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川的話音落下,隨後對外面吩咐,讓寇一郎進來。
寇一郎進來之後,先行一禮,隨後,瞅了章立一眼,卻沒有與他講話,徑直望向了莫小川,道:“王爺,屬下有一事不明。”
“哦?”莫小川揹着雙手,緩緩地行至帥案之後,道:“有什麼事,說來聽聽。”
“王爺爲何要允許將士飲酒?王爺也應該知道,現在軍情不容我們馬虎大意,萬一有人酒醉,蠻夷軍趁機攻來,我們到時候,該怎麼辦?”寇一郎面色肅然地說道。
莫小川看着寇一郎,知道他便是爲了此事而來,只是,現在面對如此認真的寇一郎,他卻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安撫他了。
章立這個時候站上前來,道:“我說寇一郎,你吃飽了沒事幹吧?你不飲酒就罷了,別人喝點,又沒有妨礙着你。你管着哪門子閒事?”
“軍中豈有閒事之說?”寇一郎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盯着章立,道:“章立,我看你這個將軍做的有些糊塗了吧?我們是輔佐王爺的,凡事該以大局爲重。要替王爺着顯,更要替這十幾萬將士的性命着想,今日,王爺便是要治我的罪,我也要說。大戰在即,根本就不是飲酒的時候,若是,現在已經歸營,要擺慶功宴的話,我自然無話可說。可是,現在明顯不是,豈能讓將士懈怠?”
“寇一郎,你這樣說,就是存心找茬了。”
“章立,你莫要胡攪蠻纏。”
“我胡攪蠻纏?”章立瞪大了眼睛。
寇一郎一扭頭,懶得再與章立爭辯,直接跪了下來,抱拳道:“王爺,屬下認爲,現在不是該讓將士飲酒的時候,還請王爺收回成命。”
莫小川舔了舔嘴脣,吐了口氣,看着寇一郎認真的神色,蹙眉,道:“一郎啊,你的話,也有道理,這一點,本王也明白的。不過,本王已經下令,不許讓他們多飲。是不會出什麼亂子的。”
“王爺,先例不可開,萬一,有的將軍對自己的酒量判斷失誤,又該如何?難道,我們便因爲一壺酒,而將其斬首嗎?那豈不是給新軍大營造成了憑白的損失?”寇一郎仰起頭,道:“如若不懲戒?那軍威何在?以後還如何上命下行?所以,王爺今日的命令,存在着許多的弊端。懇請王爺收回成命。”
莫小川看着寇一郎,總覺得有些頭疼。寇一郎是個負責的人,但是,有的時候,太過負責,也是讓領導很難做的。這命令已經下了,現在憑着寇一郎幾句話,便收回來的話,這王爺的威信何在?
莫小川想了想,突然一笑,道:“這樣吧。這件事,本王便交給你處理了。命令是不能收回的,不過,具體如何定量,這個權力交給你,如何?”
“這……”寇一郎猶豫了一下,隨即,重重地點頭,道:“屬下明白了。”說罷,起身道:“那屬下,現在便去辦。”話音落下,寇一郎告退離去。
看着寇一郎離開,章立忍不住搖頭,道:“這人,還真是一塊石頭。”
“一塊可愛的石頭。”莫小川不由得的笑了起來。
章立想了想,也跟着笑出了聲來,道:“的確,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挺佩服寇一郎這人的。他做事,總是這邊謹慎,這一點,我不如他。”
“罷了。既然他堅持,便讓他去做吧。不過,怕是,他此舉會讓軍需官爲難了。而且,一些將士,也會對他頗有微辭的。你與黃平、馮萬他們比較熟,你去替他打一打圓場。最好不要讓軍中產生出矛盾來。”
莫小川說罷,章立點頭答應一聲,也走了出去。
晌午時分,女兵們終於將屍體都清理完畢,不過,她們之中,已經有人吐得全身無力,面色慘白,路都有些走不動了。不過,韓馨予是個好強的人。
即便如此,還是讓女兵列出整齊的隊列,朝着營寨之中行進。她當先帶隊,挺胸擡頭,倒好似得勝而歸一般。惹得一旁的士兵不由得的駐足而觀。
不過,雖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是,對於韓馨予和她手下的這些女兵來說,無疑與大戰一場一樣,甚至,比大戰一場,還讓人難以忍受。韓馨予自己也是強撐着。
通過這一次,她也總算是明白了過來,自己並非如自己心中所想那邊堅強而強大。以前,一心想要上戰場殺敵,認爲男能做的事,自己也能做好。
可是,現在才明白,章立在戰場之上,還能談笑風生地喊上一句“讓老子射你一臉”,這是需要多麼強大的定力。這個定力,現在的她是沒有的。以前,她還覺得,自己比起自己的丈夫來,並沒有什麼差的,功夫不差,家學不差,若不是自己的是個女子的話,必然做的也不必他差。
現在,她的這種想法,卻是有所改變了。
一路上,回到了女兵的駐地,韓馨予這才放鬆了下來,一頭鑽進了營帳之中,許久都沒有出來。
士兵們送來的飯菜,放在桌上已經許久,她試了幾次,都未能吃下去。尤其是,今日給她送來的飯,主食是面,看着那些面和裡面的醬,她便想到了先前收拾屍體之事,那些人的內臟,讓她忍不住又吐了出來。
直到吐的腹中再無食物,涌上來的水,帶着一股酸苦之味,整個人渾身無力,卻依舊未能有什麼改善。她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女兵之中,很大一部分人,比她都不如,定然更是不好受了。
