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歐陽英睿猛地擡眼看着朱伯,“這藥裡混有世子妃的血?”
“世子不知?”朱伯一愣,“這些藥不都是世子你陪世子妃煉的麼?老朽剛纔還在想,要煉這麼多藥,世子妃該是取了自己多少血……”
“怎麼可能?我每日陪在她身旁,從沒有發現,她的手腕也沒有受傷啊!”歐陽英睿的腦子飛快地轉着。
那些日子莫尋雁的臉出奇地蒼白,還鮮有地喝上了參茶,他一直以爲是她白日守靈,夜間煉丹太辛苦,難道,她竟瞞着自己用血爲自己煉丹?
“腿上也可取血……”
朱伯話音一落,歐陽英睿腦子嗡地一聲,那夜莫尋雁練完丹藥後差點摔了,此後走路便略顯蹣跚,步子慢了不少,自己還只當她太累。再想想每日煉藥時,總有幾味藥顏色暗紅,可並無任何的血腥味,自己纔不疑有他。
如今細想才明白,那丫頭定是趁自己上朝時悄悄割開大腿取了血,將那幾味藥材浸泡在血中,再設法去掉血腥味。否則自己怎麼一點沒有察覺?
歐陽英睿心一陣一陣地抽搐,她默默爲自己做了那麼多,自己卻將她射落山崖。
儘管,自己是迫不得已,儘管,自己是爲了要瞞天過海,要讓她活,可終究是傷了她!她可知道,那箭簇射在她身上,竟比射在自己身上疼一千倍一萬倍。
深夜跪在靈堂前,歐陽英睿一直在祈禱能快點找到丫頭,可沒想到,華池在四更時送藥過來,說還未找到人,他竟然暈倒了。
當歐陽英睿再次睜開眼,朱伯、華池、華藏都守在他的牀榻邊,一臉的凝重。
“世子……”朱伯眼裡閃過一絲陰霾。
“華池華藏,你們去外面守着,讓人去靈堂傳個話,就說爺連日操勞,累倒了,歇歇就好。”歐陽英睿撐起身子,半靠在牀頭。
“是,爺!”華池華藏走出內室,帶上了門。
“朱伯,有話不妨直說。”歐陽英睿看向朱伯。
“世子,老朽剛纔替你檢查了,你也中了和孤希一樣的毒。難道,是世子妃在你身上下的毒?”朱伯顯然有些疑惑,“可你身上的毒似乎被某種藥物暫時壓制住了,只要你不動【雨念】,不起情思,這毒應該不會輕易發作。”
“此毒名‘情殤’……”歐陽英睿心裡一動,將“情殤”之毒詳細說給朱伯聽,末了,他補上一句,“世子妃前幾日爲我煉了三粒丹藥,只說是調理身子的,想必便是用來壓制這毒的。”
“世間竟有如此陰狠之毒?只是,這雲山老怪怎麼會在自己的徒弟身上下這樣的毒?世子妃的醫術已經出神入化,卻也解不了此毒,那世子豈不是隻剩下數年性命?”朱伯愁眉深鎖。
“雲山老怪是希望雲山弟子和他一樣斷情絕愛吧。朱伯,我的寒症本就深入了骨髓,殘破之軀外強中乾,即使沒有這‘情殤’,我的時日也所剩無多……”
“可是,世子,世子妃留下的藥和藥方雖說不能徹底祛除你的寒症,至少可以減少寒症發作,可以讓你的性命得到延緩。”朱伯嘆了口氣,“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世子妃既然控制了你的寒症,爲何偏偏又要將這‘情殤’傳給你?”
“朱伯,怨不得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情殤’,爺那日與她圓房之後身子突然有些不適,她替我檢查後便煉製了丹藥,卻再也沒讓我碰過她。”歐陽英睿沒有完全說實話,兩人的秘密,他要爲她守着。
在孤希說出“情殤”的秘密之後,歐陽英睿又驚又喜。難怪自己每次吻她的時候,莫尋雁都會心疼,那是她體內“情殤”發作,可這不是恰好說明她心裡有自己麼?
“若世子能對世子妃忘情,這藥便能很好發揮藥效,可以確保‘情殤’之毒幾年內不會發作。但是,倘若世子對世子妃念念不忘,這藥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朱伯猶豫片刻,說了實話。
“難怪她對我如此絕情,原來,她是要我恨她,放下她,對她斷情!”歐陽英睿這下徹底想明白了。
“世子,世子妃也是煞費苦心,你千萬不要辜負她的心意啊!”朱伯低聲勸着。
“我知道了,朱伯你先下去吧。”歐陽英睿垂下眼簾,長長的羽睫在臉上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陰影。
朱伯退了出去,歐陽英睿拿起身旁的枕頭緊緊抱在懷裡,將頭埋在上面。枕頭上還殘留着淡淡的藥香味,就好像她還躺在自己身邊一樣。
“祛除寒毒的丹藥明日開始服用,每日一粒,千萬不要忘了……”
她的交待此刻在腦子裡一一浮現。那顧盼生輝的美眸,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此刻反倒愈加清楚起來。
歐陽英睿心裡泛起一絲一絲的疼,自己爲何那麼大意,沒看出她是在做最後的交待。丫頭,你真傻,沒了你,我活着何用?
