是契約嗎？”
我鄭重點頭。“是！”
他笑。“好！”放手拉着我的胳膊。“跟我來！”
“小冰……”
在母親的驚呼聲中，我一陣頭暈目眩腳下生風。
等到腳踏實地的時候，我覺得就像連續不斷做了幾十次過山車一樣，內臟翻江倒海的折騰，扶着旁邊的什麼東西就彎腰嘔吐起來。
恢復平靜之後，才發現我扶着的東西是不化骨，他潔白如玉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看着被穢物弄髒的袍角咬牙切齒。“你給我記着！”
我放開他，退後一步，小聲嘀咕。“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狠狠瞪我，過了幾秒鐘才深呼吸，開口斥喝。“出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被他帶到了姥姥的福地。
墳包一陣響動，一個乾瘦的人影從裂開的縫隙裡爬出來，直接跪在不化骨面前，恭敬的喊着。“陛下！”
“姥姥……”我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