不過,韓馨予覺得,自己必須度過這一次,不然的話,想上戰場殺敵之事,對於她來說,便只會成爲一個夢想了。莫小川是不會允許一支看到屍體都吐的隊伍上去殺敵的。
她自己心裡也清楚,若是不能克服的話,便是上了戰場,也只能是給敵人送軍功,下次,未必都有人替她們收屍,而且,想到今日那些屍體的慘狀,她對於死亡,也有了從新的認識。
盯着桌上的面,韓馨予瞅了瞅,輕輕拿起了一旁的羊腿,啃食了一口,又放了下去,硬着頭皮抓起筷子,挑起了碗中的面,夾了起來,正要往口中放,卻發現,根本就無法吃下去。
就在她滿臉糾結之色,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韓馨予轉過頭,卻見章立一臉微笑地看着她,眼眸之中,還有一些心疼的神色。以前,在章立的面前,她從來都不會表現出自己的軟弱來。可是,此刻看到章立的眼神,她卻是忍不住雙眸含淚,緊緊地咬住了嘴脣,拼命地想忍住眼淚,卻好似完全忍不住,鼻子酸的厲害,終於,眼淚還是滾落了下來。
章立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伸手給她抹了抹眼淚,低嘆一聲,道:“唉,你便是總跟自己過不去。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韓馨予將頭靠在了他的肩頭之上,緩緩地張口,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很是哽咽,章立沒有來的時候,她還沒覺得如何,現在面對章立,心頭一股委屈,卻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終於忍不住開口,道:“我、我以爲、我會沒有……問題的……沒、沒想到……這般的無用……”
章立笑了笑,道:“其實,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你不要哄我了……”韓馨予低下了頭,道:“你、你現在,心裡一定覺得,我沒聽你的話,活該這樣吧……”
章立在她的腦門上輕輕拍了拍,道:“胡說什麼,你這樣,我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會幸災樂禍,你就將我章立看成是什麼人了?”
“誰知道你是什麼人。”韓馨予抹了抹眼淚說道。
章立看着面前的嬌妻,以前還未發現,她有小女人的這一面,此刻看到,雖然有些心疼,倒也有一種別樣的感受,似乎,這樣的韓馨予也挺可愛的。
過了一會兒,章立將面端到了一旁,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油紙包裹,遞到了韓馨予的面前。
韓馨予臉上露出詫異之色,擡起一雙哭的有些紅腫的眼睛,道:“這是什麼?”
章立笑着說道:“你自己打開了看看。”
韓馨予展開包裹,卻見,裡面包着一些牛肉和饅頭,還有一小壺酒。看着這些東西,韓馨予有些不解,又望向了章立。章立慢慢地將酒壺打開,道:“其實,你也無需多想,誰第一次上戰場,能好受得了。而且,清掃戰場的事,其實比上陣殺敵,更讓人難受的。畢竟,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別不會給你太多的時間,讓你去想自己該有什麼感受。說實話,當初我第一次上陣殺敵的時候,一開始很是麻木,回來之後,那一晚卻是怎麼也睡不着,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那些被我砍死的人,他們死前的表情,十分的清晰,就好像在我眼前一般。”
章立的話,引起了韓馨予的興趣,她擡起眼眸,道:“那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啊?”章立拿起桌上的酒壺,伸手攏了攏韓馨予的頭髮,道:“我那個時候,身上藏着酒,你也知道,咱家的老頭是章博昌,雖說,那我時候,我只做了一個小旗,不過,管我的總旗,還是給我一點面子的,並沒有對我搜查,所以,我就是靠着這個過來的。而且,我也有差不多三個月不敢吃麪,只敢吃一些饅頭。當時,他們還問我呢?爲什麼不吃麪?我說,我不愛那個,其實,我是心裡害怕啊。但是,這種事,又怎麼能對別人說呢?你說是吧,說出來,豈不是有損我的威名……”
“你有什麼威名……”聽章立又開始吹牛,韓馨予的心情也好了一些,竟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章立看到韓馨予的神情已經改變,心中放下了心來,拿起了一個饅頭,又將酒壺也遞到了她的手中,道:“吃點吧。我知道那種感覺,很難受的。”
韓馨予看着章立遞來的饅頭,緩緩地接了過去,臉上的神情,也比先前好看了許多,輕輕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將饅頭放入了自己的小口之中,慢慢咬下一塊,咀嚼起來。
看着她開始吃東西,章立提着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