次日歐陽英睿從崖底返回靈堂,歐陽離辰得知他焚了丫頭的遺骸也趕來了。因爲那遺骸沒了,歐陽離辰自然也抓不到什麼把柄,只是臨走時命人將孤希的屍體帶去了京兆府停屍的義莊。
仵作驗屍的時候,歐陽元青也趕到了。
仵作查得很細,證實孤希是服“雲水謠”身亡,歐陽元青盯着她身旁全身烏黑的死嬰皺起眉頭。
仵作離開後,歐陽元青一直站在那裡,一句“足月、有毒”讓他的思緒再次回到了西涼山那一日。
那日是孤希替孤諾解的毒?孤希這孩子是孤諾的?仵作說這孩先天不足,一出生便是死嬰,似乎孃胎裡本就帶着毒,是因爲那百媚生麼?可仵作說再厲害的媚藥也不至將孩子害成這樣。到底漏掉了什麼?
再說朱伯得知歐陽離辰下令,驗明正身後就要將孤希給焚了,也匆匆從府裡趕來,想再查看一番,看看可有法子徹底解了“情殤”。
朱伯推門而入並未發現站立在黑暗中的歐陽元青,他時間很緊,一進門就拿出銀針在那裡搗鼓。
“朱伯,孤希中的是什麼毒?”歐陽元青緩緩從黑暗中走上前來,嚇得朱伯手中銀針掉在地上。
“太子殿下……”朱伯並不知歐陽元青和歐陽英睿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逸王和世子素來待太子親厚,此前他也曾多次暗中替太子診脈看病,所以並沒有隱瞞,簡單說了下情況。
“這‘情殤’是雲山老怪下到孤諾和皇嬸身上的?”歐陽元青的臉一下就變了,“皇叔他?”
“世子和世子妃圓房,也染上了此毒,老朽來看看可有什麼法子解毒……”
朱伯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飛入兩支箭,一支直逼歐陽元青,一支直逼朱伯。
歐陽元青躲閃不及,被箭刺傷了手臂,中箭的一瞬,他只覺得眼前一黑,頭一暈便倒下了,待他醒來已在太子府中,君無告訴他朱伯當場便死了。還說有人趁亂射來很多火箭,孤希和那孩子的屍體都被燒了。
因莫尋雁的死,歐陽元青傷了心神,再中這一毒箭,引發舊疾,竟【纏綿】病榻一月有餘。
其間歐陽高逸下葬,他掙扎着起來親自前往,終究沒能熬到結束便暈了過去。
歐陽離辰心疼兒子,從宮中送去各種名貴藥材,又責令太醫院的御醫每日前往太子府爲歐陽元青看診。
孟良駿和孟錦修父子格外上心,四處尋找名醫送往太子府侍候。
時至今日,歐陽元青總算緩過氣來,卻也元氣大傷,愈加清減。
歐陽英睿率先坐下,擡眼看着在一旁落座的他,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當初娶小丫頭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叔侄二人會因她而尷尬,但總以爲自己能掌控一切,沒想到,偏偏不能掌控自己的感情,也掌控不了別人在背後的陰謀詭計。
歐陽英睿脣邊泛起一絲自嘲,擡手給兩人各倒上一盞茶。很多事情,無法開口解釋,所以才漸行漸遠吧。不過也好,至少經過這一次,元朗和元青兄弟倆走到了一起,自己可以放心了。
歐陽元青的視線淡淡掃過屋內,這內室還是當初的樣子,就連牀榻上都還放着一雙枕頭,只是,再沒有她,再不會有她。想到這裡,心一陣巨疼,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你身子尚未大安,何必急着上朝?可找好的郎中看過?太醫院的御醫蠢材居多。”歐陽英睿蹙了下眉,將茶盞推到歐陽元青身旁。
好的郎中?歐陽元青苦笑了一下,這天底下,還有誰能比得上他的雁子?只是,沒有了她,自己這身子治還是不治,都已經無所謂了。
“皇叔,殺朱伯的人還是沒找到?”歐陽元青淺淺啄了一口茶水,擡起頭來。
“沒有。”歐陽英睿搖了搖頭,此事多半系雲山所爲,只可惜找不到任何證據。君無君浩當時就衝進去救人,外面的隱衛把義莊翻了個遍,都沒找到刺客。